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逾矩

分卷阅读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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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正对两个不能动弹的“妖”布阵施法。

    道法驱邪消秽,涤清人性,死死压制沈长策身体里那股熔岩的热火。他站在那里,心中的邪祟与那道法纠缠不清,心里一下子空空荡荡,一下子又思念如泉。

    淑莲本就为妖,又年轻天真,不敌这股清气,早已瘫软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道人手执缚仙丝,口中念念有词:“包罗天地,养育群生。斩妖伏邪,惟道独尊。”他手中的缚仙丝感而应,蛇信子一般朝邪祟之处游去。它的头起初摇摆不定,好似在淑莲和沈长策之间不知如何取舍,但不过一瞬,便“嗖”地便冲向了沈长策,要张开利齿咬人死穴!

    从天而降的人,将那缚仙丝一截!

    那缚仙丝有道法加持,被人一截,又绕着那拦路的手缠绕,好似要嵌入他掌纹之中。那人趁势捉住它,轻一挑,把它当成路边随意撷取的野草扔在了地上。

    那能缚仙杀魂的缚仙丝,立刻乖顺地不动了。来去不过片刻之间。

    就在那人挡去那缚仙丝,沈长策便醒了,那邪祟而猛烈的火苗又贯彻了全身。他活了过来,仰头看向那解救他的人。

    道人们也盯着那人看。

    那人极美,却身穿粗布衣,好像泥里烧出了白瓷,泥里锻造出白玉,神秘而遥远。他长发如雪,澄净无暇,眼睛却再没有一丝干净。

    他的眼里又是善又是恶,混杂得好似静水深潭。这双嵌在漂亮皮相中的老眼,谁看了都不爱,谁看了都要多一些提防。

    有道人惊醒,立刻严声叱问:“哪来的妖?”

    伏江却道:“我也不知从哪来的。”

    天暗了,道人们依稀认出了他的面庞,他是伏江。清晏说此妖难对付,得等他出门远去,把那无可救药的信徒先杀死才行······可他竟然回来得这样快!

    道人们暗里触了眼神,一人抽出武器,众人也纷纷扬起手中降妖的利器,全都朝伏江刺去。

    杀意涌动,一触即发。六柄长剑几乎同时指向伏江,意欲破空杀敌,斩妖除秽!

    可那正气凛然的烈烈杀意,却又在一瞬间消失无踪。那斩妖除魔的兵器全部停了下来!

    不光是剑,全身上下都像被嵌入石中,分毫动不得。但若是心里想要回缓片刻,那石又变成了沙,沙变成了水,水化未无。他们又从那束缚中解放出来。

    那剑就是刺不向伏江。

    道人们背后冷汗津津,一下便悟到了这“妖”的强大,心中不由得生了畏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脑中竭力思索着出路。

    伏江不理那些无处寻路的剑,身微侧,看向沈长策。他的姿态高高在上,眉眼冷漠,好似另一个清晏。

    沈长策望着这个陌生而极美的人。不知为何,他双腿又火辣辣的疼起来,隐约之中有一种被热油浇灌、皮开肉绽的熟悉痛楚。

    “伏江!”

    他想要走到伏江身边,可却怎么去不了。伏江就在不远处看着,好似要带着这样陌生的眼,飘到月上去。

    稀薄的暮色中传来阵阵马蹄!接着冲出来一人——却没有骑着马。

    清晏!

    无路可寻的道人们看那是清晏,眼睛一亮,心里万分惊喜。

    清晏人还未至,一把长剑却先于他在前,从空中刺来。那剑没有指向伏江,也不会擅自停下来。

    它指向沈长策毫无防备的背!

    “住手!”

    威严的呵斥声从同一个方向传来,是驾马而来的是另一个清晏!

    另一把剑从空中刺来,将刺向沈长策的剑击开。两把剑纷纷落地,放出啷当的声音。但不过一瞬间,两把剑又掀起矮尘,飞回各自手中。

    前一个“清晏”拿了剑,又往沈长策刺去,而后一个提起了剑,却刺向他,再次打断了他的刺袭。

    “不可伤人!”清晏话里有怒气,眼又扫过那些道人,又低声对那“清晏”道,“还不快回去!”

    那“清晏”却笑:“杀了那祸害再回去!”一模一样的两人缠斗在一起,一时难分彼此。

    那六名道人也呆在一旁,一人喃道:“一个要杀人,一个不准杀,这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无论谁是真谁是假,其中一个一定是妖。

    沈长策被这场杀斗惊醒了几分,赶紧扶起地上淑莲,又拉起伏江的手:“走!”

    趁着道人纠结于伏江的“妖法”,又被两个不速之客扰了神,沈长策得以躲入一旁的小道。

    “哪里走!”

