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疑惑的看了眼楼层,还是伸手,按下了开门键。
即将闭合的电梯门缓缓打开,秦明走出去时发现这层楼是手术室。另一侧长廊的尽头,是icu。整个走廊空荡荡的,他皮鞋踏上光洁的地砖,有一小滩透明的雨水在地面蜿蜒着成型。
徐若水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晃荡着双脚,低着头小声哼哼着那首摇篮曲。
秦明走到她面前,徐若水没有抬头,轻轻的叫了声:“秦法医。”
“…………”
“我认得你身上的气味,同类之间总是很熟悉的,秦法医。”
她抬起脸,露出一个笑容来。
秦明一言不发的抬头,看了看上方的空气,他既不回应也不否认,像在思索着什么。
他轻声道:
“你们有固定的时间,对么。”
肉体关系持续这么久而不暴露,必然会有掩人耳目的约定。
“可那天不是固定的,不然汪福洋不会接到电话。为什么会从固定变成突然,显然是之前有人想打破稳定,不是徐钧铭,不然他不会主动联络。是汪福洋……他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帮他?”
前天被打断的问话得以继续,秦明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然理清了思路。
徐若水沉沉看着他,表情透出丝森寒来,这是个完全成人的表情,出现在孩子的脸上,只让人觉得心底发凉:
“你真的很聪明。”
“你也很聪明,让我们几乎一个人都抓不到。≈quot;
两个人同时静默一瞬。徐若水的表情又渐渐软化下来,换回孩子的单纯稚气,她轻声说:“因为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他说这不是修行他想结束这恶心的关系。说以后不会让他那样对我了,说以后会好好照顾我。”她说完就耸耸肩:“我那天去的时候,就在想,他会干什么呢……我原以为他说的是假话,没想到是真的。”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笑,却又像是很难过。
走廊尽头的icu病房里出来三五家属,都穿着防护服彼此倚靠着,有低微的哭泣声传过来。
“没有什么意义。”徐若水看着他们,摇了摇头:“没有意义的,生命都会终结,人心终会破碎,感情毫无意义,说到底……我们也只是相互利用。”
“可你对徐钧铭还有感情,如果能问心无愧的多看一眼,或许会发现他留下的普巴金刚印。”
“……”
徐若水猛的抬头,怔怔的看着他。
“事情可以不是这样的,徐若水。”秦明低声道。
徐若水心内一片死寂,长久不语。
她半晌看着他,却是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近乎有些凄惨,她慢慢道:“如果你有机会复仇,你恐怕也会像我一样。”
窗外有一道闪电划过,巨大地雷鸣轰然而至。秦明耳畔一直萦绕着自己的哭喊声,那些噩梦一样的场景,从来都未曾忘却。
但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秦明轻轻吸了口气,缓慢的蹲下身子,与徐若水双眼平视,手腕之上红绳牵绊的金色圆环,折出细细的一道光线来 ,立在两人面孔之间。
时光倒流瞳影重重,他像是看着她的眼睛,又像是与过往二十年的残酷命运对视。
“不是的。”他说,时至今日,他终于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不会,徐若水。我们不一样。”
他字字句句很轻,仿佛不着力,却是咬着牙。
空气里有看不见的指针“咔嗒”归零。黑暗终于走到了尽头,那些冰冷的困住他的恨意终于褪去,漫长的实验终于完成。秦明或许终其一生都不能明白爱情,但在理性的维度上,感情早被赋予了更坚不可摧的定义。
人世冰冷佛魔一念,可那个人温柔又包容,坚定又可靠,是他糟糕命运里唯一的破绽,拉他在人间最后一道绳索,善恶之间最后一道防线,牢不可破。
这些话,他终于有机会说:“我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徐若水。”他有些艰涩的组织语言,说着从未曾说过的话:“命运有时候真的很恶心,但不会一直糟糕下去的。”
“我帮你,不是因为我们是同类,是我知道杀人的人不是你,徐若水,那一刀以你的力气根本捅不进去。动机不可信,手势不可信,哪怕是死者本人,也会有误判,唯一可以相信的,是尸体的语言。徐若水,杀人者,不是你。”
他盯着她的眼睛,此刻一字一句道:“告诉我,金刚橛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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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心理学部分参考当年天涯帖子《心理学才是最恐怖的专业》有艺术表现成分 不具现实意义
