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天早上,司卿咬咬牙,将青逸迷昏,然后自己跑了出来,正好碰见来找她的秋离,两人便一起携手回了三危山。
后来青逸来找过司卿几回,都被她拒绝了。于是一段感情,便连开始都没有的结束了。他们,还未来的及对彼此说出那句喜欢,也只能永远的,藏于心底。
仿佛乐章正要进入最高潮的部分,便戛然而止,留下尾音消散在空气之中,令人脑心挠肺。
既然不可能有结果,司卿便选择将此事,烂在自己心底,连秋离都未提。
他们二人的故事至此便落了幕。
再后来,秋离便有了东海二公子,和智尚元君两朵不靠谱的桃花。那个时候,秋离天天伤春悲秋的,司卿天天陪着她喝酒,两个人在西山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她原以为是司卿够义气,陪着她失恋,现在想来,原来那时司卿自己,心底也有一段不能伤痕,想同她一同哭罢了。
只是,谁曾料想,在月黑风高不起眼的某一天司卿醉酒,正巧就跑到了天帝山门口,再正巧遇到了也醉酒的青逸,两个正巧遇在一起,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情感便再也压抑不住,就有了司卿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然后,女帝为司卿和青家三少成亲订了日子,再然后,司卿继位。
那时司卿也不解为何青氏一族不能许嫁外族,只以为是门规而已,想着若是能将应龙找到,把自己的母亲劝上一劝,那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后面的事情,秋离都知道了。
秋离咬咬牙,司卿那个肚子里藏不住话的性子,这么大的一桩秘密,居然连她这个最要好的朋友都瞒着——她狠狠在肚子里说了一箩筐青逸的坏话——司卿定是为了保护青逸,才瞒下的。
总归三青鸟一族在西山独大,当时这件事若是被女帝知道了,那纵然青逸是天帝山一族的首领,也免不了要被女帝提来,扒皮抽筋。
如此看来,司卿对青逸,用情至深。
司卿躺在床上,紧紧地抓着秋离的手,“你能理解我吗?你会不会觉得我傻……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非要和他在一起。”
秋离斜倚在帷幔旁,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了元辰的模样。
她微笑着摇摇头,“不会。”若是有一天,跟元辰在一起要她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和司卿一样的选择。
她和司卿一样,都是那种简单的至情至性之人。轻易不动情,一旦动情,便轻易不会改变。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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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赤言终于回来。回来时身后还跟着青逸,秋离一见青逸恨不得踹一脚,好在赤言拦着,“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司卿是不是还昏迷着,赶紧带她去魔界,别墨迹。”
几个人片刻功夫不敢耽误赶往魔界。赤言带着司卿去了渭河河底,为她引产。秋离和青逸在岸上守着,两个人相顾无言,有些尴尬。
沉默良久,还是青逸先打破沉默,他长叹了口气道,“司卿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以后回了西山,还要劳烦你多多照拂她了。”
秋离先一愣,但脑子一转便明白,此事女帝已知晓,她怎肯让唯一的爱女冒着生命危险和气你在一处,此事至此便板上钉钉再无转圜的余地。这几日过后,西山再无青逸的位置,她二人此生不再有相见的可能。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自此以后,你都不再回西山了?那司卿怎么办?”
青逸低眉苦笑,“女帝答应我陪着司卿生产,也是有代价的。此行之前,女帝给了帝君一枚嘉果。青家三少还愿意与司卿成婚,这次若是司卿顺利生产,我答应了女帝,再不出现在她二人面前,让她安心度日。”
嘉果有什么作用,秋离作为百木之王,最是清楚。不周之山,爰有嘉果,其实如桃,食之忘忧。
所谓忘忧,不过便是将刻骨铭心的记忆,都从人心头抹去罢了。
可是,无论开心也好,伤心也罢,那些都是司卿自己的记忆,究竟如何处置,也应当是她自己的选择,凭什么要女帝和青逸来帮她选择。
秋离怒火中烧,声音也提高了一个八度,“司卿为了跟你在一起,不畏死,可你呢!”
