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说:“我知道公子想要苏丞与西金往来的信件,来洗刷令尊的冤屈……”
黄玄端在唇边的茶杯顿了一下,便听见小玉善解人意的解释:“苏夫人在公子第一次去娑婆寺的时候就认出您了。”
小玉继续说:“苏丞通敌的证据确实在苏夫人手中,只不过除了公子您在寻找,苏丞其实也在寻找想要销毁证据,除了苏丞,似乎还有一股势力在搜寻苏丞的罪证,不知是敌是友。夫人的意思是事情是从黄将军开始的,自然也应该由黄将军的后人来终结。”
黄玄说:“苏夫人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公子不信夫人?”
黄玄默不作声只饮茶。
小玉有点生气了,为苏夫人辩解道:“夫人最明辨是非,自从苏丞犯下那等错,夫人便再也没有原谅过他,若公子有疑,那便不要听我的就是,还免得苏丞获罪,累及夫人。”
黄玄依然默不作声。
小玉泄了气,说:“你这人,真没劲。夫人将书信封存,埋在了娑婆寺后山的菩提树下。我不知道我们的行踪有没有泄露,你去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尾随者。若是有人争夺,夫人建议用障眼法。至于公子信不信,就不是我应该操心的事情了,夫人交给我的差事我算是完成了。”
说完,小玉就准备掀开门板,而这么门板比想象中的重,小玉的手臂都酸了,才掀开一小条缝,黄玄走过去,不声不响地掀开了门,小玉摸索着往下走。黄玄低声说了一声“抱歉,代我向姚姨问好。”
在酒馆处,小玉跟黄玄分道扬镳。小玉先走,黄玄找了个空桌子坐下,桌椅有点油腻,但尚在可忍受的范围,他要了一碗粗茶,跟楼上的花茶相比,这茶简直就跟洗杯水没有什么区别,他看着前边的一桌大汉划拳斗酒。待得那一桌的人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他扔了一小串铜钱在桌上,整了整衣襟,也大步走了出去。
还未走到城门,他就感觉到后边有隐约的脚步声,他快后面的气息就急促起来,他慢后面的步子也似乎变得缓慢。他若无其事地进了城门,就晃进了集市。此时已是日暮时分,集市中的商铺已经准备收摊。黄玄从人群里挤过,穿过扛着菜筐的菜贩子,经过左手提着鸡笼,右手提着鹅笼的壮年,他蹭到了鹅的脑袋,那鹅伸长脖子,扁着嘴,鹅鹅的就要咬他。在人潮里东走西转,把后面的尾巴甩掉了。
穿过拥挤的人潮,越走越是僻静,很快,就回到了贺府。
府中有袅袅炊烟缓缓升起,有了些许人间烟火。
贺府的门开着,往庭院深处走去,就见贺君坐在庭院的石头椅子上,手放在石桌上撑着头,身上盖着一张薄毯,正在打盹。黄玄轻轻地走过去,在他的对侧坐了下来,十分专注地看着他,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
一阵风起,一片枯黄的叶子落在了贺君的发顶,黄玄轻巧地捻起了那片落叶,在指尖把玩。
贺君的眼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恍惚,一会才慢慢回过神来,他开口唤了声黄玄,发觉声音有些许喑哑,便清了清嗓子,问道:“今日一整日都未见着你,你上哪里去了?”
黄玄于是将此间经历细细叙说一番。
说完,又对贺君说:“我们不若就今夜出发,取得苏青的罪证,呈上给皇帝,请皇帝做主,替我父和伯父沉冤昭雪。”
贺君皱着眉头,说:“现如今朝廷内忧外患,若苏青倒台,一时之间朝政不稳,恐是对社稷无益。”
黄玄说:“不过就是一个早就腐朽到不辨是非的王朝,我听闻祈湛霄仁德,若他真有能力能得民心,能安社稷,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慎言,若被听到,可是谋逆之罪。”
黄玄冷笑一声,说:“贺兄,我们俩家可早就通敌叛国,被诛九族了。我只想让苏青伏法,至于华朝,是兴是灭,与我何干?”
贺君叹了口气说:“就算不顾王朝兴亡,只想翻案,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机。皇帝焦头烂额,内忧外患,根本无暇管十余年前的一起旧案,反而容易被人找到罪证,销毁证据,不如徐徐图之。”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冻手,转眼又是2018的最后一天了。
第34章 邀约
次日,皇帝下了四道诏令:
其一:以阅兵之名,调遣十五万西部驻军。
其二:以京畿军首领程煜率五万军队与秦岭军队会师,并授予其监军职责。
其三:贺君暂任京畿军守卫,保证京畿安全,由蒋枢机监军。
其四:假借朝廷为名屠村的山匪已伏诛。
远在巴蜀之地,一七八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啐了一口:“呸,当我们是三岁小孩么?哪个山匪不为财色来抢劫一荒村,是疯了么!”
