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不知说什么悄悄话,声量压得很低,端哥儿侧耳都听不大清,只见屋子里的人说说笑笑的,想及在这可怜至极,在窗下跟个偷听者般,端哥儿眼一酸,鼻也一酸,一阵风过,端哥儿鼻头痒,打了个喷嚏,惊动了屋里的人,丫头警觉道谁?
端哥儿忙躲至一处隐蔽草丛中,不叫人发现,但见那丫头张望,不见人影,回头道许是什么猫儿的经过。说着便将窗关了。
端哥儿使劲瞪着窗,要穿个洞,心里一股子不是滋味的滋味,一个小丫头都敢说他是猫儿了!
他越想越伤心,他打了个喷嚏,如何里面的人听不出来,那人为何不担心他会不会病了?
他胡搅蛮缠地想,一会是恨死屋里的那人了,却不知是端哥儿自个蛮横脾气,怪不得别的人,哪能知道他来,知道他在窗下?
他更不知道来之前,那人早问过了丫头,小郎君在哪?
吃完了饭,那人私底下替他抄的半本书还未送过去。
端哥儿伤心极了,想他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阿爹不过是为了那人才抱养了自个,如此来看,那人是不喜欢自个的,迟早有一天他会被送回去。
既如此,当初为何要选自个?选一个不讨喜的?
他越想越气,既然总有一天要被赶走,还不如他索性乖乖地收拾了包袱,自个家去算了。
府里众人哪里察觉得到这混世小魔王突如其来的伤心与决议,更别提他一个小人,竟不顾面子,胆子大到翻墙爬树出去,摔了一嘴的泥,竟还觉得从此自由了,不烦别人的眼了。
他这一走,带了个小包袱,初初拿了脚站在宽阔大街上,方知一股害怕,与从前在马车上所见所感不一样,好像这不是他生活了许久的土地,外头的人都看他,却又十分冷漠地挪开眼,最后像阵寒风似的一个个经过他。
端哥儿跳着兔子似的,打着气走,他不认识他原来的家在那,他一出生就被抱走了,只知道是在另一条街上,不算是很热闹的地。
他打算问问人怎么走,问了好几人,都因他是个孩子还没开口就摇头说不知道,随后很怕他一般,匆匆走过。
后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说带他去,端哥儿点头跟着走了,却不知他一身绸缎衣裳早被人贩子盯上了,端哥儿又长得好,是个能卖出大价钱的货,比当年买阿雪的钱还要多出好几十倍。
贵人的孩子和穷人的孩子,哪怕在这点上也强压了一头不止,随后便如丧火流星,生死皆有命,万丈红尘滚滚碾来。
端哥儿害怕,挤在一堆孩子中,才知道要被卖到不知名处,才忆起家里的各种好,连烦人的奶娘也叫他思来想去几遍。
他不应该闹脾气的,甚至不该耍性子,端哥儿想若不是这般,他应该当时推门进去,不管那人是不是喜欢自个,他要在那人怀里撒娇,缠上一回,那人如果不喜欢自个,为何要熬坏了身子给他做衣裳,每次都要顶着阿爹的脾气维护他呢?
拐了他们的人很凶狠,一旦得了手便原形毕露,非打即骂,吃得也是残羹剩饭,端哥儿起初不吃,气性大,人贩子看他不吃便冷笑,拎起他,掰开嘴往里面灌,端哥儿咳得半条命都快没了,夜里偷偷地哭,醒来也哭。
不知哭了几日,日子都昏头了,一日外头传来好大的动静,是打杀的喊声,孩子们凑到一块去,有人小声问会不会是官府的人来救我们了,没人回他,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期盼。
端哥儿也是,他想阿爹那般厉害,定是找到他了。
没过一会外头静了,门开了,一群官兵模样的人守在门外,端哥儿眯着眼仔细瞧,突然哭了出来,也不管狼狈,抱着陆旦的腿就哭嚎起来。
端哥儿是真的怕了。
他一路哭哭啼啼,被陆旦提回了家,家里人都守着,奶娘见了他又是一哭,端哥儿哭了一阵,开始转着脸找人,却没能找到他心心念念要见到的那人。
陆旦瞧出他心思,冷哼一声,他打着胆子想要见那人,陆旦脸色越发不好,奶娘拉住端哥儿,叫他乖些,别惹了郎主生气。
奶娘告诉他他离家出走还被拐子拐走的事,府里就翻了天,你没回家几日,郎君就不肯见人,也在外面寻你,还和郎主吵了一架,近几日身上不好,嘴里都念叨着你,你惹出来的好事,一屋子人仰马翻的,好容易养好的,又不大好了,郎主最记挂他,你还要招惹这事,要不是他求情,你腿都被打折了!你啊还是赶紧学乖了,万不可再这般任性了。
端哥儿一听,心里羞怕,他这事闹得大,稍有差池就真的回不来了,他一时愧疚,只盼着阿爹真的狠狠罚他一次,可陆旦狠心冷落他,将端哥儿做了隐形人看,奶娘时常看了心疼不已,想要劝说几句,端哥儿还是个孩子,何必这般对他。
陆旦冷笑,道:“我却不知他一个孩子能做出这样的蠢事,若是再长几岁,恐怕将来陆家到他手里是要败了!”
