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点头,提起一只皮袋,说道:“两位兄弟,这一十八位契丹武士对哥哥忠心耿耿,平素相处,有如手足,大家痛饮一场,放手大杀罢。”拔开袋上塞子,大饮一口,将皮袋递给慕容复。慕容复神色如常,接过酒囊,仰头饮了一口,半晌方喉结一动,咽了下去,皱眉道:“好烈的酒。”顺手传了下去。段誉喝一口后,亦递给一名契丹武士。众武士一齐举袋痛饮。
鸠摩智口宣佛号,向前踏了一步,道:“慕容公子,果然雏凤清于老凤声。”
他说的汉语带有浓重吐蕃口音,这一句诗词于他口中念出来,好生古怪,逗得段誉“嗤”地一笑。鸠摩智脸色一沉,向他横了一眼,道:“适才见识了慕容家传的‘斗转星移’绝技,才知公子原来是故人之子。不知公子可知?令尊在时,小僧曾与之切磋武艺,谈论武功,更蒙其以少林寺七十二绝技相赠。不料昔年一别,嗣后便闻先生西去,小僧好生痛悼。”说着面露沉痛神色。
众僧一听这段因缘,俱面面相觑,未想到还施水阁武库之中竟然藏有本寺七十二绝技,更想不到慕容复之父竟将此物相赠于鸠摩智。
慕容复不动声色地听他说完,道:“先严在时,并未提过大师名号。我还施水阁所藏虽不多,管理亦甚严,便是一张残篇断页,出入借阅亦是有专人记录的。岁末造册,均由在下亲自审定,从不假手他人,却不曾见过少林七十二绝技有调阅记录在案。大师想是记错了。”
他话外之意,分明是说鸠摩智作了梁上君子才将这七十二绝技秘籍拿到手中。众僧顿时大哗。鸠摩智也不生气,微微笑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或许贫僧记错了也是有的。若是今日小僧有幸赢了公子一二招,只盼公子能允小僧入阁饱览经书三日三夜,小僧这一生也无憾了。”他说到最后,情真意切,竟是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慕容复神色不变,道:“在下身在朝堂,既不为江湖谋,这些武功秘籍于我用处确实不大。还施水阁,元丰八年,我已命人封库,不得再开。待我表妹出阁,这些便给她作了嫁妆罢。”
他此语一出,别人还没什么,王语嫣倒先将脸飞红了。段誉呆呆地翻来覆去念叨了几遍:“嫁妆……嫁妆……”盯着王语嫣,一副魂不守舍模样,心思早不知飞到了哪里。
鸠摩智脸色一变,似听见人唐突佛祖、辱没经典一般,急道:“慕容公子,请三思啊!此举万万不可!不可!”无比痛心疾首,说时连连跌足。
萧峰、游坦之、丁春秋耐着性子听他二人客客气气地参了这半天的禅,又是厌烦,又是不耐,早已按捺不住。萧峰怒道:“国师要打就打,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说着踏上一步,“呼”地出掌,朝着鸠摩智一掌拍去。
鸠摩智飞身退开,连连摇手,正色道:“萧大王,贫僧不是汉人,又跟你无冤无仇,吐蕃、契丹、中原,都是一家。贫僧敬重你是条汉子,不能和你动手。今日是专来向慕容公子讨教的。”
慕容复露出头痛神色,抬手按捺眉心,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道:“大师佛法精深,既然知道空即是色的道理,怎么却就不知,沉迷武学,也是犯了嗔戒的一种呢?”说着踏上半步,袍袖轻扬,身形流转,以掌代刀,一掌悄无声息地拍了出去,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慈悲刀”中的“回头是岸’。这套刀法没有杀招,故名“慈悲”。
鸠摩智见终于逼他出手了少林七十二绝技,心头一喜。瞧他进招模样,呼吸绵长,神态安稳,惟惜内力稍欠不足,袍袖虽无风自动,却无微微鼓起模样,离少林寺一流高僧的修为还是差了一重火候,不由得精神一振,喝道:“谢公子赐招!”踏上一步,同以少林功夫“袖里乾坤”相应。
