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老师?
身边的声音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视野一片血红,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被压着跪在地上大喊的是坂田银时。
不要走?为什么说不要走?
他转过头去,那前方的僧侣中间围着的,竟是那个栗色头发的老师,他双手被反绑在背后,任凭自己身边的人如何喊叫呼唤,也如同没有听到一般,身体立的笔直,除了双手的位置不对,整个人就像是在散步一样,不见一丝一毫的慌张。
“松……松阳老师……”
仅仅靠着上半身的力气想要坐起来,腹部的疼痛传递到胃部,只觉得里面一阵翻滚,他干咳几声,扯动了腿上的伤痛,温热的液体一股一股的从脸颊滑下,落在地上留下了不少鲜红的血液。
“老师……唔!”
刚刚才离开地面没有多高,那交叉横在脖颈上方压制着他的锡杖并猛地向下一压,硬生生的将归音又按在地上,已经狼狈不堪的小孩儿下巴磕在地上,惹得神智又是一阵恍惚,只见那反扣在背后的双手抽动了几下,终于整个人身体一松,再也没了动静。
“混蛋!给我放开他!”
已经将自己的神经绷到极致的坂田银时尖叫着,愤怒又无力,只能宣泄一样的嘶吼着,而站在他身边扣住他的几个僧人打扮的男人只是冷眼看着,只是在他有异动的时候,才会动作一下,就像机器人一般不带任何情绪。
血液遮挡着视线也盖住了那背后火焰的光芒,身体上剧烈的疼痛让归音保持着清醒,而大脑受到重击后的眩晕感又一刻不停息的搅动着他的思绪,最后甚至像是陷入了另一个红色的世界,明明近在咫尺的坂田银时的呐喊也像是深山中传来的回音一样不清不楚。
【树,你会说话么?】
他看见一个黑色头发的人站在那飞着花瓣的樱花树前,那花瓣掉落在他身上漂亮的丝绸的衣物上,那粉色的小花瓣便从丝滑的布料滑下去,还有几片落在他披在身后如瀑般的黑发上。
这样和谐美丽的一幕却被那背后出现的黑衣人打破,蒙着脸的黑衣服的人走路时脚尖着地不发出一丝声响,手中的匕首闪着寒光,目的一清二楚。
他想提醒那树前的人,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眼睁睁的看着那树干上沾上了一长条血迹,看着那站在树前的人无力的瘫坐在树干上身下的血液逐渐晕开,归音无力的闭上眼睛,正好在最后一瞬将死的少年转过头,一直隐藏的面貌暴露出来。
那个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他惊恐的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满目刺眼的血红,脖颈的刺痛还有逐渐开始冰冷的身体,他颤抖着,那人的疼痛丝毫不曾改变的复制在了他的身上。
这是谁?我又是谁?但这个问题却由不得归音思考。
【别怪我。】
他听见那个黑衣人说着,多么熟悉,那在背后杀了他的穿着黑衣的人与那些个僧侣重合,都是那样冰冷的看着,就像他的挣扎完全不值得一提,就像自己下手伤害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蝼蚁。
只觉得眼前一晃,黑衣人变成了僧侣,背后的热浪以及身上的疼痛又突然活了起来,一样不差的强加在他的身上。
压制住归音和坂田银时的几个僧侣走了,消失在旁边的树林里,只留下背后那埋在火光里的私塾,还有两个世界即将崩溃的小孩儿。
归音看着身边跪在地上的小孩儿没了任何支撑的东西,像是已经失去了意志一样,身体向前一倾,也倒在地面上,两人就这样倒在一起互相看着,但眼里却都没有对方的身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的火光开始逐渐减小,坂田银时转过头去,双手被绑在身后想要站起来还是有些困难,经历了这样打击后体力也下降的飞快,好不容易站起身来,踉跄的走到那插在地面上的刀旁边,背过身将那麻绳弄断。
“归音。”
他喊了一声那躺在地上的黑发小孩儿,将他扶起,地面上旁边晕开的血液让他心里一紧,加快了速度。
“归音。”
明明睁着眼睛,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任由那浑身软糯的小孩儿挂在自己身上,坂田银时半抬着归音将他背靠大树放在地上,弄断了树枝,跪在归音身边,抓着他断了的小腿,双手一动,正骨时的疼痛让归音身体反射性的弹了一下。