生命都会终结,人心终会破碎,感情毫无意义——引自《神探夏洛克》s2e1
原句为:生命都会终结,徒留一颗破碎的心,爱毫无益处。
第二十三章 23
天色放晴,夏日阳光很快蒸干淋过雨的大地。周二的学生图书室里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穿校服的学生散落在靠窗的位置。
秦明慢慢走过漆面清亮的木质桌椅,有一瞬间想到了自己上中学的时候。
他的成绩一直很好,重点中学的教学楼高大而古旧,图书馆里也是放着这样厚重清丽的木桌,又方又长,整齐排列。那时候的自己什么都不敢想,每天所有的空余时间都淹在书本习题里。他有各种各样的理科集训,时常在人群散去后,独自一人握着支笔,占据一张空荡荡的桌子,执拗又孤勇的,埋头解开一道又一道曲折的题。
没有人提醒他吃饭,他往往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就已经过了饭点。
那时候他也总被叫学霸,证书和奖杯多得让林涛看见了可能会吓一跳。他看着淡泊,总有好事的同学问他,干嘛那么拼命学习。其实他没有,那时候林涛还没出现,而他只是不想让自己一个人待着。
笔也好,题也好,能占据他思维的瞬间,就不那么孤单。
秦明眨眨眼睛,收回思绪,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校园卡。这是这中学学生的身份卡,食堂,医务室,借阅,租用图书室储物柜,都在这一张卡上。
卡片上的女孩子长发刚刚及肩,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面孔稚嫩,但还是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秦明想到她把卡递给自己时的神情,在一排储物柜前,有些迟疑的停下自己的脚步。
在自己说出那句话后,她是用怎样的神情把卡片递给自己的呢,是惊讶,绝望,还是释然。
秦明把卡片在手指间慢慢的翻转,在这样的距离里,他已经可以闻到很淡的血腥味道。
他还记得他拿了卡之后,徐若水说了什么。
“……你说得对。”她像是在发怔。
然后扯了扯嘴角,却还是没有笑出来:“我们的确不一样。”
“他会死吗?”她问。
“我不知道,这要问律师。”
秦明看说完,把她从椅子上拉着胳膊拽起来。
他不太会照顾别人,以至于徐若水有些莫名的看着他。他把人抓着带进电梯,按了她病房的楼层号,才有些不太自在的:“回病房好好休息。那里太冷了,真的变成肺炎的话,之后会很麻烦。”
徐若水听到他说以后,就想哪有什么以后。这下是真心的笑了。
“秦法医,谢谢你啊。”她下了电梯,看着他说。
女孩子身体瘦小而单薄,在病号服里空空荡荡,像株苍白又哀艳的花。
她摇了摇头,却又有些难过的看着他:
“可命运不是你口袋里的证据,你想抓就可以抓住,命运是没有破绽的。”
秦明看着她眼中神情,稍有不解的皱起眉。还未等他明白那眼神背后的意义,电梯门已经在他面前缓缓闭合。
秦明回想消失在冰冷的电梯门后的面孔,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丝不安来。此时却也已经无暇顾及。他把那张卡放在阅览室储物组柜的识别器上,一道小门“咔哒”一声弹开,黑洞洞的停在那儿,像是在安静的等待。
秦明看了片刻,戴上手套,伸手,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他不是学校内的人,这举动引得坐在自习室门口值班的大爷直接走了过来。十分警惕的问他干嘛。
秦明眼皮不抬:“警察。”
他迟疑了一秒,还是伸手从塑料袋里轻手轻脚的把东西拿出来。
29厘米长沾着血的木质金刚橛,呈现在他面前。顶端三面佛首手工雕刻十分精细,怒目圆睁栩栩如生,佛首头顶之上的五骼髅冠细节繁杂令人惊艳。想来被作为凶器的前一刻,是被人取下细细欣赏。只可惜不论添加了多少冗赘的装饰,终究还是难以掩藏兵器的本质。
那值班大爷给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问:“这什么东西!”
他声音有点大,引得低头看书的孩子们纷纷抬头。秦明很快的转身,挡住孩子们的视线。
“小点声。”他说:“金刚橛,普巴金刚的法器。”
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看着手里的东西:“……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降魔杵。”
秦明不由摇了摇头,无不讽刺的感叹冥冥之中的定数。
也算是物尽其用,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