慕容复摇头叹息,手上不停,下一招又已接连递出,“当头棒喝”“放下屠刀”,玄慈等一众高僧瞧在眼里,他招招皆凝重缓慢,不含杀意,竟是以招式劝说告诫其回头一般,不由得生出一分敬意。鸠摩智岂能看不出来,当即亦放慢招式,只以精纯内力、招意相拼,二人翻翻滚滚斗在一起,法度谨严,姿态正大,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众僧平时哪里有机会看见这种少林绝技相搏,看得皆舌挢不下,心醉神迷,渐渐聚拢了过来,指指点点,竟似观看一场教学战一般。
见慕容复与鸠摩智凝神相斗,丁春秋忖有机可乘。他掌心暗暗藏了毒粉,装作瞧二人相斗,手摇羽扇,一幅若无其事模样,脚下却慢慢朝战圈靠近。才挪了几尺,忽闻与游坦之相斗正酣的萧峰一声怒吼:“丁老怪!你敢碰他一下试试!”背后劲风突起,“呼”的一掌击到。
丁春秋不防毒计被识破,大惊之下,将手中毒粉朝萧峰一扬,飘身后退。然而为雄浑掌力所鼓荡之下,毒粉飘飘扬扬,竟然全数洒向他自己身前,虽然是自己的毒粉,但也搞了个丁春秋手忙脚乱。
萧峰怒喝:“卑鄙!”左手一招“突如其来”逼退游坦之,右手反手横劈,使降龙十八掌中的“神龙摆尾”一招,呼地袭向丁春秋。
他这边厢独斗丁春秋、游坦之二人,最初十招颇占上风,但到十余招后,只觉游坦之每一拳击出、每一掌拍来,都是满含阴寒之气。萧峰以全力和丁春秋相拚之际,游坦之再向他出招,不由得寒气袭体,大为难当。这时游坦之体内的冰蚕寒毒得到《易筋经》内功的培养,正邪为辅,水火相济,已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厉害内功,再加上丁春秋武功轻灵飘逸,江湖经验丰富,萧峰此刻力战两大高手,比之当日在聚贤庄与数百名武林好汉对垒,凶险之势,实不遑多让。但他天生神武,处境越不利,体内潜在勇力越是发皇奋扬,将天下阳刚第一的“降龙十八掌”一掌掌发出,竟使二人无法近身。适才丁春秋使毒险险反噬自身,这时忌惮萧峰掌力,不敢再随随便便放毒,而游坦之的冰蚕寒毒也碍于他掌力刚猛,不致侵袭到他身上。但萧峰如此发掌,内力消耗着实不小,到后来掌力势非减弱不可。
游坦之看不透其中的诀窍,但丁春秋何等机敏老辣,心下雪亮,知道如此斗将下去,只须自己和这小子支持得半个时辰,此后便能稳占上风。转瞬之间,三人翻翻滚滚的已拆了百余招。萧峰连使巧劲,诱使游坦之上当。游坦之经验极浅,几次险些着了道儿,全仗丁春秋从旁照料,及时化解,而对萧峰所击出刚猛无俦的掌力,游坦之却以深厚内功奋力承受。
段誉在十八名契丹武士围成的圈子之中,眼看慕容复与鸠摩智斗得谨严克制,大哥以一敌二,虽然神威凛凛,但见他每一掌都是打得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只怕难以持久,心想:“我口口声声说要和他二人同赴患难,事到临头,却躲在人丛之中,受人保护,那算得甚么义气?算得是甚么同生共死?左右是个死,我虽然全无武功,但以凌波微步去和游坦之纠缠一番,让大哥腾出手来先打退那个牛鼻子老道,也是好的。”
他思念已定,闪身从十八名契丹武士的圈子中走了出来,朗声说道:“庄帮主,你既作了丐帮帮主,就该和我大哥一对一的比拚一番才是,怎么要人相助,方能苦苦撑持?就算勉强打个平手,岂不是已然贻羞天下?来来来,你有本事,便打我一拳试试。”说着身子一晃,抢到了游坦之身后,伸手往他后颈抓去。
他身法精妙,游坦之竟不防段誉何时到了背后,悚然一惊,下意识反手一掌,“砰”地打在段誉脸上。段誉右颊登时皮破血流,痛得眼泪也流了下来。
但手掌只和他面颊这么极快的一触,立觉自身内功向外急速奔泻,就此无影无踪,而手臂手掌也不由得一麻,登时大吃一惊,心忖:“莫非这姓段的小子也学了我星宿派的化功大法?”