自己的同伴终于有了回应,却见那绿眼睛的小孩只是盯着他,然后伸出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坂田银时感受着那传递过来的冰冷的触觉,眼前一片漆黑,肩膀上一沉,归音便倒在他身上,小孩儿身上还飘着的一股血腥味铺面而来。
“银时,别哭。”
坂田银时听见归音无力的声音,却不等他回复,那盖在他眼睛上的手滑了下去落在地上,手的主人在这同时也闭上了眼睛,只有在耳边还能感受到的微弱的呼吸声证明着他这只是昏迷而已。
“归音。”坂田银时跪在地上,话中带着哭腔。
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小孩儿张开的手掌上接住了几滴透明的液体,那手无意识的抽动了一下,落在上面的液体从指缝滑下,最后消失在土地里。
灾难。
白发的小孩儿被打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明明被打肿了脸却不做任何反应,只是定定的站在原地,假发拉着暴怒的高杉,却也不看坂田银时一眼,三人吵架的时候总是玩闹中带着笑骂的声音,现在却不一样,还有意识的三个人都无话可说,只有气氛剑拔弩张,里面夹杂着高杉的嘶吼声。
高杉翻着那已经被烧成了断壁残垣的私塾,本来私塾也不是很大,这一场大火烧得很干净,里面几乎什么都不剩。
几个人查看了归音的伤势,腿上骨折已经被很好的处理了,坂田银时去树林里面找找有没有什么草药,假发留在这里照看昏迷的同伴,顺便去应对镇上私塾里面收的其他学生。
靠着在城镇生活多年与私塾同僚们的交情,这四个孩子也能够活得下去,三个能够跑动的干的活也稍微多一些,闲暇时刻到处打听着松阳的去向,而曾经与松阳交情不错的大人也乐意提请情报,行动不便的归音选择了在药店里面帮忙,偶尔也会询问一些情报。
除开归音的三个小孩儿在平时各干各的,能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偶尔在路边撞见也是稍微点头示意就急匆匆的走掉了,偶尔能碰头也是在探望归音的时候才稍微聊几句,而经历了松阳的事情之后除了情报交流之外大家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就算有也没有兴致,几个人沉稳了许多,也沉默了不少,明明生活在一个地方,却已经有了分道扬镳的苗头。
“银时,我……”背后的印记又扩散了。
那几句话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眼前曾经虽然满脸慵懒但实际上活泼到极点的卷毛现在已经开始变得疲惫,虽然嘴边依旧挂着特有的欠打的笑容,但眉目间无意传达的颓废依旧掩饰不去。
久久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看着坂田银时带着询问的视线,归音叹了口气,抬起头脸上挂起了惊喜的笑容:“银时!我们去参军吧,这样说不定能够救出老师。”
“银时!归音!有松阳老师的消息了!”
高杉和假发两人穿着粗气,大汗淋漓着,显然是毫不停歇的跑着过来,几个人交换着自己的情报,松阳这样一方的名人被抓走,消息根本不可能隐藏多久,好不容易等到有了确切的消息,两人赶紧跑过来商议。
坐在药店中的归音获得的情报并不算那么清晰,与其他三人的情报交流之后,松阳被幕府抓走的可能性近乎百分之百。
劫狱?而且是幕府的狱。
重兵把守的牢狱光是靠他们几个根本没有可能,最后能够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加入攘夷。
上战场对于曾经在战场上生活多年的坂田银时来说并不是多么可怕,而生于武士家庭的假发以及高杉也并不是多么胆怯上战场一事,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看向了归音。
“你们看我干什么,别死在战场上就行了,我好了之后马上就会去找你们的,还有记得写信,好让我去吹捧一下我几个上了战场的同僚。”
骨折之后想要短时间内就行走已经是不容易的事情了,更不用说是上战场,气氛有些沉重,而站在离归音比较近的地方的银时首当其冲,受到病号的铁拳攻击。
“牛马,阿银我会想你的!”
“银时,你怎么能够这样说呢?【哔——】毛笨蛋。”
“两个笨蛋。”
“找打么你们两个?!”
