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把我搂紧了一点,往我的颈子里呵热气:
≈quot;馨诚,再坚持几天。再过几天我就带你出去。”他像是快要睡着,我却警觉起来:
“彬,你答应了他们什么?他们让你去杀什么人?”彬的口气更像是一个承诺,而我知道他并不轻易下承诺。我重伤在身,就算他有通天手眼,也未必能在几天之内从人生地不熟的所在找到一条杀出重围的办法。
他一定是和街头帮达成了某种协议。而今天早上、和刚才的那一番近似于调情的行为,无非是为了把我的注意力转移走,不再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
彬在黑暗里叹息了一声:
“馨诚,有时候我宁愿你迟钝一点,笨一点。”
“我要是迟钝一点,笨一点,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追杀你韩大律师了,更不够资格做你的朋友。”
“那你也该知道,有些事情,你不要知道的好。”
“如果是你滥杀无辜得来的命,我宁可不要。”
“你就是这么倔,我手头的血腥,都是罪有应得。”
“你不是上帝,你不是法律,你没有资格审判任何人。”
彬轻轻哂笑:“我可没有审判他们。他们杀人,他们害人,我无非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我手上沾了张明坤半滴血吗?他明明可以选择活下来,接受所谓法律的制裁。王睿对那些女人做了什么,我就对他做了什么——甚至连你也差一点认为他就是被罪犯自己杀死的。我可没有做半点多余的事情。”
彬凑过来,几乎是在我嘴唇边吐字:
“我早说过,人对于命运的选择,源自于根深蒂固的性格。我只是略施援手,让他们坠入原本有的命运通道更快一些,让受害的人得到申张,让无辜的人少受一些伤害。馨诚,我承认我有罪。可是我不理解,为什么连你也要以为我有罪?”
也许是这夜的月色太分明的缘故,微弱的光线里,我看见彬的眼神,牢牢地盯在我脸上,迷惑又失望。
我能说什么呢?我能说,我以为你是一道光,所以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却被你烧疼了翅膀。
你是光源,可是你也是陷阱。我对你说,别再烧死你的猎物了。却是徒劳无力。
袁适说,你不是去为了杀他。你只是想见他。
嗯,看来我对袁适的评价有误。他有50是笨蛋,49是白痴,剩下的1,也偶尔会说对一些事情。—股疼痛从胸骨里传来。我恍惚以为自己的伤口迸裂了。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身体,纱布是干的,没有半滴血迹。
“彬,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想见你。”
彬在黑暗里,没有任何反应。我赶紧补充:“一想到你就这样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你……”
彬古怪地笑了:
“赵馨诚,看来我不该在阳台上敲你的头。都把你敲傻了。为了一个你根本不了解的罪犯,你抛家弃业来越南?”
“我认识你八年了,彬。我了解你。”
“你真正开始了解我,不超过八十天。而你见我杀过的人,不到八十分之一。”
恶魔藏在黑暗中讥笑我。我变得越来越虚弱,却越来越愤怒。
彬嘲笑我只看到他行尸走肉的伪装。可是他又不是我,他凭什么界定,我只看到了他的空壳?
他的嘴唇离得那么近,却毫不留情地用讥讽对我进行着攻击。我脑子一热,就贴了上去。
与那两片薄唇相衔,他想退开,动作却明显犹豫。也许他接下来要发动最终的藏拳雷霆击。也许他在抉择,究竟是直接扼死我还是迂回攻击。
第4章 救赎 04
我以为彬会拒绝。但是在最初的抗拒之后,彬回吻了我。
起初如蜻蜓点水,欲拒还应。渐渐他的呼吸沉重了起来,开始攫取我的舌头。他搂着我的肩头,手指陷入我的肩胛骨里,用力得生疼。但是我宁愿疼一点,让这一切感到格外真实。
我们的唇齿缠绵了很久,才恋恋不舍地分开。我内心里在期待点什么别的。如果不是肚子上的伤,也许还会发生点什么别的。
黑暗里彬怔怔地注视了我很久,我回望着他,试图在一片朦胧里勾勒出他五官的轮廓。
良久,他叹了口气,说:
≈quot;馨诚,睡吧。”
这句话如有魔力,我很快沉沉睡去。
我梦到一条河。不是小月河,而是北仑河。
不同于被彬打昏时的那个梦境,北仑河在深秋的阳光下发出摄人心脾的碧色,安详宁静。河水十分清澈,甚至可以看见浅滩的游鱼窜来窜去。
我看着这一切,觉得时光仿佛停滞,内心十分的舒适坦然。
