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对的已经不是罪犯了。我面对的是国家与国家的角力,是一触即发的战争。
真让人头疼。
“那‘他’呢?你见过‘他’了? ‘他’杀了人吗?外面死了多少人?警察和军队呢?”
ia的中文跟不上我的问话语速,我不得不又重复了—遍。她摇摇头:“我只见过‘他’一次,他看起来是个好人。外面死了很多人,我们的诊所都是伤患。到处都是死人,我晚上不得不跟着他们出去收拾尸体……”
ia还想多说,大约懂一点中文的看守也跟上了我们的话题,恶狠狠用生硬的中文打断了诊治:“不许多说!看病结束!”
下午看守来送了一次饮用水。我对来的人有印象,是昨天那个看着彬眼睛发光的少年人。
“你会说中文吗?”我试探性地问。这里是边境,运气好的话,总会撞到懂中文的人。
“会,一点。”少年人羞涩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文昌,14岁。”
14岁,本该是读书、打球、谈恋爱的好年纪,却成为了拿着枪出生入死的棋子。
“你加入街头帮多久了,家里有兄弟姐妹吗?”“三个月了。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父母。我跟着我堂叔过,可是堂叔也死了。”
哦,是个孤儿。
“那你住在哪里呢?”
“我就睡在这里。雄哥对我们很好,吃得很好,仓库很大,有地方睡,可以洗澡。”
≈quot;雄哥是谁?”
“就是我们老大,阮英雄,大家都叫他雄哥。”
“哦。仓库很大吗?我可不可以到处走一走看一看?你看,我受了伤,根本不可能逃跑,也不可能伤害谁。”
文昌天真地摇摇头:
“不行,雄哥说了,人质只能待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能去。不光是你,所有的三十二个人,都必须听我们的。你们要是不听话,就要开枪。不杀死你们,往你们的腿上开枪,让你们不再乱动。”
哦,所以这里一共关了32个人,杨子交代的第一阶段任务完成。
对照着彬昨天画的地图,我心下了然。几个重要囚犯关在三个单独的隔间,至于剩下的,很有可能集体关押在仓库的后面。
≈quot;那你知道隔壁关了些什么人吗?”
“几个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还有跛了的老头子。”文昌瘪瘪嘴。
“你一定很想出去玩吧。开过枪吗?”
“我想出去,可是我不喜欢开枪。堂叔说,这不是好东西。”文昌还想继续说话,门外探进来一个凶神恶煞的脑袋,对着他吼了几句,大约是嫌时间耽搁太久。
第5章 救赎 05
整个下午,我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维王国里,以致于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
一个眼下比国安部、街头帮甚至红色髙棉更加火烧火燎的问题。
直到夕阳西下,彬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才猛然意识过来,感到屁股上着了火,几乎整个人蹦了起来。
我垂着眼睛,生平第一次不敢看向彬的方向。
仿佛有只咬坏了沙发的小狗附身在了我的脖子上,不知所措,东张西望。
余光瞥见跟随的两个守卫在门口略停了停,似乎是打量了一遍房间内是否有不正常的地方。然后其中一个人放下食物,退了出去。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彬站在门口,没有半分靠近的意思。
我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伸头一刀缩脖一死,没什么区别。然而另一个小魔鬼在我耳边说,那是你干爹的亲儿子,你的干哥哥,是你最崇拜的老师,最亲密的兄弟。他曾是你志同道合的战友,也曾是你举枪欲杀的敌人。但不管他是谁,你昨晚做的事是一坨屎。你是一坨屎,赵馨诚。
我实在熬不过这种自相拉扯的心理矛盾,可怜兮兮地抬起眼看着彬。
彬皱起眉,却不是生气,更多地是无奈:“馨诚,别这样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拼命想装出一点歉疚的神色。彬叹了口气,他走到床边,半跪下来,轻轻摸着我的脸:
“每次你拿这种眼神看我,就像是小奶狗,被我毫无理由地踹翻了奶盆,又不由分说地踢了一顿。轮到我说对不起了吗,馨诚?”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颓丧地学舌:“对不起。”
彬用他墨黒的眼珠子盯了我半晌,面无表情,似乎想要看穿我更深层次的内心。忽然他微微一笑:“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我理解。在这种陌生环境下,就算不是我,换成袁适这么照顾你,也是一样的。”
尴尬的气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名字破坏殆尽,我翻了个白眼:“拜托,换成袁适,他就该被时天的人抓起来乖乖打大耳刮子,我才不会来找他。”
彬跟着轻轻笑了,那种似乎无意识散发的、对众生平等的温暖笑容。他一只手搂在我的颈椎后方,看我的眼神清澈、无辜又温柔。
我却突然想起昨夜的那个吻,胸中猛烈地一跳,将彬推出去几寸。
彬并不介意。他拿起地上的食盘,和我一人一口分食。
我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却尝不出半点味道。我犹犹豫豫地问:
“我们……还是好兄弟,对吗,彬?”
