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总是我,他也得来。”
“……”算了。
齐殊觉得心里酸涩难语,他不好形容这叫做什么情绪。
肯定,跟祝平叙擦肩而过,越行越远了吧。
但他再难过些什么呢?
可能不太适应吧。
以往两个人没这么尴尬的,就算没有话题了,祝平叙也能扯出两句来,然后等着齐殊笑骂他啰嗦,在沙发上扭打作一团。
但如今惯爱啰嗦的人病了。他累了,啰嗦不起了。惯爱沉默的人想活跃气氛,也不懂该怎么做,只能静静地,仿佛还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登登。”病房外突然响起清脆的敲门声,过了两秒后,两个身穿白大褂的男医生推门而入。一个长相清秀,一个则是俊朗——齐殊都要怀疑,人们是不是都生得愈发好看了。
不过敏锐的嗅觉叫他发现,这两人……大约是一对儿。
两个医生踩着洁净的大理石地板进来,长得清秀的那个检查了下祝平叙绿铁皮床头上挂着的老旧白色标致牌,上头白牌黑字地写着他的名字、民族、病号。另一则走到他身边,齐殊“从善如流”地退到一旁。
就见那个俊朗的医生叫祝平叙张开口腔,拿着只手电和棉棒摁压了几处——祝平叙几乎要呕出来时,对方便丢掉了棉棒,冷酷地收起板子准备离开。
祝平叙则无意间瞥见了他白大褂上扣着的名牌,上面写着两个字:陆材。
陆材?!
与此同时,长相清秀的年轻医生检查过标志牌的脸更是通红,看向他的男朋友。
陆材不解,正收起笔准备退出去。
“陆……材。”清秀的医生僵立于祝平叙的床头,喊住他。
陆材闻言转过身,眼神变得柔软。
“怎么了?”
齐殊听到那两个字,也似意识到什么,微微睁大眼。
“这,这是,祝平叙。”
陆材思忖片刻,良久才反应过来,看向病床上的男人。
“祝平叙啊。”
接着,视线缓缓向旁移,看见齐殊。“那,齐殊?”
齐殊呼了口气,点头。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他们跟齐殊是大学舍友,自然知道齐殊追祝平叙的事。
那叫一个“光明正大”,“轰轰烈烈”。
当时别提多羡慕齐殊了——因为他是混血儿,血肉里就带了一部分随意自在,不被中国旧社会的规矩所束缚。
想必,这俩人现在也在一起了吧。
于是清秀的医生脸上就燃起一丝亮光,晴朗的声音道,半点不像近三十的人:“还记得我吗?我叫文书白。”
读他的名字时,嘴角会不自觉地翘起,人的心情也自然会好很多。
“当然记得,这可不敢忘。”齐殊道,难得流露出了一点高兴。
祝平叙亦勾起唇,点点头。
“你们俩感情到现在还这么好呀,我们还老吵架呢。”文书白又道,没心没肺的。
可这一句话,却无意间结结实实地戳中了齐殊的软肋,戳得他一下子闭了嘴。
祝平叙则扭过头,舔了舔上颚,把汹涌的、想哭出来的委屈压下去,装得不以为意:“啊……我们没在一起。”
齐殊眼中微亮的光熄灭,眼神黯了一黯。可也没否认。
“唔……”或许文书白脑子里真的缺根筋,尴尬笑了笑:“不好意思呀,当年你俩那么好,我还以为……”
双杀。
齐殊绷紧自己脑袋里快要断掉的弦,露出一个僵硬像石膏一样的笑容:“那也就是年轻。”
祝平叙垂下头,悄声掉下一滴泪。
只有他没放下。
陆材觉察了空气中分子的凝结,更细心地看到了祝平叙的那滴泪,忙拽着还想继续叭叭的文书白出了病房。
叙旧便叙……可就祝平叙那样子,也不像是没在一起过。再者,当年是齐殊追的祝平叙,要哭也该是齐殊哭吧?
被追的人哭了算哪门子事?
陆材左右一想,明白过来,深深地看了一眼齐殊站着的方向。
-
祝平叙住院期间王谪也来看过几次,只不过常常没待几个小时就得走了。
而就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齐殊和王谪总会时不时地撞了时间。再后来,两个人就很少一起出现了。
祝平叙想至此,不由得苦笑连连:王谪这样聪明,齐殊和他已经崩碎的关系还能隐瞒多久呢?
他倒是希望两个人好好再一起——假如齐殊能真心待王谪的话。
可是……就像当年他知道齐殊和王谪的关系一样,王谪要是真的发现了那么一段令人不愉快的往事,还能和齐殊好好的在一起吗?
他说不准。
-
祝平叙再见到陆材和文书白的时候,他还在病房里苦苦守着,两人却挑了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头告诉他,他们要去上海发展了。
好歹室友四年,又是彼此见证感情发展的朋友,时隔多年重遇,倒是没有久违的陌生感。反倒格外亲昵——只有少数人能明白你的脆弱时,就会拼命抓住的那根稻草。
即使他知道,求得不过一个心安。
就这个年代的背景,不要说接受他们,连知道有这回事的人,十个里头也挑不出来一个。
祝平叙笑了一笑,祝他们前程似锦。
一语双关。
没说自己也想离开。
文书白念着旧同学情,高深地叹息一声,扯开缺了一个角的铁凳子,在地上呲啦作响好一阵,一屁股坐了下来。才拉住祝平叙的手,又想到身后板着脸的大醋缸子,讪讪地收了爪子,下意识揉了揉,正了正神色:“实话说,我们去了上海,以后有什么事也不好找了。你这病要是不好好养,以后准得弄人,又不像从前有人照顾着……”
祝平叙摁摁隐隐作痛的耳朵,心下清楚文书白的意思,嘴中酸涩。面上倒是一副云淡风轻:“还想怎么麻烦呀,说不定以后得赖上你们,一起去上海呢。”
陆材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皱了皱眉:“祝平叙,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祝平叙低低“嗯”了一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我去也不能真打扰你们啊,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到哪里都好,只是不愿留在这个城市了。”
文书白:“……你在这里折腾了这么多年,到了其他地方又没人扶持着。要真走的话跟我们去那边……”
“扶持什么的不要紧,我大半辈子都耗在齐殊身上了,”祝平叙回味似的,说话同死灰一般:“只是想想对象跟着发小跑了,我又不想闹腾,就挺憋屈的。”
文书白:“其实……我看出来了,齐殊挺喜欢你的。”
祝平叙不屑,“嗤”了一声:“可能是这会儿又想起我的好了?”
他吸吸鼻子,将已经发黄的空调遥控器摁开,让温度升高了一点——他挺怕冷的。
文书白撇嘴,给祝平叙正了正滴管:“我觉得……”
祝平叙当然知道文书白要说什么。
他于是摇摇头苦笑道:“我哪能不知道呢……可是我正害怕这样的他。因为我不知道他哪天会厌倦我,不知道他哪天会有新欢。我感觉自己就像他的一个玩具……哪怕是墙角的耗子,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而我显然落到了最后一等。祝平叙将后半句咽下去。
文书白却是个聪明的,听出了后半句。
他蓦然回想起那年夏天,齐殊好容易规划了和祝平叙的偶遇,叫人去投诉文艺部,让祝平叙不得不递交检讨。
而齐殊则像只狡猾的狐狸,在大太阳底下默默蹲守着他的小兔子。
终于,小兔子在视线里出现了,可爱的要命。踮着脚猫着腰偷树荫,只是不看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