心念至此,他也不及多想,大喝一声,运起“寒冰/毒掌”,飞身与段誉斗到一处。段誉大惊,运起凌波微步,东一躲、西一窜,连连闪躲。却不知他这二人斗到一处,又是棋逢对手,生出另一种好看:游坦之所长者乃是冰蚕寒毒和易筋经内功,拳脚上功夫全是学自阿紫,那是稀松平常之极,而段誉脚法轻功精妙,天下无人能及,闪避游坦之招式游刃有余,又身负莽牯朱蛤,百毒不侵,人人忌惮的毒掌,他却浑觉没事人一般,只觉寒风扑面罢了,在这六月中的天气里未尝不是一种妙处。
游坦之只觉与他捉了半天迷藏,竟无一招得手,转头瞧见萧峰独斗丁春秋已占了上风,不由得心生焦躁,忽灵机一动。他一面出掌,一面暗暗观察段誉步法,提前算准这一掌发出,他“凌波微步”退路如何,看准机会,“呼”地一掌击出,算准了段誉退路,飞身扑上,也顾不得什么高手身份,张开双臂,如老鹰捉小鸡般猛地扑了上来,将段誉死死箍住。段誉不提防竟被他这般捉住,急道:“你这算犯规了!放开我!放开我!”说着乱挣。
游坦之提起拳头,“砰”地将他揍倒在地,随即提起半边膝盖压住他胸膛,喝道:“你求饶不求饶?”
高手过招,生死相搏,竟被他二人生生演成了这一场丑态百出、街头流氓打架般的闹剧,场边年轻弟子尽皆失笑,年长一些的高手却个个均觉脸面无存,摇头叹息。
段正淳适才见了游坦之厉害,忧心爱子安危,这时自场边走了上来,道:“庄帮主,吾是大理国君段正淳,请听我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退一步海阔天空。请你放开我家誉儿,有话都好商量。”
游坦之一抬头骂道:“什么大理小理、断玉断袖的,滚开!”说着“呼”地一掌,寒冰掌力朝着段正淳拍了过去。
段正淳虽是一流高手,但此时儿子受人所制,忧急之下,心神微分,更不提防游坦之不守武林规矩,毫无预警,突然变脸,只闻场边几个女子声音纷纷惊呼出声。段誉心下大急,右手食指向他急指,叫道:“你敢打我爹爹?”情急之下,内力自然而然从食指中涌出,正是“六脉神剑”中“商阳剑”的一招,嗤的一声响,游坦之险险侧头避了开去,一缕鬓发已被无形剑切下,飘然落了下来。跟着剑气与其掌力一撞。游坦之只感手臂一阵酸麻,大吃一惊,急忙向后跃开。
段誉身得自由,一骨碌翻身站起,左手小指点出,一招“少泽剑”又向他刺去。游坦之忙蓄起真力,运掌迎敌,岂料他摆好架势如临大敌等了半天,这一剑却迟迟不来。他心生诧异,站直身子喝道:“还打不打!”
却见段誉皱着眉,满脸苦相,将手在空中乱晃,又于各个方向上乱指乱点。却原来他这剑气失灵时不灵,适才见父亲遇险,大惊不及思索之下,灵了一瞬间,这时认真和人对敌,却又指望不得了。
游坦之忌惮他剑气厉害,见状心头一宽,冷笑一声,提掌蹂身欺了上来。段誉这时却脸色一变,将手往半空中一指,喜道:“有了!”
说时迟那迟快,他这一指方位是胡乱指出,剑气却是十足十成的真剑气,一道凌厉无形气劲自他左手食指“商阳穴”中冲出,不偏不倚,不歪不斜,朝着场中正与鸠摩智酣斗的慕容复背心激射而去。
此时慕容复正与鸠摩智斗得天昏地暗,应接不暇,怎能料到自己人突然发难?鸠摩智一招递至面前,他正全神贯注拆解,猛听背后一道凌厉剑气“嗤嗤”破空而来,场边王语嫣和场中段誉不约而同地双双惊呼出声:“表哥留神!”“公子当心!”
于这前后夹击、刻不容缓之间,慕容复避无可避。他急中生智,使个“铁板桥”,腰身一个打挺,猛然向后硬生生仰倒,险险避过鸠摩智进招。但避过了鸠摩智,却避不开段誉剑气,幸而他应变极快,说时迟,那时快,右臂猛然发力,袍袖蓄满真气,举袖一格。段誉的剑气击上他灌注真气的袍袖,如同撞上一面铜墙铁壁,“铛”一声反弹开去,势头走偏,“叮”一声将他头顶束发玉冠击得裂开一条缝隙,连同几绺长发一并削断,飘飘扬扬,夹杂着碎玉,如雪般落下地来。
鸠摩智一怔,收了手,立于原地,一时并不进击。慕容复得此喘息机会,往后“登登登”连退几步。他头顶发冠一歪,半幅长发顿时如丝帛般纷纷扬扬披拂下来,模样甚是狼狈。
变生肘腋,场边王语嫣又惊又骇,若不是有邓百川拦腰死死抱住,便已经冲了上来,颤声怒道:“段公子,你无缘无故,为何伤我表哥!”段誉又是惭愧,又是歉疚,急道:“慕容公子,我……我不是故意的!”