彬幽黑的眼睛警觉又戏谑地看着我:
“是的,在你还没有决定好杀不杀我之前,是的。”
“那要是我决定了杀你呢?”
“那你就是我的恩人。”
彬是个很讲究的人,即使沦落到狱囚生涯,也乖乖地遵从养生标准,饭后一个半小时不做剧烈运动。
我靠坐在行军床上,彬盘腿坐在角落里。时间静悄悄流过。
“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
彬总有一百万种方法令我惊讶。他曾经提议我在咖啡厅研宄顾客来增进我的观察力,在西三环堵得车水马龙的时候提议我观察街边的岔路口来研宄城市的布局架构。我对他的提议从来无暇深宄,但此刻似乎没有第二种选择。
“以前我在861的时候,同伴们教会我玩的一个游戏。”
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考虑怎么对我解释,“以前我们叫861为吃人旅,进去十个,活着出来的未必有一个。所以就算无聊至死,琢磨的也是杀人游戏。我们口头过招,一个人说自己攻击的方法,打击到的身体部位名称,另一个人对出自己的解决办法。”
“这不是洪七公对欧阳锋嘛。”
“差不多吧。”
“行啊。力量和速度上我远不及你,可是好歹我也是警校散打亚军不是?总不能在招式上输给你。”
彬轻轻一笑,“那就来吧。”
一开始小试牛刀并不觉得厉害,只是我惊奇于彬对于人体解剖学得熟稔于心。我虽然口头报出招式,但是对于涉及到的骨骼、肌肉和内脏器官,远远不如彬的熟练自如,仿佛他面前就摆着一具解剖好的尸体,每一招一式的落点,全在这具“尸体”上勾勒出来一样。
“我要是你,”彬在我报出一记应敌招式后接口,“这时候就勾手上去抱着对方颈椎,同时手肘防着对方直拳,从下往上猛击对方面部。如果对方试图避开,就错步到他身后,手贴着他的额骨,肘关节前后夹击他第六节 颈椎,猛扭他的脖子,同时一条膝盖猛顶腓骨上缘,一条膝盖随时准备顶他的第四腰椎棘突,也就是俗称腰眼。”
彬这记后手是我所料不及的。虽然被他这一描述,想想也简单,但是临阵对敌,招式变化,确实很难及时反应过来。我啧啧惊叹:
“你在861三年,每天就琢磨这些?难怪我打不过你。就算100个赵馨诚,你真想下杀手,估计也被你打死了。”
彬轻轻一笑:
“馨诚,你学得很快,也比我年轻。说不定有一天,你拿这些招式来杀我,也不一定呢。”
彬练习完他的“晚课”,上床睡觉的时候,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周戚年要来芒街,和容霞约谈。”
我“嗯?”了一声:“他们让你去杀容霞?”
彬模棱两可:“你们警方不也想要容霞的命?连我都听说了,她手下的军火商在津港搞了几个大动作,猖狂得很。”
我当然知道市局暗戳戳的那些小动作,但没接这荏,继续前一条话题:
“一山不容二虎,周戚年既然想做掉容霞,野心不小。我担心的是,周戚年和容霞背后,既然是跨国的军火生意,可不是两个本地黒帮火拼这么简单。”
“是不是简单火拼,我这个局外人说不清。不过目前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最好的是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我们浑水摸鱼顺利脱身。最坏的打算是,被当枪子使完了,还要被拉出去当鱼饲料。说起来国安部也该有动作了,照他们的能力,没有道理不了解这边的情形。就算他们打算坐山观虎斗,也应该顾虑到你的安全。”
“我只是个小虾,生死存亡影响不了全局。”
“你也太小看你这身公职的皮的价值,和杨延鹏的力量了。”
我开始怀疑,彬最初撮合我和杨延鹏的“友谊”,宄竟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但不管他宄竟是否想间接操纵杨子,目前我还不想把事情牵扯得太复杂。至少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也许现在局势太乱,他们也有心无力。对了,我听那个叫文昌的小孩说,这里关着三十多个人质?都是些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