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哪里不对劲儿了,经历过大事不但没变得更坚强,反倒更完蛋。他今儿个一整天都总想掉眼泪。
全怪惹他的人太多了。张淙就罢了,周平楠和晏涛也非要来凑热闹。
周平楠的眼泪已经抹上了,抹干净几滴,她又问:“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就摆在明面上直接问了。”
周平楠:“你告诉妈,那个人是不是张淙?”
周平楠皱眉盯着晏江何:“我今天看张淙那样子,我就知道不对,怎么看都不对。”
“是。”晏江何瞒不住,也没什么可瞒的了,他承认道,“是张淙。”
“你可真行啊!”周平楠猛地朝晏江何胳膊上抽去一巴掌。
晏江何叹口气:“妈”
周平楠瞪着他说:“你是不是早就有这心思了?”
晏江何愣了一下,察觉到二老可能误会了什么。
周平楠想骂晏江何,却又舍不得,气性上不去下不来,嘴里稀里糊涂地细谇:“我就说你怎么那么好心,当初非要给张淙接回家里。我是你妈我还不了解你?你哪能那么勤快主动去惹麻烦。你是不是早就张淙年纪这么小,你这”
晏涛皱了下眉头,大概觉得周平楠说话不好听:“孩子们的事儿,你别这么说。他们虽然年轻,但也有主心骨,都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我们祝福就行了。”
——接受不接受的,祝福就罢了。“父母”这个角色,永远拿儿女没有办法。最后不过是将怀里的宝贝放去广阔的天地之间,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看着他扬首挺胸,走自己的路。
“我当然知道了。”周平楠剜了晏涛一眼,赶紧怼上,“还用你废话?我不知道祝福他们?我不都说了祝福了吗?”
晏江何脑子里转了几圈,基本想明白了周平楠的话。
晏江何和云蕾分手后,这么多年,别说没往家领人,他的感情史干净得一片空白,连点暧昧都抠搜不到。倒不是没姑娘朝他抛媚眼,只是晏江何愣是跟明眼瞎一样看不上,一头栽进大医,穿着白大褂尽职尽责。
他也不是不想找,就是找不到对心思的而已。但从旁人眼里看,俊朗的大好青年虚度年华,实在不太“正常”。现下他这么一摊牌,晏涛和周平楠自然怀疑他早早便有问题。
再联系张淙今天的反应,包括张淙前段时间要死要活躲着晏江何,连过年都不肯回家……
二老虽然偏心亲儿子,但也讲理,这么寻思,指不定怎么脑补,扣晏江何一头屎盆子,晏江何竟不得不成为一个坑蒙拐骗,觊觎青少年的王八蛋。
晏江何又琢磨,周平楠是他亲妈,这一番话说的虽然颠倒实情,但仔细想想,似乎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晏江何多年生活空旷,张淙怎么这般轻易便能挤进来?单靠晏江何对他的同情心?可同情心又算个什么东西?
说到底,不过是靠晏江何的一颗真心。张淙可能早就在晏江何没察觉的时候,打动他,撼动他了。
或许,晏江何孤单寂寞了这么久,都只是在等一个张淙。
它或许是个误会。它或许是另一面隐藏的事实。感情这事儿,谁又划得清。
想到这儿,晏江何忽然一阵通体舒畅,他索性就将臭不要脸老流氓的身份给坐实了。
晏江何朝自己妈说:“妈,你骂得对,我知道我不是东西。”
晏江何话音刚落,又换来周平楠一拳头怼来胸口:“你快闭嘴吧。”
晏江何点点头,轻轻笑了笑。
“张淙”周平楠还想说什么,但是没说下去。因为晏江何的卧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客厅里的三个人都朝卧室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卧室的门从里面被人猛得一下薅开了。
哪怕是从视觉上,晏江何甚至都能感觉到门板子带起了一阵风。
下一刻,张淙像个被人捣了窝的受惊家雀儿,一颗脑袋着急忙慌,从卧室拱了出来。
他嘶哑地喊了一声:“晏江何!”