“小枝,快进屋,起风了。”
女孩收起浑身的戾气,乖巧恭敬地嗯了一声,听话地进屋了。
这孩子乖巧起来和江歆的样子差不多,也是睁着一双纯净的大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也许是移情作用,薛灵柩对其特别关怀一些。
当初,焚村之时,薛灵柩化为剑鞘,淬体焚心之苦,还是千年前无意识的精铁曾遭受过的。她将自己的识海封印,沉睡了半月,被凉凉的山风夜雨唤醒。
就着风雨下山,寻着风声,来到了瘟疫爆发的乡镇。
说来也巧,刚进城,就看见小枝被一酒馆的伙计推搡出去,直接撞进了她的怀中。
竟是当时盆中村逃出来的孩子!小枝看见薛灵鹫的一瞬间,眼睛瞪得老大,透出了不可置信的抗拒,然后她就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只见薛灵柩端着药推门进来。
她警惕地看着薛灵柩,说:“你怎么还没死?”
说完,觉得不妥,又补充说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你是不是跟朝廷的狗官勾结,所以他们才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所以你才没有死?”
她狐疑地看着还在冒着热气的棕色汤药,迟迟不饮。
薛灵柩叹了口气,将药一饮而尽,说:“这药没有问题,我也没有与朝廷勾结。之所以能逃出生天,是因为我逃出了荒村,跳下了悬崖。”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小枝撑起身子,把脚伸进破旧到露出大脚趾的草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准备离开。
薛灵柩又端着一碗药,折返到客房,连忙说:“赶紧躺下,你这个样子还出门,不怕死在街头么?”
薛灵柩赶忙把碗放到桌上,又将小枝摁回在床上,把药端给了她。
小枝端着药碗,热气熏着她的脸,倏忽,她的眼泪就大滴大滴地掉进了药中,她把药灌完,哽咽着说:“神医姐姐,大枣、二娅都死了。”
薛灵柩把小枝抱在怀中,很快小枝在疲乏和药力下睡着了,薛灵柩轻轻地让她仰躺在床上,再小心翼翼地拉好被子。
自此,薛灵柩就跟小枝在庭城,给病患开药,虽然只是缓解病情压抑蔓延,没得根治,但名声渐渐传开。
不多久,祈湛霄就亲自找上门来,表示愿意为薛灵柩提供需要的药材,希望她能够研制出真正根除疫情的药方。
而在京城的贺府,太监向贺君颁发了皇上的诏令,收了温伯打点的银钱,笑眯眯地离去了。
黄玄说:“恭喜贺兄升任京畿卫领。”
他又在贺君的耳边呢喃道:“只不过这个华朝真的是你要效忠的朝廷么?忠奸不分,是非不辨,推卸责任的能力倒是挺强的。不如我们离开京城,找一处山明水秀之处,渔樵江渚之上。”
贺君摇摇头说:“贺家跟随华朝先祖,开辟了这江山。若是奸臣当道,贺家有责匡扶正义;若是山河颠覆,贺家必跟华朝同沉沦。”
玄黄嗤笑道:“有时候我挺喜欢你的认真劲的,但有时候我真是讨厌你的愚忠,贺家早就失宠于皇帝,贺家早就成了华朝的弃子,贺家早就不复存在了。”
玄黄又收了笑容,说:“江山颠覆,朝代更迭,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祈湛霄此人,并非寻常之辈。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他便离开了院子,往外走去。
贺君见黄玄一步一步走远,直到看不清身影,只觉得头疼,带着血腥味的回忆一下又全部涌上了神海。
父亲的头颅滚在地上,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满怀希望地看着他,说着:“君儿,一定要活下去,伺机洗刷我贺氏一门的冤屈,重振贺家门风。”
“少爷,这是云胡的使命,少爷不必难过,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这一份,拜托了。”贺云□□热的手指拭去了他眼角的泪花。
母亲已经很多年没有抱过他了,而那天,母亲紧紧地拥抱了他,在他的耳边吩咐了什么他已经不太记得,只记得母亲的眼泪滴在了他的手背上,着实从手背烫到了心间。
一阵窒息感上涌,贺君深深浅浅的呼吸了几遍,才勉励拉回心神,站起来,往书房走去。
点燃静心的檀香,研了一小块墨,摊开信纸,狼毫蘸墨,提笔写道:
高澄亲鉴:
我已入京,一切安好,不知君,诸事顺遂否?
今上抽调西部驻军前往南部平息内乱,西部防守薄弱。西金狼子野心,西部诸城堪忧。
西荒之城,边陲之城也,虽非兵家战略之地,但也需留意西金动向。
西金若有异动,烦君知会;若西金袭城,洛洛氏、青芒族,可与之谋。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
贺君书
待得墨迹干,贺君将短笺放入信封,封漆,前往驿站交给信使。
黄玄出了贺府,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转着,竟然转回了曾经的黄府。府邸依然屹立在街上,朱门与石兽依旧如新,连叩门的铜环也擦得锃亮,只是门上的牌匾上写的不是黄府,府中的人也不是从前的那批人了。
他驻足了一会,转身离去,物是人非,也便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离开了黄府,他感觉身后又多了一条尾巴。他往城门走去,正想着如何甩掉后面的跟随者,没想到后面的人居然主动现身了。
一转身,居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林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