狭小的空间里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低着头的sa悄悄抬眼看向dean那边,意外地发现平时喜欢把手搁在桌上的dean今天没那么做。自从察觉了dean右手的秘密,他就养成了揣测dean每个反常举动后面深意的习惯,此时不自觉又思忖起dean这么做的理由,直到dean先开口,他这才陡然意识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法官准许我为我们辩护,我会供认所有的事,你不需要说任何话,承认我说的都是事实就好了。”一开口,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右手无意识震动了一下,扯动了手铐撞到桌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dean没有说话,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
顶灯忽然亮得刺目。
sa感觉天空裂开了一道突兀漫长的缝隙。
“你昨天的害怕是对的……你的害怕是对的,这不是你该承受的事,都是我的错。”sa依旧没有抬头,垂眼自顾自说着,也不再去观察dean的反应。他没有办法想象dean此刻的表情,兄长身姿麻木得宛若一尊毫无感情的石雕,可他不愿把漠无感情这个词与dean联系起来。
他不抬头是害怕在dean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
甚至指责。
甚至愤恨。
dean有权那么做。
有权那么想。
有权责怪他,埋怨他,甚至憎恨他、诅咒他。
他罪有应得,可dean不该如此。
sa只觉得心如刀割,肢体的每个部分都像被钉入无数木楔,手指痛到几乎无法蜷曲,背却慢慢在痛楚中佝偻起来。他咬了一下嘴唇,竭力保持着冷静的语调告诉dean他会交代哪些事,会找哪些证人,他告诉dean不要担心,甚至发誓一定会让他无罪释放——尽管这许誓看起来那么苍白无力,他依旧低着头,不知自己刚刚承诺的听在dean耳中是否也是极致可笑的谎言。
一番话说完,寂静的等待,大段空白,直至他们分别被带回各自的拘留室,dean竟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身后再次响起落锁的声音,拘留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发霉气味。幽暧不明的光从靠近天花板那个也焊着铁栏的小窗透进来,而后是风和几声模糊不清的鸟叫。
没过多久就又被带了出去,这次是审讯室。两张椅子并排放着,他坐下没多久dean就被带了过来。他把被铐住的双手搁在了冰冷的桌上,dean没有,他把双手搁在腿上,像试图用身体的某些部分将碍眼的手铐遮掩。
一位探员带着一名年轻的文书走进来坐到了他们对面,探员看了一眼dean,sa清清楚楚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鄙夷,像一个诚实之人不屑撒谎者的道貌岸然。那眼神针一样刺进胸口,痛得sa陡然倒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后倒上椅背,带动椅子擦过地板,蓦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对方的视线这才转到他身上,与刚刚看dean的眼神不同,现在只是纯然的冷漠,仿佛他已经司空见惯,这样的事不值得他再多做任何评价。
强迫自己漠视对方的眼神,sa按照早就想要的那一套独自扛下了所有的责任,不断强调是他威胁强迫dean。待他说完,对方转而向dean求证,一直沉默不语的dean这时抬起头,一字一句说道:“我们没有乱伦。”
这句话打乱了sa所有的计划,他扭头看向兄长,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绝不相信dean会不知道这句话在乱伦案中有着怎样的效果与作用,一旦嫌疑人否定乱伦事实,取证和调查就会随之深入,直到fbi认为找到了所有足以为案件结果定论的证据。
强忍下质问dean为什么不肯合作的冲动,心急如焚的sa大脑飞快运转着,试图找出阻止对方进一步取证的方法。而坐在他身边的dean又平静地继续说道:“我想是给你们打电话的那个人对我和sa之间的关系有所误解。”
“闭嘴!”气急败坏的sa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dean这才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弟,也终于如他所愿地不再开口。
接下来的时间都在拘留室里度过。坐在硬邦邦的床上,sa不止一次焦虑得咬起了指甲,他不知道dean多嘴的那几句话会不会让fbi挖到更多证据证明他们的关系,原本能证实他那番说辞的证据就不算多,帮dean脱罪的概率不算特别高,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放弃,可dean的不合作却毁了他苦心孤诣的计划。
dean为什么要那么做?
