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死生

分卷阅读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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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哭晦气了,那我这店怎么还没倒?”金铃儿转着眼,动着手中针线,展开来叫阿雪看这样子怎么样。

    阿雪仔细瞧,发现是一件小衣裳,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大人穿的,奇怪道:“这孩子还没出生呢,怎么这会就急着要做出来了?”

    金铃儿回道:“这还急?一件衣裳修修改改怎么也要些时候,冷的热的,都要做些,以防万一才好。你啊你,到底是不懂些女人孩子的事。”

    阿雪摸摸鼻子,说教训的是,金铃儿问他到底如何,这花色好不好看,阿雪歪头摸摸这些针脚,无不羡慕:“是好看的,娘子手艺可好了。我还记得前日子,兄长带回来的衣裳,上头补的,粗烂得很,东一针西一针,可比这难看多了。”

    “诶哟,你也不想想你兄长是什么人,可不止他一个,你说我夫君,那营里头的,都是些什么人,一群大男人,出了舞刀弄剑的,还会什么?这些细活哪里做得好?况且,一群人,都是男的,臭气熏天,别说缝衣裳了,能洗便不错了,再有一时耍刀耍枪累了,倒头就睡,那一帐篷,你可别提了。”

    说着,金铃儿皱起眉,扇了扇手,阿雪面带犹疑,心想陆照阳可是爱干净的,难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学了这不成?

    “真有这么回事?”

    “怎么没有?”金铃儿信誓旦旦,阿雪便觉得兴许陆照阳日子过得艰难,连衣裳在打斗中破了,也只能缝个几针,还不知穿在身上是多么难看的事,在陆家是什么绫罗绸缎,今儿就是如何窘迫,虽说陆照阳到未显出什么,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这会子阿雪一下心中满不是滋味,因此请求金铃儿也教教自个,想给兄长出份力。

    “兄长照顾我良多,我却不能为他分忧,这点小事理应是我管,让兄长穿个好的,也不叫人看了笑话去。”

    金铃儿道好,拍拍他:“好!说教你便教你,定要将你兄长照顾得白白胖胖的!但你要依我,叫我声师傅才行,不然我便不教你。”

    阿雪忙不矢起身,正儿八经要给她行个拜师礼。

    她赶忙拦住人,道:“跟你说笑的!这般认真做什么?”

    玩笑话一过,金铃儿后几日果真放下手中的活计,还有店面的生意,专心专意得指点起阿雪,不怪乎这男女有别的道理,阿雪这活做得也乱七八糟得恨,一双手十根指头,不过几日便被戳肿了,笨手笨脚的动作,连金铃儿也不忍看,劝他还是别忙活了,阿雪摇头,不肯,金铃儿心疼,说:“这针线不好也没什么,难看些就难看些,又不是什么绣画,要这么精细。”

    可阿雪偏说这般便和陆照阳缝的是一个样子了,与他学的本意背道相驰。

    金铃儿没法只叫他缓些。

    阿雪对待这事极为认真,神情严肃,这有的人见了这跑堂的小郎君竟在这做些缝缝补补的活,一时说笑,说这都女人们的事,应该给她们做去,你个小郎君争着做什么?真该有小娘子,娶了来,日后啊专给管这些,这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几人是没坏心的,不知道其中缘故,阿雪听了进去,满脸臊得慌,这话听起来倒像是阿雪是个小娘子,不是个小郎君了,他心里不适,面上也浮现尴尬的神情,金铃儿插腰对着那几人挑眉道:“你们这些浑人知道什么?小心这话给你们家娘子听去,连饭都不给你们做了!”

    “诶哟,老板娘这话急了,咱们可说的不对?”

    金铃儿继续笑,也不恼:“那你们说说这半月楼里的掌厨的是男还是女?你们有胆量到他跟前说去,小心拿着大铁勺追你们去!”

    “诶哟哟,说不过娘子,娘子厉害!”