青逸不敢抬头看她,可是一字一句,咬的很清晰,“她不畏死,可是我畏她死。我们还未曾在一起,便害的她命悬一线,而我却救不了他。我还有什么立场,说要誓死和她在一起,冒险的,从来只是她一人。只有我远离她,还她一世安康,才是最好。”
秋离狠狠呸了一声,“胆小鬼,她都不怕,你怕什么,畏畏缩缩是不是男人!”
青逸的声音有些喑哑,“我怕,我自然怕。我怕日后每次司卿分娩,都是九死一生,而我无法以身相代;我怕每次都要连累朋友,赤言就算是青丘神君,可是这样为司卿劳累,也要伤及真元;我怕再有下次,老天不肯眷顾,就算司卿侥幸生还,可是要面对十月怀胎落地便死,日日以泪洗面,无法释怀……又或者……”青逸的声音顿了顿,似是哽咽,“又或者,她去了,那我们的孩子,便自幼没了母亲……”
秋离眼眶一下就红了,她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知道,青逸每一字都说的在理,她不是他们,也无法替他们经历那般磨难,到头来生活的选择,还是在他们手中。
只是秋离不甘心,“你不能就这么放弃,若是司卿九死一生的活了下来,睁眼却再也见不到你,她得有多难过!”
青逸的眼圈也是红的,“我就不难过了吗?可是,秋离,就算那些我们都可以承受,但司卿是西山之主,她生来便是要继承西山尊位的,你是她的朋友,最了解她的为人。你觉得她可以为了同我在一起,就抛下西山上万生灵,甩手不管吗?”
秋离说不出话,气的牙都要咬碎了,因为她知道青逸说的是真的。
司卿虽然看起来傻气了些,可人却也极有爱心和责任心,否则当年也不会对被欺负的她伸出援手。就算她二人打定主意远走高飞,可她毕竟是女帝唯一的女儿,当女帝殡天之后,西山的百姓,要何去何从。
“一定会有办法的!”秋离不信,她绝不是那么轻易就放弃的人。就算她没有办法,她也要想法子找到有办法的人。她丢下这句话,登上云头就往昆仑飞去,萧夜大人当还在那里,他既然知道西山这么多内幕,定会有解决的法子。
昆仑之巅,大雪纷飞。
守门的小仙童告诉她萧夜大人去了山顶闭关,她便跪在了山顶,等着可以求见他一面。
雪花簌簌飘落,盖了她满身。
萧夜闭关三日,她在昆仑之巅,跪了三日。
腿跪的麻木,手瑟瑟发抖,可挺直的脊背,却纹丝未动过。
第四日清晨,晨曦的阳光撕裂黑暗的天空,山门开,一袭青色的衣角出现在她眼角的余光之中,她充满希望的抬起头,却见着萧夜只是对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没有用的,无解。”
她不肯信,她等了这些天,决不接受一个否定的答案,猛的扑过去,她拽住那抹衣角,“不会的,萧夜殿下无所不能,一定有办法。”
萧夜平淡的掰开她的手,脸上没有太多多余的表情,“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世上有些事情我们就是无能为力。年轻的时候,谁都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可是年纪再大些,就知道其实世道公平,对谁都一样残忍。”
说完,萧夜便要转身回到山中,秋离猛地扑过去,拜倒在萧夜的脚下,拽住他的衣角,
声音中便要含了哭腔,“一定有办法的,你是战神,无所不知的神,怎么会有难得住你的事情。”
萧夜只是冷冷的拂开了她,“便因我是神,便知这世上有些规矩,必得收;有些事,必不能强求。你若现在回去,还能在她身边陪她,若情况危急,还能帮赤言一二;若是一直留在我这里,倘若真的有个万一,你可能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昆仑的风寒,秋离的眼泪落下,便在脸颊上冻成了冰。凉凉的触感,从皮肤一直到心间。
萧夜的话,就像一把刀子。
是的,无论她和司卿多能闯祸,从来也没离开过西山的庇佑,就算犯了事儿,能摆平就摆平,摆不平西山帝姬的名号甩出来,也便平了。除了那些小打小闹的失恋,她俩没遇到过什么事儿。
所以,每次遇到事情,她都习以为常的觉得,最后总有办法能够解决,不论如何一定能够完美的解决。
离开了西山才知道,她们的能力那么有限,而人世间也有那么多的不如意。
天不遂人愿,改变不了的,只能接受。
萧夜快步离去,一袭青衣转眼间便隐没在风雪之中。秋离也不再追,冷冷的发着呆,也就片刻功夫,便止了眼泪,在面上胡乱的抹了一把,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她尝试着站起来。长久的跪立使她双腿近乎是去只觉,才站起来,便又狠狠跌倒,然后她再站起来,走两步,再跌倒……
就这样踉踉跄跄的,她从昆仑山巅爬下,跃上云头,跌跌撞撞的回到句余山。
离着老远便能看到一层红光笼罩在句余山头之上,秋离心下咯噔一下,知道不好,这红光便是赤言的灵力外泄,只是怎么会外泄的这么严重,难道赤言他受了很重的伤?
