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淙:“……”
小壁灯的光除了起夜照明,还有一处作用,在有心人眼里格外别有意味,那就是营造气氛。
这灯光轻绒绒地摸在晏江何脸上,更是将他嘴角的笑意柔化得软款,叫张淙想凑过去捏一下。而最要命的是,晏江何的眼中揉进散光,眼角的弧度泄露出困顿和懒散……
张淙飞快垂落眼睫没再看,下意识嘬了下嘴里的糖球,瓮声瓮气地囫囵道:“我喝水。”
晏江何盯着他嘴里的糖棍子,觉得张淙偷吃糖被抓包的样子非常好玩。
抛去“喝水”多像胡说八道,张淙这会儿左侧头发睡得翘了两撮, 他微微耷拉着脑袋,叼白糖棍儿板白脸皮儿,又轻悠扑扇两下睫毛。明明张淙比晏江何要高出一些,却闹得一副娇里娇气的模样。
晏江何硬憋住没笑,他怕把自己困意笑光了等下回去不好接瞌睡。他扭身往厕所走,声音带着睡醒的轻哑,还是没忍住贫了句嘴皮子:“你小心长虫牙。”
晏江何说完自顾自蒙着眼睛放水去,张淙都没敢搁原地杵。他后槽牙“咔嚓”两下嚼碎了糖球,扭脸把棍子吐进垃圾桶。
再加托一次晏江何的福,张淙这一晚上更不用睡觉了。他闭着眼睛压胳膊腿,直到天亮,麻遍半拉身子,一动唤就酥酥得疼。
这之后一周,张淙都睡眠不足。他没再遇到陶静仪,也没再发现陶静仪跟着他。
其实陶静仪跟踪的水平非常差。前几次张淙怀疑的时候都是碍着街上人多,他无法确认是谁。但他一走偏僻小路,陶静仪就藏不住了。
张淙依旧理不清楚陶静仪到底要干什么,或许也可能只是想看看他。张淙对陶静仪的了解似乎不少,又似乎可怜得单薄。毕竟过了九年,他当初还是个小孩。太多东西埋没影踪。是寻不来的。
但张淙清楚,陶静仪始终像他身边的一颗雷,早晚要炸他。只是他没想到,爆炸的时候还能牵连上晏江何。
周末张淙跟晏江何在家吃午饭的时候,晏江何的手机响了。
是个不认识的电话号码。
晏江何接起电话:“喂,您好。请问哪位?”
张淙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只知道晏江何立时惊得够呛,以至于筷子上夹的凉拌土豆丝都掉桌上去了。
而且,晏江何几乎是一瞬间抬起头瞪向张淙。张淙甚至被他那目光搞得头皮发麻。
于是张淙立马问道:“怎么了?”
“……”晏江何的惊讶也就是一阵,他很快便稳当下来,朝电话说,“麻烦等一下。”
晏江何用掌心捂着手机,深深看过张淙一眼。他站起身:“我去接个电话。”说完便走进厨房,顺带关上了门。
晏江何平时并不防备张淙,他也没什么可防备的,从未出现过特意背着张淙接电话的情况。
张淙此时满脑子懵,心里更是不舒服。就像横着什么重物硌硌楞楞的。
张淙紧锁眉头,晏江何这样,明显是这电话绝对不能让他听见。
张淙唰得一下站起身,晏美瞳凑过来挠他的脚他都没发现,直勾勾走向厨房。他心里陡然升起一些不好的感觉。
张淙趴在门边,将门轻轻打开一条缝隙,他能看见晏江何的背影。晏江何脸对窗,背对门站着,手里擎着电话。
要说晏江何此时的心情,几乎可以比拟晴天霹雳。他擎着手机颇为找不见北。刚才在饭桌上,对方上来一句“我是张淙的妈妈”,就叫晏江何差点踢翻桌子。
晏江何将窗户打开,小寒风立马嗖嗖钻进来。
陶静仪在那头说:“我知道突然给你打电话很不应该,但我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陶静仪:“我想求你帮我跟张淙说说,让他再见我一面”
晏江何的脸皮被风吹冷:“再见你一面?……你和张淙已经见过了?”
门外的张淙心脏猛地一蹦。他一把推开厨房的门,迈大步朝晏江何走过去。
晏江何听见动静扭头瞪张淙,又听到陶静仪继续说:“小淙他恨我。我们之前见面的时候,他不肯认我,也不愿意和我说话,我……”
晏江何看张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看得头疼欲裂。这么大的事,这小兔崽子怎么能装没事人一样一句都不提?
但他刹那就驳了自己——这么大的事,要是提了,就不是张淙了。
晏江何还没等反应过来,张淙竟一把抢过他的手机。晏江何杵在原地,手里空了,只听张淙在旁边硬邦邦地质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电话的?”
晏江何:“……”
对面的陶静仪沉默了很久,才又出声:“小淙……”
“我再问你一遍。”张淙盯着晏江何,嘴皮子动唤,“你是怎么知道晏江何的电话的?”
晏江何眼皮一抽,想伸手抢手机,却被张淙强硬地躲开了。张淙甚至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
这一下给晏江何推得神经直拧巴——电话是打给他的,这王八蛋出来截了算怎么回事?