    几人讨饶,仍旧说起笑来。

    阿雪抬头小声谢道金铃儿。

    “你别记心里去,他们嘴管不牢,随便说的,倒不是针对你。你啊也别觉得做了这便是女的了,依我看这男男女女能做的事多了去了,古往今来上场打仗的多是男人,可也有领兵打仗的女儿,这说明还是看个人如何,是有些人别有用心,想的坏事,才说这是男的或是那是女的做的!”

    阿雪被这歪理逗笑了,又过几日,他这针脚齐了,也不会傻愣愣往手上戳了,金铃儿夸赞他已能学成出师了,这陆照阳定是欢喜得不得了,他听了低头不好意思,却是勾起无限遐思,心想不知陆照阳看了会不会被吓到,阿雪捂着脸,要笑不笑的,满心眼里都是期待等着心上人此次归来,一脸惊讶的模样。

    他在信中未提到此事,当做一个惊喜的小礼物,只待陆照阳回来对他刮目相看,他这又小又简单事放在心底几日,手上又拿了陆照阳放在家中的衣物,小心翼翼穿线走针,那模样真是像极了为心上人缝补的巧手之人,将满腔情谊,雀跃,喜乐都随着小小的针和普通的线穿进布料,待人穿上,便想鸟儿立在肩头,永生永世都相随了。

    接到陆照阳要回来的信,阿雪捡了空去了集市上挑选线料,剪子等物,回家后藏在柜中,一处显眼地方,小心思一览无遗,陆照阳定会问起来。

    陆照阳依言回来,阿雪平时模样,二人互诉衷肠,温存了一会子,只要陆照阳回来,这家中厨灶便是他的天下,阿雪说过几回,说他平日也累,不该动起灶台,但陆照阳三言两语将阿雪打发了,从此后他回家,阿雪便没用过,还要受他盘问近日近况,阿雪每每都一一答了。

    今儿陆照阳却看出他有些不同,虽说不是大动作,却还是看出些端倪,怕是有什么事要与他说,再看阿雪双眼飘然,刚亲过的嘴唇还未消下胭脂透红的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陆照阳忍了又忍,才未扔下手中活,拉过阿雪再亲上那么一回。

    阿雪心里又强做镇定又急不可耐,连吃饭也坐不安稳,吃上一口便抬眼看陆照阳一眼,再是低头咬了口馒头,慢慢咽下肚。

    陆照阳笑他:“你这是看我的脸觉得下饭?”

    阿雪点了一下头,立马又作摇头,哪成想被调戏了一句话。

    两面不吭声的饭吃完,就这凉爽的井水洗了一遍黏腻的身,阿雪也被拉着,蜷在陆照阳胸前,光着上身快速洗了一遍,换上干净的内衫,上了榻,只见了陆照阳往柜子走去,阿雪翻身坐起来,眼盯着瞧。

    陆照阳打开柜,见到这针线剪子布料之类,显眼处明晃晃放着,这上次归家还未有的,他心里即刻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拿了衣裳,果真有处磨损缝得牢牢的,针脚虽不说多漂亮,但笨拙得齐整,一时说不上话,陆照阳眨眼,觉得酸酸的,以前总觉得这回事不太重要,如今越发觉得只一件小事便感动不行,自然是每一分添上道不明白清楚的涌动喜爱。

    他笑着转身,阿雪知道他看到了,露出笑意,心中甜丝丝的,也红着面颊笑看着他。

    陆照阳拿着物什走过来,坐在阿雪身边,把玩了一阵,问:“你跟人学的?什么时候学的?”

    阿雪小声小意道:“就是前段时候我请金娘子教我的,我看你衣裳有些补得不好,叫你委屈穿得难看,就想做些事,补衣裳我也能做了。”

    陆照阳看着阿雪,看得深渐渐热切起来,阿雪低了头问他:“我做得好么?”

    “好,自然是好。”陆照阳握住他手,道:“多谢你为我。”

    阿雪抬头望向陆照阳,发现自个小小的倒影被装进他的眼瞳中——他心里是有我的。

    阿雪极其确定,同样一件事,陆照阳也是这般想的。

    “那待会我在这缝补,你在我身边看着我好不好?”