慕容复喘息未定,尚不及答他,场中却已又生出变故。
适才萧峰丁春秋比拼之间,忽闻场边王语嫣段誉双双惊呼出声,心知有变。他挂念慕容复安危,虎吼一声,掌风忽紧,掌力如排山倒海一般,汹涌呼啸,节节催逼而上,一时竟逼得丁春秋手忙脚乱,防不胜防,支撑乏力,拣个空隙,虚晃一招,闪身便走。萧峰一心只牵挂慕容复战况,见他退开,也不乘胜追击,一个鹞子翻身便出了战圈,急着要赶去察看。
然而高手过招之际,每一个疏忽都可致命。他这时关心则乱,忙于脱身救援,一时分心,竟未注意到游坦之自罢手不与段誉相斗,趁无人注意于他,悄无声息地自萧峰背后掩了上来,已于一旁埋伏了好一阵了。
这时见萧峰心神微分,背后露出破绽,游坦之心知这是一个绝好的偷袭空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以萧峰修为,杀父大仇便永生再不能得报。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提气大喝一声:“萧峰,纳命来!”举掌“呼”地一声向他后心按落。
无论场中还是场外,此时人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游坦之身上,个个都被此变惊得呆若木鸡,竟无人想到出手救援。这复仇的一掌来势汹汹,萧峰整个后背门户大开,饶是他武功盖世、应变如神,这发于咫尺间的奋力一击,眼看竟是避无可避。
段誉见游坦之就要偷袭得手,不由大惊失色,大喊一声“住手!”将手一抬。然而他这手剑气时灵时不灵,待到要用之时,却惊觉丹田中空空如也,将手在空中用力乱晃了几晃,始终不见效力,急得他几乎要哭出来,带着哭音喊了一声:“大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半空中青影闪动,一个身影蹈空凌虚,后发先至,如一头孤鹰、一支利箭般破空而来,从天而降,箭一般和身扑入游坦之与萧峰之间,于这刻不容缓、电光石火之间,竟是以自己血肉身躯,硬生生挡下了那雷霆万钧的一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athy 1枚、ivy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四章
兔起鹘落,变数陡生。
游坦之虽则功力精奇,但招式、应变都是粗浅中的中上之资,被这一变惊得呆了,如何收得住手上力道,又如何想得到将劲力旁引,一掌蓄足万钧之力的“寒冰/毒掌”,竟然就这么“砰”一声拍在了慕容复背心之上。
慕容复避无可避,硬受了这一掌,一声闷哼,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前一头栽了下去,正栽在萧峰怀里。一口血星星点点,俱洒在萧峰前襟之上。
无论是场中还是场外,众人俱被惊得目瞪口呆。只闻场边邓百川、包不同、公孙乾、风波恶、王语嫣高声惊呼:“公子爷!”飞一般地奔了过来。
萧峰只觉周遭一片浑噩,耳中只听见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声,一颗心好似要跳出胸膛。
这一掌是慕容复代他受了。却比打到自己身上还难受。
他双臂下意识收紧,抱着慕容复,不由自主地就想起那晚抱着阿朱的情形,心中蓦地生出一阵莫名的惧意,四肢百骸一时竟如脱力一般,双膝一屈,跪了下来。
邓百川等人比王语嫣先一步奔到,见慕容复脸色惨白,不由得大惊失色。公孙乾还算冷静不负众望,当机立断,伸手一搭公子爷腕脉,只见脉搏跳动急躁频疾,隐隐有中毒之象。他顿时怒从心起,站起身来,指着游坦之,怒声骂道:“好小子,星宿老怪的门人,乘人之危,一出手便以歹毒手段伤人!”回身从怀中掏出个小瓶,拔开瓶塞,倒出一颗解毒药塞入他口中。
“表哥!”王语嫣跌跌撞撞奔了过来,双膝一软跪在他身边,颤声呼唤,抖着手伸出来,想要碰他,却又不敢碰他,又疼又急,脸色青白,竟是吓得连哭也哭不出来。
慕容复双眼一睁,低声道:“我没事。”他微微动了一动,抬起半个身子,似想起身,挣扎一下,却又瘫软下去。
“表小姐,千万别哭。”包不同叹道。“你三哥的心已经够乱了。你再一哭,就该更没理会处了。”