奶娘没法,只好唉声叹气回去。
端哥儿自知真的错了,打听那人的情况,不知是否陆旦有意为之,丫头们都摇头说不知道,还道小郎君还是先回去,待郎君身子好了,您再来也不迟。
几次三番被这样搪塞,端哥儿等不了了,便偷偷一人溜到院子里,还是原来的窗下,陆旦坐在床边,那人趴在里,不与陆旦说话,偶尔几声听明白了,是他赶陆旦走,陆旦不走,那人没法子,只好卧在一处没动静。
那人瘦了,比那日还要瘦了点,微侧过的脸白得很,影子单薄,屋子里竟升起了炭盆,端哥儿才明白他许是病得很重,没办法起身来见自个,也是自个害得才这样。
那人动了动,听见声音,浑身又没力气,拉下脸问陆旦什么动静。
陆旦说哪里有动静。
那人道我听见了,像是端哥儿的,你赶紧去瞧瞧!
陆旦看着他,终于站起身,端哥儿还兀自窗下落泪,呜呜伤心,转眼陆旦冷着脸看着端哥儿,端哥儿糊着满眼的泪,想要说声对不起,屋内那人撑起身子,陆旦侧过身,露出端哥儿。
那人笑起来:“端哥儿?谁欺负你了?怎么不进来?”
端哥儿赶紧抹眼泪,紧着小心看了陆旦一眼,陆旦低头,过了一会道:“进来罢。”
(写个另一个世界的陆旦的番外,阿雪就是那人,用端哥儿的视角的一个小番外
后面我就开始继续写正文啦,加快进度,把后面的剧情都写出来~
抓紧吃甜,抓紧开心)
☆、83
过了不久,金铃儿肚子已显怀,眼见着一日大似一日,比别的正常月份还要大上许多,大夫道别是肚子里头不是单个,多了个兄弟姐妹也未可知的。
金铃儿可不管自个肚子里一个还是两个的,皆是她的孩子,就是她的骨血。
可大夫诊了脉象后却是担忧起来,这如斗大肚,别说什么儿女双全了,女人生孩子,只一个闹不好了便是鬼门关里走一遭,有的走了一遭便在没回来,金铃儿竟一次怀了两个婴孩,更比别的增了风险。
这话大夫一五一十与金铃儿说道了,金铃儿喜爱地抚着肚子,道:“这般说话,难不成另一个我还能塞回去不成?”
“都是我的孩子,既选了我做他们的阿娘,便该是这个理,就和男儿保家卫国,也是拿命来搏,更何况是我呢?”
说着金铃儿露出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柔软神色,低伏这头,微微笑着抚摸着鼓起的肚子,像是母亲用着粗糙温暖的手掌摸着孩子的头,孩子的脸。就在这刻,阿雪想是见到了自个的模糊的阿娘,却想若是当年我的阿娘是像金铃儿这般的人物那该是多羡煞旁人的事,她决计不会卖了阿雪,而是宁愿饿着也不会让出一分血肉。
金铃儿突然抬头,看向在一旁安静呆立的阿雪,招招手让他过来,问道:“最近这两哥儿开始踢我肚子了,你要摸摸看么?”
“咦?”阿雪小心看了眼鼓起的肚子,肚子里头有两个婴孩,婴孩都是娇弱的,比他还要娇贵,他粗手笨脚的怎么敢呢?生怕摸了不对就出问题了。
因此阿雪连忙摇头,金铃儿疑惑,分明这小孩好奇地不行,听见怀了两个的时候,眼睛都亮亮闪闪的,也不是他的孩子,那神色却像是要当阿爹的人,“为什么不摸摸?你不喜欢小孩么?”
“喜欢的。”阿雪道,金铃儿追问,他支支吾吾还是说不能摸。
金铃儿瞧出他过分小心,就跟百夫长似的,两个人真像,都跟个耗子,胆小如鼠。
后来几月,肚子更大了,金铃儿不便走动,这店也暂且歇了,歇了店也免不了那些宾客上门来,三天两头的道喜,送这肚子里头的两个孩子金锁啊,小鞋子,拨浪鼓啊的,金铃儿笑呵呵地都收了,还说是他们孝敬的,一时高兴,一年的酒钱都免了。
歇了店,阿雪便没事做了,除了一人在家练字,想着陆照阳,给他写信外,常常跑回店里,帮着照顾金铃儿,金铃儿哪里见过这等小心架势,觉得心烦意燥的,赶跑了阿雪,不让他来了,可没几日,又觉得没人说话心里闷得慌,又叫阿雪回来陪她解解闷。
她不许阿雪多管闲事,摸着肚子数落道:“你啊你,将来我这两个孩子生下来,可是认你做舅舅的,你可别这么多话,招人烦,不然我这孩子也跟着你学了,看我不拧你!”