    阿雪忍不自禁,泄出洪流之情,给他说这般像是炫耀的话,陆照阳笑着点头,亲自给阿雪点了一盏灯,拿了过来。

    一时室中静谧,阿雪抿唇,小心拿针穿线,陆照阳便掌着灯,依着方才承诺,一步不曾离开。

    此世间能得陆照阳亲手弯腰掌灯,兴许便只有阿雪一人了,他仔细观描这灯下柔顺之景,眉宇平和,微微鼻息,抿动的唇齿。

    阿雪盯着手中破处,陆照阳便盯着他侧颜,记住了面容轮廓,本是平淡的一条线,却染上灯火的热闹,素净的脸也生动活泼起来。

    阿雪不知,陆照阳却知道他这一腔鲜动不自觉的小神情,因其不自觉更为动人,是衬的一句话——天然去雕饰。

    陆照阳想起以前少时一番偶见到的关于佳人何故美丽的争论,想来那些人说的皆不对,之所以动人,美得惊颤,并非如何精美衣饰,也非与花妍争姿斗艳,而是情一字下,被沾染包裹里里外外的一张恬静或是爱欲的面孔。

    阿雪也有。

    他能很快地想起来,越发想了,每当他觉得已是最爱的时候,比方才还要增添,不知何起,不知缘由,他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阿雪问他好不好,陆照阳点头说好,抱住阿雪,他捣乱,也要缝上这么一针,阿雪摊手给他,眼见比上头平整的歪出去的那几针,十分滑稽可笑,一会两人便都笑倒了,一条歪了的线,也不知怎么惹到他们笑了,衣裳乱了,倒在一块,笑着笑着便亲上,阿雪一动,针戳到了手,冒出小血珠,陆照阳含嘴就裹住,潮热的一根,阿雪鼻息不稳,从耳尖到锁骨,从饥缠到饱食般的餍足。

    春`宵千金,屋外虫鸣小了,星子月光大盛。

    (回来啦!事情办得顺利,心满意足,可以开工啦~

    回来第一更,用甜蜜的日常开始~)

    ☆、另一方小世界的陆旦和阿雪小番外

    众人皆知陆旦有个小侄儿,是从旁家抱养回来的,拿正儿八经的儿子来养,未来陆旦死了,就是这小侄儿继承家统。

    外头常能听见关于陆旦的风声,一些陈年老调嚼不烂的事,还有新添的,挡不住那些个新鲜的眼,总有那么一两件挂在嘴上,终日不议论上两回,好似就跟没吃饭一样。

    这陆旦未娶妻,依他家世,争先恐后的小娘子要与他,可这正经人家却又避之蛇蝎,就因陆旦别的明白利害,却只一样不好,跟昏了头丧了魂一般,被个不知哪里来的小玩意勾走了神志,连家也不成了,整日的与其厮混在一道,更有传闻的这陆家的仆役都要叫那小狐狸精郎君,得要恭恭敬敬的。

    也不知前世里修的什么福,竟叫这小狐狸精攀上了,从此飞黄腾达了。

    都城的小娘子们咬碎了牙,暗地里恨得这是牙痒痒!这可叫什么事!出身好的到被个贱种爬上了头,一口恶气咽不下,就等着看笑话,看其招了人厌后如何落魄不堪。可等了许久,落魄到等不到,却时常传进耳朵里听见那陆旦是越发如何宠爱那小狐狸精,以至于婚不成,孩子也是为了堵家中人的口,猛然一日抱回来一个婴孩,便是交代了。

    这一出闹出来不知给口中的小狐狸精招惹了多少非议,思来想去这些年里头,他竟然还好端端活着,没被咒死,也算是福大命大。

    到了最后,他又不知成了多少人艳羡不已,嫉妒不已的对象,试问这世间可还能找出这么位用情至深的人来?

    众人想是没了,这风流倜傥的无边才子也就百年出个一回,更何况用情至深的情种呢?