晏江何:“”
四个人面面相觑。
人还真是不经念叨,说曹操曹操便到。
张淙看见晏江何的瞬间本想扑过去,但他又看见了旁边的周平楠和晏涛,脚步这才停住。
他在屋里睡觉,恍惚间觉得晏江何是起来了要走。张淙想伸手抓,想睁开眼睛看。但他似乎被梦魇压住了一样,手臂没有丁点儿力气,死活抬不起来,眼皮也重得过分,死命睁不开。
他躺在床上,难受万分。竟然梦见晏江何的一个背影。那肯定是晏江何的背影,张淙不可能认错。
他想追想喊,都发作不出来。晏江何就这么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最后他看不见晏江何了。
张淙唰得一下醒过来,一个打挺从床上翻起身,扭头发现晏江何不在屋里。
于是他小狗胆子又秃噜皮,迷迷瞪瞪蹦下床,嗷嗷推门出去找人。
至此,便闹出了这趟洋相。
晏江何伸手招了一下张淙:“你过来。”
张淙顿了顿,又撇了一眼晏涛和周平楠,听话地走到晏江何身边。
张淙元神回窍,耷拉着脖子喊人:“哥。”
张淙:“叔叔阿姨。”
“张淙,快坐下。”是晏涛先大发慈悲,化解了尴尬,“我和你阿姨带了吃的过来,你阿姨做了皮蛋瘦肉粥,你喝点。”
张淙听了话,竟然又去巴巴看着晏江何。晏江何眼皮一抽,恨不得将张淙这孽畜薅手心里狠劲搓两下。
“你看晏江何干什么,他还能不让你坐?你坐下。”周平楠实在看不过去了。
她犹豫片刻,将皮蛋瘦肉粥推到张淙跟前:“吃点儿,嗓子不舒服就别说话了。”
周平楠觉得有些古怪,但还是扭头朝晏江何说:“你给他找消炎药吃了没?我怎么看着这么难受呢?”
“找了。”晏江何笑起来,“我能不找么。”
周平楠这人大咧惯了,再说桌上都是一家人,既然决定了“祝福”,总藏着掖着也不算事。
她被完犊子气氛憋屈到,忍不了了,便直说:“张淙,没事儿,你别不自在。”
周平楠看着张淙:“你跟晏江何的事我们都知道。你放心,就算要算账,也都是晏江何的毛病,叔叔阿姨不是不讲理的人,怎么都牵不到你身上去。”
张淙一口粥差点没呛着,他放下粥,懵了。
周平楠:“以前我们就是一家人,以后也还是一家人。叔叔阿姨愿意做出努力,试着理解你们。”
“你们好好的,晏江何要是”
“妈,妈,别说了,你让他喝点粥。”晏江何赶紧制止,他瞅着张淙那张脸,就知道话多了,信息量太大,张淙可能受不住。
张淙的确是受不住。他和晏江何什么事?要说他和晏江何的事,还能让周平楠如此古里古怪叨一嘴的,那只能是
张淙震在座位上。晏涛和周平楠都知道了?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
张淙猛地扭头去看晏江何,那转头的力度,愣差将脑袋瓜子生甩进晏江何怀里,要晏江何惊悚地用双手捧着。
晏江何对上张淙的视线,悄摸悄朝张淙眨了下一只眼睛,又短促地偷笑了下。
张淙似乎能从自己身体里听见“轰隆”声,那是一节一节骨骼倒塌的声音。
他不是没想过晏江何的家庭。他知道自己年纪小,很多东西无能为力,他知道自己不够能力保护晏江何,他知道自己尚且负不起责任。
所以张淙早就想明白了。能拥有晏江何,对于他已经是万幸。他愿意被压在地下不见光,他不敢奢求名正言顺,光明正大。
只要晏江何愿意留他在身边,其他都无所谓。不论他怎么隐藏自己都可以。
他们应该从长计议,慢慢来。若是不幸没藏住,张淙会负荆请罪,跪下来求二老施舍。
可这些桥段都没有发生。发生的,是晏江何朝他单眨了一只眼睛,是晏江何朝他笑了一下。
张淙瞪着晏江何的脸,耳边听着晏江何朝周平楠说话。晏江何转头的时候,侧脸露出一道指甲大的刮痕。
这道伤是晏江何下乡前就有的。当时他们视频,晏江何贴着创可贴,他想问,晏江何略有烦躁地搪塞了过去。
张淙不笨。他能想得通。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冤有头债有主,就算要豁一把,也应该是张淙当敢死队。
晏江何这个骗子。混蛋。
“吃啊,张淙。快点。”晏涛开口了,张淙才反应过来。
张淙闷头喝粥,再没能吭哧出口半句话。
一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他们没再揪着任何不愉快或是别扭的话头去嚼,而是啰嗦了些没营养的家长里短。
所有人,都已经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那么剩下的,就交给时间。时间会垒起阶梯,为我们铺设好一条路未来的样子。
晏涛和周平楠又在晏江何这呆了一会儿,但没呆太久。天黑了,晏江何不想拖他们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