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没辙

分卷阅读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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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也不排除是张淙自己神经过敏。或许根本没人跟着他。毕竟“张汉马”这个人,早已划去分水岭之外。

    于是张淙并没有将自己异样的感觉太当回事,直到持续了一个礼拜。张淙终于犯起隔应。

    无关张汉马。他又不是什么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算有变态,跟着他做什么?还是说学校有谁看他不顺眼,故意惹烦他?这样类似的混帐事张淙之前也不是没做过。

    ——他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邪祟。

    周末的时候张淙趁天亮,早早就从画室出来,他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捎了一把美工刀在兜里防备。

    回家时张淙没走一贯的那条路,他本就不是好东西,亲爹都敢掐死,遇到鬼祟歪事更习惯性胆大包天,于是专门改了一条要钻胡同的路线。

    果然没等走出半条街,那种被跟着的感觉又来了。张淙皱起眉,手揣在兜里摩挲美工刀。

    拐进胡同后不像大道,周围没什么人,基本空空荡荡。张淙仔细注意身后,飞快侧身扭头扫一眼,发现离自己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一个身材偏瘦的女人。

    女人?

    张淙没再摸兜里的美工刀,手放回了身侧,继续不露痕迹地往前走。路过一个门洞的时候,张淙忽然加快脚步,转个弯儿躲了进去。

    跟鞋打地的声音越来越近。听着略微有些急促,但不是那么的刺耳,应该并非什么很尖细的鞋跟,感觉上像更踏实的楔形跟。

    女人穿着打扮都很朴素,并不打眼,目测四十多岁,身高一米六五左右,长发垂在肩头。打晃能看出她的皮肤很白。

    张淙确定她是一路跟着自己的。因为她拐过一个弯,背对着门洞停下,开始焦急地东张西望。——这是她将张淙跟丢了的表现。

    张淙从门洞中悄无声息地走出去,他站在女人身后,浑身都是戒备。

    张淙俯视她的后脑勺,冰冷地开口:“你跟着我干什么?”

    前面的女人后背猛然僵硬。她在原地杵了几秒,机械一样转回身,不可置信地瞪向张淙,眼底片刻间爬上潮湿。她抖着嘴唇,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看到对面那张脸的瞬间,张淙也僵在原地。张淙的脑子里冒出了一种难以消化的熟悉感。这感觉叫张淙很难受,好似某些东西就要呼之欲出,他却突然被死死攫住了咽喉,沦入窒息。

    张淙霍乱地想:“我为什么不问她是谁?”

    这时候,女人终于能说话了,她声若蚊蝇地唤道:“小淙……”

    小淙?

    女人尝试着伸出一双手,似乎是企图碰一碰张淙,却被张淙后退一步躲开了:“小淙,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妈……”

    “闭嘴。”张淙飞快打断,两个字折胶堕指。——他要了断某个称呼。

    女人被他梗住,又哑巴了,眼眶通红涨潮。于她心腹中,所有关于“重逢”而准备过的话突然全部不翼而飞。

    或许血缘真的是个奇妙的东西。张淙明明早就忘记她的长相,可这么脸对脸见到,他竟然能认出来——这是他亲妈。

    认识到这点以后,张淙下意识往后退两步,对面的女人竟跟着往前上两步。她再次尝试去捉张淙的胳膊,再次扑个空,嘴里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小淙,我……”

    “滚。别再跟着我。”张淙的声音阴冷掉渣,说话根本不经过大脑。他没再看对方的表情,飞快转身就走。

    这是他妈,他知道。可“妈妈”这狗屁,与他有什么干系?她回来做什么?

    张淙往前走出十几步,后面并没有人再跟着,但张淙确定,她就在后面站着看。张淙需要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她是不动的,所以张淙必须要动。

    而尽管如此,张淙也在心里反复警告自己“别跑”,“别跑”。这太不像话。就好像他会因为身后突然出现的人而产生什么触动。这样太恶心。

    可张淙的脚却成了两只叛徒。他对自己的双腿猝不及防。张淙跑得飞快,他一溜烟儿撩没了影子,横冲直撞也不知道分辨方向。

    这导致张淙闷着脑袋转悠半晌,才终于拱出胡同。他搁大马路边刹住闸,视线落在一个垃圾桶上。

    耳边有车轮擦过马路的声音。若是仔细一些,还能听见轮胎上粘附的那层削薄泥土裂开的声音。还有偶尔,会有小石子被撞起个儿,崩到一边去。

    张淙的呼吸渐渐归于平稳。他顿了顿,从兜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可他剥开糖纸还没等塞嘴里吃上,就又掏出了兜里剩下的所有糖,大概六七根的样子,张淙没细数。他径直走到垃圾桶前,一股脑全扔了进去。

    张淙大概骨子里是个天然就会“铺张浪费”的人。他扔垃圾桶的东西其实不少,大到银行卡,小到糖纸。

    现在是连糖带纸。张淙又想起了新东街那间肮脏龌龊的房子——钥匙他也扔了,就在他住进晏江何家的第二天。

    他想这些做什么?张淙发现他的脑子已经开始乱套。然后乱套的脑子突然又想:“她叫陶静仪。”

    张淙整个人终于懵了——他怎么还记得她的名字?分明不是什么常见到过于烂大街的名姓。

    张淙发现,他和生母的重逢,一如自己的生命那般烂俗。回过味来咂摸一下,像极了一出狗血淋漓。但又不够规模。他们之间并没有戏剧里那些足以“哭天抢地”的桥段,平庸得够不上讽料。

