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点点头,颤巍着手,将兰花灯解下来,递于玄黄手上。
玄黄走出小巷,见前面人头攒动,遂略施轻功,跃到房檐之上。
他提着兰花灯,在房梁上如履平地的前行,终是在一片人海中见到了贺君。贺君依然戴着那具轻铁面具,被簇拥着的他,不见悲喜。
一行人盛装打扮出行,就是那张铁也多出了一份笔挺的刚毅。大姑娘小媳妇的都将手中的鲜花手绢往他们身上掷去。贺君熟视无睹,张铁茫然,程煜倒是笑盈盈地接了不少绢帕,而几个书生,没见过这阵势,倒是羞红了一张俊脸,更惹得少女的垂怜。
玄黄提着灯,站在夜风中静静地看着脚下与他相关又与他无关的热闹。
就在这时,突然一匹架着雕车的马失控了,马悲鸣一声,就朝人群冲去,人们惊恐地纷纷闪避,有崴到脚的有扭到腰的,但都无性命之忧。
但是有一个扎着小辫的小童一手拿着滴着糖浆的糖葫芦,一手提着金鸡彩灯征愣愣地看着马车疯狂地向他驶来。
人群里,一个年轻的妇人,惊呼一声,想去保护她的孩子,却挤不过拥挤的人群。
眼见那马要踏上小童,小童不知躲闪,只闭着眼,那妇人在人群中发出一声呜咽,脸色青白,似乎随时要晕厥过去。
却见贺君一踩马蹬,从白马上一跃而起,在空中抽出了怨念,他右手执剑砍向马的脑袋,左手揽过小童,掠至一边。马由于惯性,向前冲了两步就砰然倒地,而贺君的身上不带一丝血珠。
“这次多年未办的武举真是选出了高手,身手那么好。”人群这样呢喃道。
贺君将小童递于那妇人手里,那女子泪眼涟涟,一边接过孩子,一边连声说着:“谢谢官老爷,谢谢官老爷!”
那小童却皮得很,他丢掉了手中的糖葫芦,伸手去拽贺君脸上的轻铁面具,猝不及防中,竟然被他拽下来一半。贺君饱满的额头,秀而长的眉,满是秋水的桃花眼和俊挺的鼻梁展露在人前。
贺君立即将面具往上推,重新系好,但见到他容颜的姑娘在回过神之后,纷纷将手中还有的锦囊绢花发簪手帕,娇羞地塞在了贺君的手里,贺君来不及推脱,又不好意思将这些姑娘的心意直接吱于地上,只好无奈地捧着小玩意,哭笑不得。
此时人群里有一人阴阳怪气地说:“现如今朝廷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啊,昔日玉楼里的乐无涯竟然摇身一变,也能游长安啦。当真是戏子弄权,娼”还未说完,他感觉脖颈之中一阵酥麻,却发出声来。一道白色的身影落在他的眼前,他神情冷淡,却目光带煞,毫无感情地说:“若你狗嘴吐不出象牙,那便闭嘴吧。”
虽然此人闭了嘴,但人群中已经有人认出了乐无涯,纷纷交头接耳。那些表达爱意的姑娘,有一部分也面露懊恼之色。
贺君对这些闲言细语充耳不闻,翻身上了马,继续前行。路上的人群的眼神已经不在仰慕,而是充斥着质疑,还有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带着恶意的质疑。
贺君波澜无惊,玄黄却气得全身发抖,那软腿的纨绔还洋洋得意挑衅地看着他。
玄黄拔剑而出,那人看着无锋的浩然,不屑地嗤笑出声。玄黄举起浩然,就要向那人砍去。背后却传来贺君的声音:“黄玄,住手!”玄黄的浩然停在那人天灵盖一寸的地方。那人,更是洋洋得意,颇有点你有种打死我的无赖相。
玄黄气得抱剑拂袖而去,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是不放心,又在屋檐上偷偷地跟着贺君。
贺君的背影在人群之中显得单薄,疏离,玄黄的心就刺痛了一下,曾经贺家芝兰玉树的大公子可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居精舍,美婢侍之,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贺君一行人在长安城游于一周,终是又绕回了宫中。有几个文举入仕的,甩袖而去,似乎不愿与之为伍,程煜面露同情之色,这同情其实比轻蔑更为伤人。唯有张铁目光澄澈,似一路上什么都未闻见。
一行人拜别皇帝而去,皇帝单单留下了贺君。
皇帝坐在明晃晃的龙座上,贺君目不斜视地看着足前三尺的大理石砖。
皇帝说:“贺爱卿,可是与株连三族的贺家有所渊源。”
贺君沉默不语。
皇帝说:“你不必顾忌,贺家一门皆为品性清廉,忠君爱国之人,寡人觉得此中必有冤屈。我听闻现苏丞与贺廉素有嫌隙,不知其间是否有所隐情。”
贺君答道:“臣不知。”
皇帝走下龙椅,轻拍贺君的肩膀,说:“苏丞相像一棵树,可是这棵树已经盘根错节,长势太好了些。”
贺君沉默了一阵说:“陛下,苏丞像一棵大树,不也为陛下遮阳避雨么?”