他握住慕容复手腕探查脉象。只觉他脉搏紊乱,脉象虚浮,不由暗暗惶急。遂催动内力往他丹田处一探,毫无消息,如同泥牛入海一般,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
“包三哥,我表哥伤得怎么样?”王语嫣哽咽,双唇颤抖,紧紧盯着包不同脸色,只等他一句裁决。
包不同心念陡转,片刻间已镇定下来,强笑安抚道:“我公子爷吉人天相,遇事向来逢凶化吉,不管是什么样的难关,他都能闯过去,这一回也不在话下。表小姐不必担心。”
王语嫣不听这话则罢,听了这话,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哭,却把萧峰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激得清醒过来。他浑身一颤,低头望了望慕容复,再抬头与邓百川对视一眼,二人都心知肚明,包不同这话里话外的意味,分明是事态已到了人力不能指望,需要听天由命的地步。
这时,慕容复忽然一睁眼,低声道:“好冷。”
萧峰一惊。六月半的天气,却觉他全身似冷得颤抖起来,牙关相击,格格直响,便似身入冰窖一般,过得片刻,嘴唇也紫了,脸色渐渐由白而青。情急之下,唰一声扯开身上薄毡皂袍,将他整个人兜头裹入胸怀之中。
慕容复左手勉力抬起,触上他胸膛,轻轻推拒,似想推开他,手上却提不起力气。
萧峰一愣,顿时明白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还顾念面子尊严,急痛惊怒交加,但又不能骂他,隔着一层薄薄青衫,只觉他整个人不住颤抖,体温冰凉,心中无限怆痛惶急,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道:“你听话。有我在。”伸掌抵住他背心,急运真气,源源输入他体内,只盼能暂为支撑一二。
公冶乾的解毒丸极具灵效,但慕容复服了下去,便如石沉大海。邓百川一筹莫展,原地兜了几个圈子,伸手探他呼吸,突然间一股冷风吸向掌心,透骨生寒,急忙缩手,叫道:“不好,怎地冷得如此厉害?”心想口中喷出来的一口气都如此寒冷,那么他身上所中的寒毒更是非同小可。
风波恶性情暴躁,见公子爷重伤至此,哪里还按捺得住,一声怒吼,“我跟你拼了!”跳起身来,愤激之下,毫无章法,一拳向游坦之面门击去。游坦之与慕容复并无仇怨,心知酿成了大错,不躲不闪,垂手立于原地,竟是横了一条心,任他打骂,绝不还手的架势。
“四弟!”众人阵脚大乱之际,幸而有个邓百川仍然勉力维持着冷静头脑,尚有余力主持大局,一个箭步冲上去奋力架住,厉声道:“现在是与人动手寻仇的时候么!”
情势如此危急,他拦住了风波恶,已不及再多分说是非,转身向丁春秋深深一揖下去,恻然道:“我家公子中了你弟子的毒手,请赐解药。”
朝廷大将被误伤,丁春秋若有这解药,早就双手捧了出来,可慕容复所中之毒,乃是游坦之《易筋经》内功逼出来的冰蚕剧毒,他又如何能解?
这时玄生僧袍飘飞,快步奔了过来,从怀里取出一只小木盒,说道:“敝派的‘六阳正气丹’颇有克治寒毒之功。”打开盒盖,取出三颗殷红如血的丹药,全数交到邓百川手中。邓百川如蒙大赦,谢了一声,飞步扑回,给慕容复服下。
萧峰知此乃少林圣药,心头一宽,又是欣慰,又是难过,遥遥向玄生点头致谢。玄生默然点头,合十行礼,缓步退开。
萧峰收了内力。慕容复服下丹药,试着勉力收束紊乱真气,依着萧峰出言指引内力走向,闭眼调息。过了一顿饭时分,心中似明似暗,寒战稍止。段正淳、鸠摩智、玄慈等纷纷围拢来探问慕容复状况,一个是因儿子出手搅局,心存不安,提溜着段誉过来道歉;一个是敌逢对手,惺惺相惜;玄慈却是适才见这青年将领行事气度,令人心折,遂生出亲近之意。见有萧峰主持大局,心忖无须旁人出手相助,当无大碍,各自摇头叹息,陆续退开。
这边众家将、王语嫣皆悬着一颗心,这时见他脸色由青转白,冷汗渐止,不由心头一宽,王语嫣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包不同闻言却“哈哈”笑出声来。王语嫣恼道:“三哥,你笑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