    道人的剑刺不了伏江,却也无退缩之意,又变幻阵法,拿出厉害的法器和道法,使出浑身解数要对付三人。

    一时场面大乱。

    一个道人眼尖手快,往沈长策拉着伏江的手扬起一剑。

    中了。那死不松开的手臂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血热淋淋流到了沈长策和伏江纠缠的手心里,伏江微微低头看着被他拉的手,又回了头看向那握着长剑的道人。

    那道人一下对上伏江的眼睛,措手不及,竟一下被那双冷眼慑得全身僵硬,呼吸凝滞。

    沈长策拉扯伏江,伏江也很快回过了头,再也没有看他。

    不过只一瞬,那道人却是冷汗从发间流下,久久不能回神,好似魂还未从地府里拉回来。

    其他人已经继续追了去,只一个道人看他不对,问道:“怎么了?他做了什么?”

    那道人只被他看了一眼,此时竟然有些气喘,他喃喃道:“清晏说得没错,那沈长策执迷不悟,伏江又恶因他起,两人所犯的罪孽已不分彼此,必须一起斩除!”

    他缓了缓,又望向两个缠斗的清晏:“他们昨夜杀了李大公子,今日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在平福镇过日子。我们若放了沈长策,看似是善待百姓,实际是纵恶之举。清晏从来明辨是非,道行在我们所有人之上,怎会因人情表象遮蔽双眼呢?”

    漱丹在那边还顶着清晏的皮相,他余光看那伏江和沈长策要走,道人们只追了四个过去,有两个还因他与清晏的动静止步踌躇,一时有些心急。

    他不可能使了全力伤清晏,但清晏竟真仗着他的爱护硬是要降他。

    漱丹脑筋一转,一面应付着漱丹,一面又哄骗那两个道人:“你们都去追!那杀神仙的法器用来杀人和妖,死了魂飞魄散。那妖太恶,要严惩!”

    可那两个道人却对视一眼,竟然不听,反而立起长剑,飞步逼急!漱丹心中一惊:难不成自己妖气泄露,是被发现了?

    就在此时,清晏也收敛了剑法,低声催促:“说了你不听,他们可不会放过你。快走!”

    漱丹听他话里急切,暗暗喜道:“你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护我的?”

    此时迫在眉睫,清晏看他还胡闹,一时竟也不瞒他,急道:“都是!”

    漱丹听得心花怒放,别说是这一辈子,他好几辈子起来,都不见得清晏为自己如此急切而坦诚。

    他朝清晏一笑,抽身逃走了。

    自然不是真的要走,他心里盘算着,自己得先从清晏视野里消失,再绕着路,瞒着他去杀了沈长策和伏江。

    本来昨夜就要毒死沈长策的,可没想到他却躲过一劫。不过也好,那李大公子死了,帐算在伏江头上,清晏会恨他。清晏的杀心重一分,剑也会更利落,虽然昨夜他还敌不过伏江,却也还有机会。

    而伏江醒了过来,又正是意志薄弱之时,等自己把他爱的人杀了,趁他伤心,便是个让他好死的机会。如果这还杀不了,他与清晏的未来怕是更无常。

    但他把沈长策杀了,清晏肯定要怪罪的,到时候一定得编个谎言向清晏讨个原谅。

    那边的清晏看着漱丹远去,想起他那一笑,心中稍有不安。也不知他此时的答应是真还是假。

    漱丹已经转身佯装离开,又习惯性在空气里一嗅,自己的妖气收得好,他心中又不禁疑惑:自己对清晏观察入微,眉眼如何飞斜嘴角如何低垂,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光凭外貌,那两人是如何分得清的?

    这分明是一点不值多想的疑虑,可一时不安涌上心头,漱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但妖的眼睛总是很好,细枝末叶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那狡猾的、轻飘飘的眼,一下僵死了。

    夜色下,银闪闪的丝线从尘土里拔然而起。它循着诡异的轨道,在扬起的惊尘中游动,冲向清晏!

    漱丹要喊,可却哽在喉中喊不出来。

    根本来不及喊出口!清晏被那道法所托起的丝线,穿透胸膛!

    毫无防备,清晏也来不及多说一句什么。面上还带着微讶的神色,不知那伴随自己修行二十年的法器,因何而来索自己的命。

    一切事发突然,谁也没料到。漱丹什么也不想,飞身返回,冲向那轰然倒下的人。妖气顿时迸露,染红了他的头发,一双眼被妖气灌得金黄。

    “你!”那两个道人看了他的模样,也是又惊又愕。

    漱丹抱起清晏瘫软的身子,扬起利爪,要朝那两个道人挥去!

    可他的手却被人死死抓住了。

    漱丹低头,看清晏口中吐着鲜血,此时连呵斥自己都不能,他顿时心痛如刀割。悲比怒重,他不再想别的事,便把一切抛在后头,抱着清晏便走。

    能走到哪里去?

    走不了多远,他自己却走不动了,好似这千年的妖,也无力撑起两人沉重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