皇帝笑着说:“树是一棵好树,可惜我怕引雷暴。”
皇帝叹了口气说:“我还一直想为十年前大厦轰然倾倒的镇边大将军和贺家平反,只是苦无证据。”
皇帝瞅了瞅贺君,说:“朕乏了,贺爱卿退下吧。”
贺君走出宫门,一坛酒就向他砸来,玄黄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贺君将酒扔回给了玄黄,说:“借酒消愁愁更愁。”
“喏,这盏花灯给你。”玄黄将手中的兰花灯递给了贺君。
贺君惆怅地说:“贺家式样的兰花灯已经好久没见了啊,不知你是从哪处得到的这盏花灯。”
玄黄带着贺君绕到小巷,小巷内的花灯早已经被主人撤下,小巷里一片昏暗,那佝偻老翁也不知归往何处。
深夜,一身红衣的林善走进了一处花楼,那当街揭穿贺君身份的男子正卧倒在□□白嫩的大腿上,林善毫不怜香,将那女子踹到在一边,拔起大刀,就向那男子砍去。鲜血喷涌,那女子尖叫了一声,竟是吓得大小便失了禁,毫无仪态可言。
那男子面目狰狞,在地上抽搐着,说:“为何?”
林善冷笑一声:“你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叫戏子当道?”
男子气绝,睁着一双懊悔的大眼。
作者有话要说:
灯谜是从《红楼梦》里摘抄的,我水平有限,编不出好的灯谜qaq
发现自己掉了一个收藏qaq
但是只要有一个人看下去,我就会把坑填好的!只是可能水平有限,不能使大家都满意,但我会尽力的。
再来谢谢一遍大家,比心。
第18章 乐无涯
贺君和玄黄回到了皇帝拨给贺君的一处京城小院。
小院极小,只有三间房,一主房一客房一耳房,小院虽小,但视野却是极其开阔的,仰头可望明月。
屋外有一处小方石桌,两人坐在石凳上斟茶。喝得是薛灵柩从娑婆寺带的极苦的春茶,苦中未有甘,但二人细细地品味着其中清苦,连眉头都不皱。
大晚上喝如此清茶,晚上是无法入眠了。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贺君开口说:“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么?”