既然他一直惧怕这种结果,这个时候就应该好好听他的话,配合他,至少不会因为过去的一时心软而把自己也整个赔进去。
苦恼地扒乱了头发,只有此时,sa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后悔爱上dean这件事。
第七十四章 74
庭审那天,sa穿着干净挺括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铐也被暂时摘了下来。今天的他,既是律师,又是即将被宣判死刑的犯人,双重立场让他感觉有些恍惚,无数次立足的法庭忽然之间变得不真实起来,好似一切都在他虚无缥缈的梦中。
身前是法官,身后是旁听席,右手边是公诉人,再往右看去是由神父组成的陪审团。
他虽然要求自我辩护,可想尽办法却是要将自己送上绞刑架。
死亡的预感不远不近,如一排钢针整整齐齐抵在脊柱上,手指在发抖,他察觉到了,嘴唇也是。法官身后高悬着白色的十字架,一尘不染,看着它,他忽然瑟缩了一下,随之而来的不是畏惧,不是负罪感,而是困惑。
他心中想着,他和dean的……乱伦,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旁听席上坐着neill夫妇。
他不敢面对他们。
——那么就当是他错了,他和dean并非那般无辜,或许此刻那对老夫妇正伤心欲绝。
sa满腹歉然地垂睫,不愿去想养父母初听消息时的心情,他怕他们难过,又怕他们后悔收养了这对兄弟。这世上善良的人很多,可陌生人也很多,sa相信自己是正义的,但说真的,有时他不那么在乎陌生人的想法与心情——他早就过了过分在意别人的年纪,他只希望自己别让dean失望,也别让养父母失望。
可现在,他已经不知如何挽回neill夫妇对他的信任与爱。
跨出第一步时就想过这一天,只是那时太小,以为自己长大就能坚强得宛若铜墙铁壁,以为长大就能坚强到不被任何人伤害,也不为任何人伤心。
或许人就是这样,越成长越脆弱,保护自己的壳越是坚硬,内里就越是不堪一击。
公诉人的声音传入耳中,sa提醒自己要仔细聆听她说的每句话,可他很难集中精力,一整颗心都悬在neill夫妇身上。他知道这样不行,今天给他的时间也很短,他必须在极为有限的时间里为dean洗脱所有的罪名,证据很勉强,他只能凭着自己的能力与经验放手一搏。
可当终于听清公诉人说话的内容,他一下就愣住了。公诉人为dean罗列的罪名不仅仅只有乱伦罪,还有恋童与诱奸。他提交了一系列有关dean恋童的证据,法官传唤了证人,竟是爆炸骚动那天被dean从众人脚下救出的少年,他坐在证人席上,嚅嗫着指控曾经的wier探员在那天对他有过“令人不适的接触”。不仅如此,甚至连neill太太都成了证人,但公诉人称她只提供了一份证词,拒绝出庭作证,而那份证词中提到,在dean十七岁时她曾无意撞见十三岁的sa同他睡在一个房间里,她当时心有疑虑,而dean骗她说他们没有睡在一张床上。
“证人当初被被告骗过,后来因十三岁的sa wier无意中说漏嘴才察觉是被告在撒谎。”公诉人说得有条有理,指出此处被告撒谎时可能出现的心理动机,并佐以他曾欺凌过一个名为sean dun的男孩的事实证明他对自己的弟弟有过不正当与歪曲的独占欲。
其后他又提交了dean在军队服役时他的长官写过的一份报告,报告中称他曾因为性向问题公开与长官发生冲突,而冲突的直接原因是“一名赤身裸体的年轻男性士兵”。当年那位长官也出庭作证,指出dean在性向上存在“令人不安的倾向”。
不仅如此,公诉人更是提交了dean多年前的手机通话录音,其中一段sa记得很清楚,那正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他与dean的通话。录音没有开头,恰好从dean引诱sa自慰开始,下流的内容令在场所有人发出不适的抗议,法官皱着眉头示意暂停播放,随后又接过另一份文件袋。
“这是他诱奸sa wier的录像,其中他主动提起从十九岁时就强迫比他小四岁的sa wier与他保持令人作呕的不恰当关系。”
一个又一个证人轮番作证,一件又一件证据接连提交,惊得sa几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们与它们串联起来,相互佐证,天衣无缝,一个邪恶的deaer从证人们的描述中走出来,此刻正戴着手铐站在铁栏之后,不必开口,仿佛人人都能听见他下流猥琐的声音穿过耳膜。
sa想起那些疯狂主动的dean,想起他的那些热切与直白,想起他说过的“我爱你”与那些曾让他热血贲张的下流命令——年轻的律师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那样的dean也是假的,一个愿意迁就他的兄长披了一张放浪的皮,录下几段断章取义的通话记录,拼拼凑凑,足以裁剪成一个罪大恶极的无耻之徒,足以让法庭之上的所有人对他恨之入骨,让人们同情他那个无辜可怜的幼弟。
十八岁的sa兴高采烈拨通了兄长的号码,激动甜蜜地暗示,二十二岁的兄长却已经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心理准备。
熟知庭审程序的sa压抑着自己又惊又怒又恐惧的心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忍下此时就跳出去为dean辩护的冲动。他知道一旦他那么做了,被刻板印象影响的陪审团成员便愈发对“dean控制了弟弟”这个事实深信不疑。
他必须保持冷静,他必须让所有人相信此时站在这里的他具有理智,意识清醒,没有遭到情感绑架与控制。
公诉人终于提交完所有证据,sa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眼,疼痛的掌心里死死攥了一把汗。过去那个深爱他的dean已经不复存在,铁栏里站着的是一个该被他憎恨的骗子,他被骗子用吻和无数主动的告白蒙蔽了双眼与双耳,一心一意相信自己被哥哥所爱。而此刻,骗子骗足了他的心碎与愤怒,心满意足等待这场盛大的骗局圆满落幕。