    一年年又一年年地过了,风波过了,众人也忘了当年是如何地嫉恨,偶然提起,满口中皆是叹息羡慕,那些恨嫁的小娘子们也随着飞逝的时间嫁了人,有的生了孩子难产死了,有的生了孩子,夫君却死了,有的孩子也没,夫君花天酒地,整个都城中,竟找不出还有什么叫开心的事了。

    那抱回来的小侄儿也一年大似一年,先头还只是一个襁褓里哭闹,只会吃奶的婴孩,后来渐渐会爬,学会了翻身,走路,再后来跑得比奶娘还要快,满屋子里谁也抓不住他,他一趁着人不注意,便往外跑,还要爬树,撵狗,也就在陆旦面前老实了,不敢造次。

    奶娘和服侍的丫头小子们摇头,不知怎么偏蹦出来个混世魔王来,院子里头那位可叫一个端静,比府上的娘子夫人们还要静些,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怎么学了一身的调皮劲来!

    这日又是跟在身后,奶娘和丫头们只在身后叫着端哥儿的乳名,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端哥儿一个劲往前跑,回头朝奶娘他们吐着舌头,掰着鬼脸,身形一闪一跳,沿着长廊跑到院子里。

    好难得阿爹不在的日子,早前因欺负了教念书的先生,就被罚了几日抄书,减去了点心,乍一少了这么一顿,端哥儿每日都觉得不饱,可因陆旦还在家,他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领罚,待陆旦一走了,前脚刚跨出门,端哥儿头也不回扔了笔,撒了鞋,撒丫地跑。

    他躲进院子里,叫奶娘丫头们找不到,甩脱了人,他偷看了一会那些人急切的模样,越寻越远,心中得意洋洋的,可让烦人的走了。

    端哥儿回头,打量这院子,院子种了不少石榴,如今正是石榴开花的好辰光,热热闹闹开了一股子艳丽气,端哥儿知道石榴只在这有,是他阿爹为了那人种的。

    那人身子骨不好,在端哥儿有记忆起,家里唯一起的药灶,源源不断定时定日的会诊,定是为了这院子来的。

    端哥儿自个也好久未见他了,还是前段日子端哥儿九岁生辰,那人送了端哥儿亲手做的一件衣裳,那衣裳陆旦要他在生辰日穿着,也不管活计是多么普通,甚至一般的丫头都比不过,那日端哥儿便穿着这件衣裳过了一日。

    端哥儿知道,明面上他是阿爹的养子,未来这整个陆家的继承人,可论起地位,确实比不过这院子的主人,但凡这些年那人对他有过一丝不满,隔日他必会被陆旦以别的名头送回他亲生爹娘身边,再不召回。

    端哥儿讨厌那人,因他的缘故,他被笑话没娘,丢了脸,还时常胆战心惊怕被抛弃了,可另一面,端哥儿是小孩,小孩最明白谁好谁坏的,他心里又知道院子里的那人心地好,新衣裳是他熬了几夜一针一线做出来的,端哥儿看见生辰那日陆旦离席,放不下发了热的那人。

    他还晓得自个闯祸后,之所以被罚的轻,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的缘故,皆是那人从中周旋,免去不少他的皮肉之苦。

    他一个小孩子,还未多大,竟也尝到了爱恨之苦。

    他对那人,总有说不清楚的孺慕之情,那人若喜爱自个,却为何不肯抱抱自个,若真将他当孩子看待,为何不时常来看他?让他过来请安?

    端哥儿走近几步,窗户半掩着,他略微垫脚探身便能看到里面,都是五六月的天,那人还穿着夹袄,想是才刚醒来,半梳着头,丫头服侍他在榻上洗漱,厨房送来清口的精粥,新做的下口小菜,还有三碟点心,两盘甜的,一盘咸的,那人胃口不大好,身旁丫头在劝他,说新做的点心可是郎主专请了新的掌厨,知道郎君您爱吃甜的,好歹吃上几口,待郎主回来,也好放心了。

    那人听了,果真拿了起来吃上几口了,随后笑了起来,端哥儿眼也不眨,目不转睛地看,那人笑了,从未有过的,端哥儿都没见他对自个这般笑过,都只对阿爹这样,如今连个丫头也能见,偏他像是个外人,连个丫头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