第23章 东风恶(四)
因着怕赤言受伤,秋离再不敢耽搁,当即又加快了些脚程,远远地在云头上便看到青逸一个纵身跳入寒潭之中,将昏迷不醒的赤言从湖底捞了上来。
秋离急忙从云头上跳了下来,焦急的跑过去给赤言扶了扶脉,惊的手一缩,“怎么会这样?司卿可还好?”
青逸点头,“倒是母女平安,我将她们安置在湖底将养,应当无碍。方才赤言想要输一些修为给司卿,不料遇上了出来觅食的横公鱼,两厢缠斗,赤言虽胜了,可也因为体力修为消耗的极点,晕了过去,导致灵力外泄。现在要紧的事情将他唤醒,要不然便会因灵力枯竭而亡。”
听了青逸的话,秋离也不敢耽搁,两人立即连手为赤言疗伤,一前一后的打坐着为赤言疗伤。从日上中天一直到日头西斜,赤言才终于转醒。
转醒的赤言懒懒的靠在秋离身上,虚弱的睁了睁眼,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青逸对着赤言磕了三头,“再生之恩,青逸谢过帝君。”
赤言桃花眼半睁,睨了青逸一眼,有气无力道,“你最好祈祷我不要因为修为耗费过度长了皱纹,否则我就拔光你的狗毛……”
青逸,“……”
被赤言这样一说,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便缓和了过来。
赤言知道他们两个心系司卿的情况,说道,“司卿没什么大碍,过几个时辰便能转醒;小女娃显得略有些先天不足,但也无大碍,我将她放在青荇草最茂盛的湖底,将养个两三百年,便能像正常娃娃一样了。只不过智力什么的,会显得比其他同龄的孩子差些。不过鉴于司卿的情况……”他顿了顿,咳了一声,“可能也差不到哪儿去……”
语罢,赤言喘了口气,想必是已经虚弱到了极致,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就让他面色微微发白,额头也有些虚汗,“我方才给女帝送了信,不多久,女帝便会来接走司卿。”他面上有些不忍,将目光投向青逸。“嘉果一会儿便会生效,届时司卿便会将和你有关的一切忘记。现在还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可以去湖底看看她,跟她道个别。”
青逸拜谢了赤言,并径直分水去了湖底。秋离不放心的看着赤言,“你可还好?伤的可严重?”
赤言在秋离怀里靠的舒坦,动也不想动,只是翻了秋离个白眼,“你看我这样子,像还好的样子?”
秋离将背挺直让他靠的更加舒服些,“难道你不应该为了不让我们担心,说你没什么大碍吗?”
赤言睁开眼,疑惑的看着秋离,“这种乱七八糟想法,谁教给你的?”
秋离认真想道,“我记得是小时候你给我和司卿看的话本子……”
赤言闭上眼,淡淡道,“哦,看来我得给你找些新书看了……”片刻,又睁开眼,指挥秋离道,“对了,本帝君刚才杀死的那只横公鱼,你用两枚乌梅煮了给本君吃,强身健体,美容养颜,我操劳了太久,得好好补补……”
秋离,“……”
洗洗涮涮,一条鱼下肚,把鱼汤喝完,再抬头,便见着女帝带着两个贴身亲信风风火火赶来,想到司卿和青逸今后的命运,秋离心中抽着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