还未开口发话,只听从法庭后方传来轻飘飘一句“say都是自愿的”。这个声音几乎令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众人不由自主回头,目光聚集到铁栏之后戴着手铐的那个男人身上。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neill太太颤抖着抓紧了丈夫的手,坐在她身边的老先生无言将她搂进怀中,仿佛不愿再让妻子面对如此心碎的场面。而陪审团的几位神父脸上无一不露出鄙弃的表情,他们之中有人愤愤握紧了拳头,有人一把攥紧了胸前的十字架,更是有人闭目念诵了一会儿经文这才再次睁开双眼怒视不知悔改的犯人,随即他们相互之间交换了眼神,其中那位看起来最有威信的神父看了一眼法官,示意他不必等待辩方律师发言。
只有sa知道dean是故意的。这里不可能再有人相信他说的是实话,而他的每句话都将进一步煽动在场每个人的情绪,逼迫难以忍受这一切的神父们督促法官尽早宣判结果。而法官果然以眼神制止了sa,迫不及待宣判deaer乱伦罪名与诱奸幼童罪名成立,而sa wier的乱伦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
旁听席上陡然爆发出一阵小小的讨论声,尚还沉浸在惊愕之中的sa只觉得浑身发冷。在这嘈杂声响之中他听见一阵极低极低的哭泣声,僵硬麻木地扭过头,dean已经被法警带走,neill太太哭倒在丈夫怀中,sa陡然发现养父母两人早已是满头白发。
在这阵哭声之中,他想起了ea fallg,想起吞枪自尽的harry fallg。寒意让他猛地打了个颤,人们起身陆续离去,那对老夫妇却一直坐在那里,他就看着他们,想走过去质问养母为什么要提供那样的证词,想逼问她,甚至想冲她怒吼咆哮。
冰冷刻薄的词句在脑中成型,飓风般席卷而来,刀一样将他片片凌迟。他怒不可遏,痛不可当,却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红了眼睛,没发现眨一眨眼睛就有眼泪落下来。视线胶着在那对夫妇身上,嘴唇蠕动着,倾身向前,双腿却迈不开哪怕一步。
漫长的无言过后,sa低着头跟随稀稀落落的人群快步走出了法庭,都不记得带走为了帮dean脱罪而准备的证据。
他憎恨dean。
憎恨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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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75
搜身,领囚服,拍照,进牢房。
不出半天时间,几乎整个监狱都知道了他诱奸弟弟的恶行。
放风时间里被几个强壮的犯人围住险些被强奸,他打断了其中两个人的肋骨,最后被狱警用电击棍电晕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扔进了漆黑的禁闭室里。
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挣扎醒来的时候居然满脸都是眼泪。
他想不起有多少年没梦到过父母了。
自从颠沛的生活逐渐稳定下来,梦见他们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偶尔想起他们,心中惶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就快把他们忘了,慌忙拉开抽屉拿出那两本连血迹都变得棕黄的旧驾照,照片里的夫妻各自笑得淡然恬静,时光再也带不走他们的青春与美丽。
他强迫自己牢记他们,只是后来许多年的梦境里再也没有过他们。他分辨不清这究竟是记忆作祟,抑或本就因为他是薄情之人。
刚才的片刻小憩里终于又见到久违的父母,他们肩并着肩,隔着人群,那么远。他用力拨开挡在他和他们之间的陌生人,急匆匆朝他们走去,迈步小跑,一路叫着他们的名字,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终于听见他的声音,茫然回头,好似已经不记得他了,困惑地问他是谁。
醒来时周围依旧那么暗,几乎都看不见一丝光亮了。眼角湿漉漉地发涩,下意识抬手去擦,却弄得满手都是眼泪。惊诧而迟疑,慢慢回响起梦境,漫不经心用囚服擦干净了手指,倘若这里不是监狱,或许他会继续失声痛哭出来。
也不知被关了多久,身体每一处的关节又酸又胀,只是感受不到饥饿与干渴,也没有了睡意。盯着幽暗空间里看不真切的某处愣愣发呆,不敢再去想那个梦,也不敢想sa。迷茫惦记着刑期,从宣判日算起,一般半个月后行刑。不知为何忽然想起harry fallg自杀的新闻,回忆着那篇不起眼的报道的标题,一瞬之间竟感觉毛骨悚然。但转念一想,sa不是harry fallg,他应该不会那么做。
想起neill夫妇和jessica,一颗揪紧的心这才稍稍有了些安慰,sa是个有责任心的人,给他牵绊,他就不会从生活中抽身而去。
那么多骗局里,除了sa,他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人是neill太太。十七岁的谎只是无意为之,少年察觉到养母脸色有异,却故意视而不见,直到几天前昔日同事问讯时,他又想起那个眼神,便故意提起养母,引导他们去向她取证。neill太太正义而善良,为了保护sa,她一定会想起那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