    张淙其实从未幻想过和“妈妈”这玩意重逢的画面……不对,没幻想过他怎么能去比较“哭天抢地“这类词语?——他是不敢幻想,不,是不敢承认他幻想。

    张淙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天色甚至已经完全放黑,他才活动腿脚走开。

    张淙钻进了一家超市。他此时非常想要把烟瘾捡起来。张淙盯着摆烟的架子看了能有两分钟。在超市老板问他第三遍“要买什么”的时候,张淙才准备张嘴。

    他大概是跑得有些渴,一双唇瓣竟稍微粘在一起,分开的时候还能恍惚感觉到表皮之间的轻微拉扯。

    张淙的喉咙预备发声,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那首what are words。

    张淙的喉结涩滞,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晏江何的电话。他呼出一口气,接了起来。

    晏江何的声音立刻从对面传过来:“你走到哪儿了?还没回来。”

    张淙朝一直看着他的超市老板摆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快到家了。今天在画室多呆了会儿。你已经回去了?”

    张淙推门离开超市的时候,一只耳朵里听见了超市老板在小声骂他是“神经病”。

    另一只耳朵却同时捞着晏江何带笑的声音:“今天下班早。我已经到家了。”

    外面肃寒的空气扑在张淙脸上。路灯只有亮得刺眼才能照耀夜晚。张淙看灯会挨扎,费劲便不去看。他的眼睛只埋在黑暗中勾勒阴影,眨眼的时候眼皮是冷的。

    ——张淙下意识去注意路上走过的女人,四十多岁的女人。张淙发现这些女人大多千篇一律,穿着款式颜色普通的外衣,脚上多为鞋跟不太尖锐的皮鞋,留长发的也不少。

    晏江何还在说话:“我订好外卖了,今儿晚上吃牛排饭。我看冰箱里没多少水果了,你顺便买点回来。”

    张淙一个一个盯着走过的女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跳一下飘一下沉,晃荡得叫他起鸡皮疙瘩。

    张淙拿电话的手臂爬鸡皮,装腔的本事不丢,嘴上仍能无动于衷,颇为平坦地问晏江何:“你想吃什么水果?”

    “你看着买点吧。”晏江何想了想,又说,“买两盒菠萝蜜吧。”

    “好。”张淙应了一声。他眼中的这些女人都不是她。

    挂了电话,张淙把手机揣回兜里,低着头只顾瞧脚下的路。张淙顺着路边慢慢走向水果店——他要去给晏江何买菠萝蜜。

    第73章 “我扔了。”

    在大道上截获了跟踪自己的亲妈。——这种天雷滚滚的玩意,张淙自然不会跟晏江何去说。

    随着时间的增长,张淙装样的本领业也逐步成就。他身体里那些潜伏的阴晦暗潮涌动,表面却照旧崩得平静无澜。

    而晏江何粗心大意惯了,更不可能去琢磨这种从天砸降的王八事。他一块一块吃菠萝蜜,定是不会寻摸到什么端倪。

    只是黑夜深沉的时候,张淙自己躺在床上瞪天花板,总归睡不着觉。

    窗帘没拉好,漏了一个小缝,不知道是月光还是路灯挤进半寸清辉。张淙的眼中趁着微弱的薄光,模棱出棚上吸顶灯的圆形。他控制不住地想:“她为什么来找我?”

    难道陶静仪想带他走?

    张淙想到这儿翻了个身,他闭上眼睛,周遭立刻半点光明都不见,黑咕隆咚。

    如果是。他不会跟陶静仪走的。

    张淙是牢牢记得,晏江何对他说过,只要叫一声“哥”,家里钥匙就是他的。

    张淙陡然间竟被自己的贪婪无赖恶心到。其实他能躺在当下这张床上,能凑在晏江何身边。不管不顾地撕开来说,本质是因为他无依无傍。一切都是他偷来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陶静仪的突然出现,全部都变得更加虚假慌罔。

    张淙深深吸一口气,在床上又趴了半晌,直到保持一个姿势时间太久麻掉一条腿,他才一骨碌爬起来。

    张淙抹黑拎过书包,在包里一通翻腾,将书本全给扔了出去,终于在包底抠搜到两根棒棒糖——最后两根了,其他的都扔了。

    张淙撇一根去桌上,又撕开一根吃进嘴里。他看不清口味,凭舌头确定这颗是橘子味。

    张淙坐在黢黑的床沿撒癔症,愣了半天神儿,最后竟被一根糖棍子齁得嗓子冒烟。

    张淙手里捏着糖,忍不住压低声音咳嗽,咳完了嗓子眼儿稠,只能站起身去厨房灌水。

    他咕咚了一大缸凉水下去,这才重新叼上棒棒糖准备回屋,过客厅的时候,张淙正巧碰上了迷迷糊糊起夜去厕所的晏江何。

    张淙:“……”

    晏江何睡眼惺忪,撞到张淙脚下一顿,嗔怪道:“你起夜怎么不开灯啊?晃来晃去跟个鬼似的。”

    他说着把客厅的暖光小壁灯打开了。这灯光暖橙,又比较柔和,特别适合晚上起夜照明,不会扎眼睛。

    灯打开了晏江何又瞅了眼张淙,这一下给他瞅愣了。晏江何就跟瞧笑话一样乐呵上:“你深更半夜起来吃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