阿雪嘟囔着嘴,觉得金铃儿不太讲道理,她怀了两个沉重家伙,时刻要看护着,可金铃儿总是闲不下来身子,手里没干活就不爽快,百夫长没得回来,就来信托阿雪看顾一二,阿雪自然是倾心倾力的,谁成想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还被人嫌烦了。
金铃儿笑他脾性到大起来了。
阿雪不服气,但也没多说话。
日子过得很快,从金铃儿有了身孕,再到浑圆的肚子,已是冬了,飞雪严风,时常扯着冰冷稀薄的空气,卷席人们仅有一点炭火,又是个艰难时日,垂眉丧眼的冬。
阿雪时常看着隆冬中空洞冷清的天,冷得心都碎了,自金铃儿发过一次痛,卧床休养后,越发觉得肩上担子重了,前晚一场闷沉大雪压垮了好几座房子,有些人被倒塌的房子压在下头,没能救出来,他躲在角落里见到陆照阳和营里别的弟兄们冒着几尺深厚的雪,冻着皮肉,暴露在寒风中,被清挖出得尸体里还有牛羊,都是冻死了的。
阿雪没有上前,他深深看了几眼远方的男人,还是回了头继续回到了店里,他给金铃儿盖了好几床厚被子,用的炭不多了,金铃儿又病中未醒,他不能擅自拿了店里的钱去买,更有天冷大雪封路,交好的商客都进不来,帮也帮不上忙。
市面好的炭坐地起价,几块就顶他一月的月钱,而贱炭就便宜多了,烧制简单,却伤人,烟味浓重,极易威胁到腹中胎儿的安危。
饶是如此,阿雪也不敢因此减少炭的用量,该用还得用,金铃儿虚弱醒来,问他天是不是很冷,下了多大的雪?
阿雪说天是冷的,但大家伙都好,炭也够用。
他没说外头雪压死人的事,也没说冰天雪地里营里兵丁的事,金铃儿又睡过去。
两人像是颠倒了过来,当年金铃儿怎么救助阿雪的,阿雪便怎么照顾金铃儿,生生熬了几天,身形可见地瘦下去,自个家也不回,日夜守在金铃儿身旁,牢记大夫的话,说金铃儿状况随时发作,百夫长不在,便要劳烦小郎君看顾着,将来百夫长定会重谢你的。
他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夜里睡不到一个时辰就醒,卧在床下脚踏上,有时能囫囵睡上一夜,一时间尚且挣不出思念陆照阳的空隙,只是偶尔看了一片雪,听到一阵风,盯着某处尘埃就想起来了,旋即心下漫漫涌上一股哭不出的煎熬。
深雪夜里,金铃儿肚子开始发作,作痛了满脸的冷汗,她深吸气,并未失了理智,反而朝阿雪笑笑,她若是痛得发疯,定会吓到阿雪,他虽二十有二,可有时还像个孩子,身旁又只有他,金铃儿也只能指望阿雪帮她叫大夫还有产婆。
她让阿雪附耳过来,告诉她东边巷子的产婆王氏,还问他你知道大夫在哪的吧?
阿雪说知道。
金铃儿点头,告诉他跑罢。
阿雪没再问她坚持得住么,他一拉开店的门,外头黑色闪着洋白的雪,像座冰雪的坟墓,巨大的黑影悬在坟墓上方,黑影张着血盆大口吞下了坟墓的顶。
他奋进全力,像是回到去岁时节,红肿流血的脚踩在冰冷的雪堆里,后来跌了一跤,差点爬不起来了,但他今日比去岁好,阿雪的心狂跳,浑身流着汗,随后冰在身上,又有热汗化了它们,身后黑影子追他,他觉察不到墙上冰凌子刮破他的手,后来到了大夫家,也不分不清是不是很冷了。
他让大夫先走,产婆也早就去店里了,影子也没在追他,阿雪低着头往回走,或许影子最终还是追上了他,吊起他的魂魄,令人头重脚轻的,后来有阵风,约莫打醒了他。
阿雪又跑了回去,不知是哭还是笑,但后来听大夫说了,你脸绷得紧紧的,就跟什么都没有似的。
他听着屋内一门之隔的产婆劝着金铃儿用力,或是吸气,奇的是金铃儿一声也没哭,产婆怕是从未见过如此的人,过后才知金铃儿将自个的手掐出了血。
阿雪恍然听到两声啼哭,一个大一个小,一个重一个轻,过后轻的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