曾经在私塾打打闹闹的四人终于又有了以前的样子,几个人斗着嘴,谁也饶不过谁。
“喂,归音。”
白发卷毛做出一张正经着的脸,平常的死鱼眼都精神的张大了许多,他将门关上,只留下一个小缝露出他全部的表情,那一张正经脸猛地一变,嘴巴裂开做了一个标准的贱笑:“不要让你的主人等太久。”
归音跟往常一样笑骂着垃圾卷毛,那欠打的卷毛却早已经跑出老远。
我也得,好好加油啊,等着我啊,你们这群笨蛋。
千万,千万……
“别死啊。”
他按住了自己后颈感染的安无,上面已经开始出现的灼痛感挑拨着他的神经。
“千万,别死啊。”
第31章 (三十一)
“喂!杂兵们!给我听好了!”
集结起来的男人们手里拿着的是自己磨得发亮的刀具,只有少数人身上穿着的保护自己的盔甲,而更多的只是穿着轻简的布衣,即将上战场的这些新的杂兵基本上都会直接派往前线冲锋,而冲锋代表着什么呢?一是告诉敌人我们发动攻击了,二是用来做诱饵。
只有渡过了新兵的时期成为老手,领头人才不会将其放在最前线,所以成为攘夷志士的第一步,就是怎样才能活下去。
最领头的人站在高处,手里举着有些破烂的酒盏,他将那酒盏举得老高,里面的液体还撒了一些出来,他用着嘶哑的嗓子大喊着,而下面的人有恐惧的,有紧张的,气氛严肃,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你们!就是一群去战场上送死的杂碎!向前冲是你们唯一活下去的途径!活下去是你们唯一的目的!后退的人!杀!逃跑的人!杀!”领头的人将那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后将空掉的酒盏往空中抛去,只见寒光一闪,快速拔出刀剑后的男人将太刀又放回刀鞘中,而那抛起的酒盏被砍成两半掉在地上,只留下了几块瓦片。
“诱饵们!别给我死了!”
下面的男人们收拾着自己的行李,有些看着自己家中的亲人送来的慰问品呜咽着哭了起来,有的浑身颤抖着坐在地上,更多的是脸色不佳的人,只有少数能稳住心神。为了活下去而送死,来自高层的威胁更像是战前的测试,根据表现,能活下的诱饵在此时已经确定了个八九不离十。
归音整理着自己的包裹,里面大多是好携带的干粮,没有什么重要的物品,带上的只有在坂田银时三人在前线经过多重波折才送到他手中的信件。
前线物资匮乏,一张纸三个人用根本写不得多少字,再加上战局时好时坏,战场失联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在小镇修养期间收到的信也只有仅仅几封而已,一张信纸上面挨着挤着写满了三种不同的字体,那上面偶尔还掉了几滴墨水,能想象出卷毛和假发两个人互相争夺着最后把高杉也拉进战争的样子。
收好自己的行囊,这是在上战场前的最后一次休息,最近的局势比较紧张,兵力时常不足,经常招募了一批下一批又跟着开始上战场了,没有时间给你休息和适应,进入前线的那一刻开始,就得时刻怀着自己赴死的决心。
前线的营地离正式的两军交战地点处于不远不近的方位,而归音所在的新一批的小兵在营地后方的小镇做最后休整,这小镇中的人们已经撤离了一干二净,用作攘夷志士们稍加休憩的地方。
从小镇前往前线的营地只需要短短几个小时,而就在这短短几个小时中却看见了完全不同的两幅光景,小镇是寂静毫无人烟的,而前线却到处是后勤人员奔跑的身影,他们口中大喊着,那些话语嘈杂的扭曲在一起,偶尔能看见几个人抬过去浑身鲜血淋漓的伤员,呼喊惨叫哭泣还有那刺目的鲜血,初来乍到的新兵们无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身上颤抖着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其中胆子较小的双腿一软已经跪了下去,缩在旁人的背后不敢抬起头来。
而真正到了战场之后,一切都要看心理素质,再怎么挑拨他们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再怎么说出鼓舞士气的话语,对那些已经开始恐惧开始畏缩的人来说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领头的人一眼扫过去,嗤笑一声,在那些内心已经开始崩溃的人身上不做一丝停顿。
“不想死的话,就努力活下去,杂兵们。”领头的男人转身,与一边的人交接完毕后,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骑着自己的战马快速向之前小镇的方向跑去,还有新一批的杂兵等着他带领,这一次任务已经完成,他也没有时间继续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