我从哪里来,我将要到哪里去,都不重要。仇恨、凶杀、矛盾,都被我通通留在了对岸。如时天对我说过的,一旦跨过了北仑河,过去的生活就被抛在了身后,只能往前走,只能有一个目标,绝不回头。
而我追寻的那个人就在我面前,不到十步的距离。彬背对着我,向远方眺望。
我像是步行了许久的归家旅人,又疲惫又欢欣,又充满了坦然。我走上前去,如往日那样,从怀里掏出烟和打火机。
打火机上写着naga的字样。
我试图点燃火焰,却怎么也打不着火。我将烟叼在嘴里,却尝到苦涩的腥味——烟灰落在手上,变成了粘稠紫暗的血。
我惊惧地抬头,向彬求助,却发现眼前哪里有彬的影子。
死去的姚江穿着彬的外套,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胸口插着我那把军刀,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凹陷的空洞,露出粉黑色交加的虬結筋肉。我想要逃走,却转身退后不得。姚江伸出手,一把掐住我的喉咙,将我举向半空中。
我拼命挣扎喘气。醒了,一身大汗淋漓。
原来已经日上三竿。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下早餐、药剂和一盆清水在床边,我伸伸手就可以碰到。
我摁住太阳穴,努力从方才的梦境里抽离。昨晚的吻和姚江的死交缠在我脑海里,一时活色生香,一时惊悚可怖。
想起了白局向来对我的评价:馨诚啊,你总是行动比脑子快。
我呻吟一声,扼腕不已。搞砸了。我最信任和依赖的朋友是个超级杀手,我抛弃了所有的东西来追捕他,他却以自己的生命和自由来保护我,结果我差一点想要搞他。
最荒诞派的作家大概也写不出这几个月来发生的故事情节,而就算弗洛伊德本尊可能也没法分析清楚这一切背后的心理动机。
我看着面前的食物,饥肠辘辘,却又食欲全无。
假如我还有行动能力就好了。只有几条摇摇欲坠的铁栅栏的窗户,完全可以适应一个成年人的逃脱。我可以在睡梦里杀死彬,或者被他杀死。不管怎样都是解脱。
我抱着头,试图把昨晚的记忆从脑子里洗去,却绝望地发现,人的记忆并不受自己控制。
我扶着床,慢慢坐起来。伤口虽然在疼,但并非完全不能忍耐。我试着站起来走一点,虽然脚下发颤,肚子里疼得像是吞了一把大头针,但是总算可以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几步了。这没什么,我经历过更糟的,也经得起更糟的。
疼痛刺激了脑子急速运转。国安部已经关注了这里。姚江和阮八那一场京城大战,估计早就震动四野。而安隆汶的死神在越南境内现身,吸引的肯定不止一个街头帮。不单说彬手里关于红色高棉的绝密资料,他传奇的经历和几乎无敌的战斗力,都是各方势力垂涎与争相招徕的对象。但这种招徕也是致命的,一旦彬作出了某种抉择,就必然成为其他势力的耳中钉眼中刺,而遭到疯狂反扑和清洗。
我苦涩地自我嘲笑,也许根本不需要我亲自动手,
彬随时都可能葬身在这里。
除非他主动离开。我的胸骨一痛。
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谁留在这里。
真是个死局。
我发现自己疯狂想念可以向彬肆无忌惮求助的曰子。他虽然总是冷冷地不愿意惹麻烦上身,但几乎对我总是有求必应,甚至被老何嘲笑过,“过度宠溺了”。
我想念那个彬。正如我想念年幼时的津港。我想念那一切平静、美好的旧日时光。
越南姑娘如她承诺的一般地来看了我。她看看我留在地上的早饭和注射剂,摇了摇头,说:
“这是不好的。你是病人,需要好好吃饭和打针。
然后她掏出酒精棉,替我消毒、注射。然后在她的注视下,我把冷透了的早饭塞进肚子里。
“如果没法送你去医院,我会弄一台小型的b超机来,替你扫描。”她一边替我换纱布一边说,“但如果伤到了内脏器官,必要的时候需要手术。
她看着纱布上新渗出来的血液,再次摇摇头:
“你在受伤和生病,不要用力地运动。休息。休息”
我朝她露出无奈的笑容:
“好的医生大人。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医生大人?”
“大家都叫我ia。”嗯,这就是杨子提到的那个可以信赖的名字了。我打算多聊聊来了解情况。
“他们总打架,我爷爷的诊所里,一个月要见到他们二十回。所以他们有任何情况,都是来找我们出诊。我爷爷年纪大了,就只有我来出诊。”
难怪杨子会挑选这样的对象来向街头帮渗入。但是这样的年轻姑娘,一旦被街头帮发现她和国安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突然觉得很无奈,这个局不但绞入了彬的性命,
还有我,还有ia,也许还有其他更多无辜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