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眯缝着眼望着出来的太阳,坐在矮小的马扎上,和民宿老板娘并肩嗑着瓜子。他人高腿长,马扎矮小,两条腿不得已折得颇为难受。
但就这样,他居然也不起来。
老板娘操着淳朴的乡音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小伙子,你嗑了我五斤瓜子了。”
林涛:“嗯。”
老板娘又说:“小伙子,我看这汛期是过去了,搞不好啊,今天下午这路就能通。”
林涛还是没反应,他说:“嗯。”
老板娘忍不住了:“警察同志,你不是上来查案子的么?你这怎么不急着回去呢?听见能下山高兴点好吗?”
林涛恹恹的。
他有点不想下山了都,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明,万一秦明真的在包庇凶手,那他该怎么办?
他一想到这个,心里就烦得像长了刺。
他想,干脆我也包庇,大家一起进去好了。他转念又想,不行,至少他得留下,得有个给老秦送牢饭的人啊。
他这么一想,就更难受了。
老板娘看他一张挺帅的脸,皱得都快哭了,也于心不忍,就劝他说:“小伙子,看开点。”她指指山上,诚恳的劝慰:“你想想这是哪?白玉山啊。你怕什么,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出家嘛。”
林涛:“…………”
我谢谢您咧。
林涛生无可恋的站起来,向山上走去,他不是想出家,他只是觉得这个老板娘太可怕了。
白玉山上有大型的寺庙群,除了白玉金顶是主庙宇,依山势而建的还有大大小小两百多座小寺庙,堪称无边妙香佛国,十里朝圣之地。
林涛心烦意乱的随便乱转。
山路一封,驴友和拜佛的就都上不来了。大家是玩开心的,像他这么不要命还运气好的,只此一例。
况且连林涛也不敢再涉险下山,他还是很惜命的。老老实实的待着等大路通畅。
于是大家都在这没有游客的空闲时间里,规整补修。
半山腰小寺庙门前,有红衣喇嘛在慢腾腾的扫地,林涛透过窗栏能看到转经筒折射出的细细金光。他漫无目的地走进去摸了一遍转经筒,一边想事情,一边来来回回地绕圈走。他整个人像是被愁绪困在了原地,绕也绕不出去。
那喇嘛扫完了地,回来看他一脸忧愁,建议他去后面佛堂拜一拜。
林涛摇头叹道:“啊……我这事,感觉拜佛也没用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人在寺庙,拜拜也是常理,他还是向佛堂走过去。
不比山顶大殿,寺庙里的神像并没有十分高大,也没贴着金箔。大多是等人的泥塑和木雕。
林涛看着那塑像,怔怔的出了会神。
那僧人进来,架了个梯子将经幡慢慢拆下来。
林涛看了看这里里外外就这一个年级颇大的僧人,怕人摔着,于是去搭把手。
他不是沉闷的性格,总要拽着人讲讲话。
一面眯着眼睛以免被灰迷了眼,一面问那喇嘛:“你们的佛像该不会都是自己做的吧。”
“请人做的。”
“做好了运上山么?好运么?”林涛从梯子上爬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那喇嘛笑了笑:“泥塑会请匠人上山来,直接塑好。木制的要运,但也还好,只是看着厚重,其实是空的。”
“…………”
林涛脑袋里像是紧绷的黑色幕布骤然破了个窟窿,透出凉丝丝的风来。
“空的?”他说。
那喇嘛看他有兴趣,点点头还挺高兴,问他:“你知道舍利子放哪里么?”
林涛摇头。
“八重宝函。你知道八重宝函放哪里么?”
林涛看着他,轻轻吸了口气:
“放,供在……塑像里?”
“对,也有放地宫的。”
那喇嘛点点头:“还有种肉身泥塑,上师坐化之后,将肉身加以塑像用来供奉。因为有这样的隐意在,再加上为了节省材料减轻重量。这样的材质,往往会做成空的。“
林涛仔细回想梳理这整个案件,他们几乎处处遇阻,不论锁定哪个人都会与掌握的信息所冲突。如果杀人者是汪福洋,他的作案时间不够。如果凶手是徐若水,却没有她出现在案发现场的证据。
虽然从画中推出了作案动机,死者最后留下的信息也指向了子杀父,可这二者其实都无法作为足以定罪的证据。
林涛之前甚至觉得,他们可能真的遇到了所谓的完美犯罪。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始终无法定罪。
现在,他眼前豁然有了一丝光亮。
如果,现场能找到徐若水留下的痕迹呢……
“既然有放东西的作用,能不能打开。”林涛问。
那喇嘛双手一合,微笑道:“可以啊。”
门外有突然有了车辆发动的声音,林涛抬眼望去。嘈杂声里有人说:
“路通了。”
秦明坐在电脑前,最后一次对比从金刚橛上提取到的,沾着血的指纹。
秦明轻轻的,吐了口气。
……汪福洋。
他把金刚橛放在一边,与几天之前伤口倒模做出的白色模具摆在一处,前端尖锐的三棱部分几乎如出一辙。
秦明垂眼盯了片刻,从兜里摸出手机给林涛打电话。仍然是忙音。
他有点奇怪的看了看手机,林涛不接他电话的时候非常少。
这是去哪了……
大宝从解剖室过来,看见桌上的东西给吓了一跳:“这?这……凶器找着了?”
秦明抱着胸,点了点头。
“你哪找着的?”大宝倒吸口气,瞬间激动:“我看见指纹了,这上头是不是有指纹!”
“徐若水。”他说:“跟徐钧铭上床的的人,是徐若水。但杀人的人不是她,是汪福洋。她让凶手走了,自己留下来打扫现场。”
“为什么?她喜欢那人?”
秦明一愣:“你这么想?“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啊大哥!”大宝骤然失笑:“那不然你要怎么理解?”
“我没想出来解释。但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她应该没这么感性。”秦明坦白道。
“……”大宝觉得还是不要跟秦明谈感情问题了:“这是她保存下来的凶器?她给你的?”
“准确的说,是我诈出来的。”秦明略略思索,认真道:“一般这样的孩子都没什么安全感,不会不给自己留后手的。但我在看到之前,也没有敢完全笃定。”
“……你每次代入犯罪嫌疑人心理都代入的可好了。”大宝靠着桌子,有点挫败的嘟囔了一句。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秦明抿住了嘴,没有再说下去。
“?“大宝抬头看他。
秦明露出一个假笑来,快速的后退两步,转身走远了。
林涛再一次站在徐钧铭别墅前的草坪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高个子警察说:
“你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心疼。”他低声说。
那警察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林涛把屋里的佛像挨个敲了个遍,敲到中空的声音时,所有人都有一瞬的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