玄黄小心翼翼地看了贺君覆盖着面具的脸,也看不清他的神色,遂说:“你想说时便说,不想说便作罢,也不必纠结于过去。”
贺君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又满上一盅,说:“玉楼是男风馆,沦落于此,我无数次想自戕以全贺家清贵。可是,我不能死啊,我的命是云胡换下的,若我死了,他的死就变得可笑且无意义的。我只能顶着云胡的名字活着,连同他的一份一起好好活着。”
十年前,黄空远将军被玄粲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斩,满朝众人无一敢言,皆战战兢兢,唯恐触及天子之怒。唯有贺廉,在黄空远定罪之前,勇于谏言:“骠骑大将军,百战百胜,可大将军乃凡夫俗子,非战神,总有马失前蹄之时,琵琶城失守,实为内奸作梗,不若令大将军戴罪立功,夺回琵琶城。”
贺廉一派纷纷下跪恳请,却未料皇帝气性极大,怒道:“只怕内奸就是你口中的大将军!”说罢挥袖将桌山的茶盏扫于地上,溅了贺廉一脸茶渣,贺廉也不敢拂去,幸得茶水已凉。众官终是将嘴乖乖闭上,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判决当日,贺廉长跪于殿前,额头磕在玉阶上,长叹一声,痛心疾首地说:“本朝武将凋敝,骠骑大将军颇有威名,圣上恐是中了离间之计,实乃自毁长城啊。”
皇上大怒,将贺廉罢官在家,说道:“爱卿这几日怕是脑子不太清醒,不若修沐几日,待头脑清醒了再来上朝罢。”
罢官在家的贺廉心灰意冷,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竟生了隐退之心,每日只在家里作些画,赋些有得没得的诗。
贺廉没有等到皇帝的召回书,倒是等到了一批京畿卫,将贺家层层包围。
京畿卫的小队长从桌上拿起贺廉新写的诗,其墨还未干,他冷笑一声说:“看来贺大人对朝廷积怨已久啊,这一句不问苍生唯问权,真是怨气十足啊。有人状告你有不臣之心,我原是不信的,但如今我却有所动摇。”
“带走!”京畿卫首领一挥手,将贺府上的人们逮捕,甚至连看门的大黄狗也被带走了。
贺府一门倒也确实清贵,纵是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阶下囚,依然腰板挺直,闲庭阔步般地往前走,仿佛去赴宴一般。妇孺老小,主仆护卫,皆无啼哭者,不见丝毫狼狈。
贺廉被提到了殿上,只见皇帝于殿前如凶煞一般,将一封信掷于地上,说:“我说难怪我的贺丞相一直为黄罪人开脱辩解呢!”
贺廉颤抖地打开了散落的信纸,赫然是自己的字迹,只是这内容,贺廉却确信不是自己写的,上边有一句被皇帝用朱笔画上了一条长长的红线,赫然是:“若将军成王,勿忘贺某之功。”
贺廉跪于地上,说道:“此信绝非出自罪臣之手,望皇帝明察。况且若是骠骑大将军真要造反,岂会直接将琵琶城拱手让于西金,不若起兵直逼中央,再与西金协议,让其侵扰西边众城,朝廷之军力既要护皇城,又要禳西域之城,必将疲于应付。骠骑大将军何苦将琵琶城赠予西金,再独身折返京城,连一兵一将都未带,使圣上可以将其一举拿下呢?”
皇帝冷笑一声:“琵琶城是黄罪人向西金表明诚意,孤身回京,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只是却不知道,我早已得到他确凿的通敌罪证。”
贺廉叹了口气,说:“难道圣上就没有觉得这罪证实在来得太巧了,不疑是离间之计么?”
皇帝沉默许久,说:“只要有一丝危险的可能性都不能放过。西金虽然恼人,但却没有那么大的胃吞下我唐家江山,但黄罪人就不一样了,位高权重,手握兵权,若不乘其不备,拿下他,寡人总是心绪不宁。”
贺廉叹道:“皇上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既然如此,臣无言以对。”
三日后,贺家三族在午时闹市问斩,其余之人皆沦为官奴,发配至西荒。
行刑之日,四月飘雪。
贺君看着父亲仰头长笑:“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头颅终是在斩刀下滚到一旁,一双不瞑目的大眼瞪着青天白日。
贺云胡的双腿在颤抖,却故作镇定地对着贺君眨了下眼,眼神里有一丝悲悯。
贺君看着亲族一个一个死于刀下,血流成河,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茫茫天地,只剩他一个,他想干脆昏厥过去,但意识却无比的清楚,他脸色苍白,空空如也的胃在翻腾,一颗心沉重又缓慢地跳动着,却迟迟不能停下。
亲族曝尸闹市,无人收尸,贺君想要靠近,却被押送官兵一鞭子抽到脊柱上,他戴着脚铐,踉跄两下,顺势跪倒,向着一地横尸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重重地磕在砂石地上,蹭破了皮。长解无意了解犯人的苦楚,只拳打脚踢,催促着他上路。
是日夜,长解将这群官奴缚于马厩,便居于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