陶静仪回话了:“你爸出事以后,警察找过我,晏先生当时留过联系方式……”
张淙闭了闭眼。他知道晏江何九成九掺和了张汉马的事,不然他后来怎么能那么轻松自在,高高挂起?——这是晏江何为他做过的。不仅是明面儿上,他看不见的地方,晏江何也做了这么多。
陶静仪紧接着急促地跟上:“我当时就想立刻去找你的!但是你姥姥那阵子情况非常不好,她快不行了,我真的不能……”
张淙真真配得上混账,捅人刀子从来专挑要害,一戳一个痛楚。他几乎是瞬间听懂了这话里最阴冷的深意,便张嘴道:“所以,你现在没了亲妈,只剩下自己,就又想到生过一个儿子了?”
电话里的陶静仪果然呼吸一滞。
晏江何在旁边听得更是难受。他觉得自己脚底下没踩软拖鞋,踩的是钉板,光站着都算作祟。晏江何无意之间就已经伸出手,捏上了张淙的肩头。
按照晏江何的脾气,张淙的狗嘴如此秃噜屁,他本应该奔着将张淙肩膀掐碎的目标使劲儿,但实际操作起来,晏江何指腹间的力度却很轻。
晏江何缓缓捏着张淙肩头的骨肉,太阳穴同时开始突突崩枪子儿。
他瞪着张淙年轻的侧脸,这张脸的每一处轮廓线条都异常的锋利。
张淙倒被晏江何这两下捏得有些失语。很多恶毒的东西好像被掐得去头烂尾,就剩下残破的躯段,在他心头轱蛹着往外冒脓水。
张淙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便准备挂电话。而他的耳朵刚要离开手机,陶静仪又说话了:“我真的是没有办法。”
陶静仪:“过完年那阵子,我回来过一趟,我知道你搬出了新东街,你会过的很好,晏先生对你也很好……”
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提高了些:“妈给你打的钱你收到了吗?你爸把卡……”
“我扔了。”张淙的舌苔上开始隐约回忆起棒棒糖的色素,那是一种很生涩的甜味,“那张卡,我扔了,别再打钱。”
他说完,飞快挂了电话,没再去管陶静仪什么反应。
晏江何的手顿了半天,终于从张淙的肩头收回来。一时间四周无比安静。可怜晏江何一张巧嘴,竟根本不知道跟张淙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对着窗口站立吹风,谁都没动弹。
当初张汉马的事,晏江何后续又去过一次警局,托徐怀的朋友了解了很多。
他的重点自然不在张汉马怎么判的,而是张淙。
当时警察跟晏江何说,事情查清楚了,跟张淙没什么关系。警察也告诉晏江何,张汉马给张淙留了一张卡,说是他妈妈偶尔会往卡里打钱。而当时警察问过张淙需不需要帮他找亲妈。张淙的回答是:“不需要,我有爷爷。”
晏江何听完心里齁儿不是滋味。他只说了一句:“张淙还有我这个哥,再有什么事不用找他,先找我。”
虽然张淙拒绝联系自己的亲妈,晏江何又接了茬。但出于惯例,警察还是打通了陶静仪的电话,把详情说了一遭。最后经过晏江何的允许,又将晏江何的电话号码留给了陶静仪。
晏江何起初还琢磨陶静仪会不会给他打电话,但她始终没打过。晏江何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这码事,权当张淙这完犊子妈不存在。
晏江何也从来没问过张淙关于那张银行卡的问题。而现在时隔这么久,他不仅接到了陶静仪的电话,也听见了银行卡的去向——张淙说扔了。
晏江何确定,按照张淙的性子,他说扔了,就是真的扔了。他绝对干的出来。
为什么所有人间骨肉相连的冷暖临降于张淙头上,就非要变成侩子手的铡刀?张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放过,彻底走出那一堆腌臜?
晏江何正五味陈杂,张淙突然伸手关上了两人面前的窗户。
张淙又将手机塞回晏江何手里,看晏江何瞪着他,张淙说:“开窗冷。”
晏江何:“……”
这时候晏美瞳迈着猫步悄悄踱进来,凑过来蹦高,猛扒晏江何的腿。
张淙低头看过晏美瞳一眼,跟被鬼神附体一般说道:“菜凉了,我去热热。”
“……”晏江何卡住,默默弯腰揪起晏美瞳,将它拨弄仰壳,圈怀里挠肚皮。他一边挠猫肚子一边神经兮兮地轻声暗怼张淙那鬼话,“还热个屁的菜。”
第74章 恃宠而“娇”
晏江何手上不停,欺负猫肚子能耐,满脑袋咣当毛病。而菜是真的要热。当晏江何眼瞅张淙左手一盘辣椒炒肉,右手一盘木耳山药走进来,他登时快要堵出血栓了。
晏江何无计可施,只能携同晏美瞳,被一起“轰”出厨房,打发去外头等吃喝。
该是被张淙膈应大发了,晏江何出去往桌边一坐,拿屁股捂凳子。他皱眉头发愁,手上也没个轻重,一下不小心,给怀里的猫崽子搓疼了。
晏美瞳一贯娘炮赖塞,从没有炸毛的时候,然而肚皮宝贵,这当儿它忽然嗷一嗓子翻起个儿,四条腿捯饬着滚,飞快从晏江何身上蹦下地。它尾巴朝天,瞪着缤纷眼珠子,喵咪咪地埋怨晏江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