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辰不看烟花,反而低头看她,“之前没有看过吗?”
秋离的目光已经完全被烟花所吸引,没有多想,张口就道,“恩,没看过。西……”她想说“西山没有烟花。”可是话至此生生顿住,她不是西山秋离,这凡间她的身份是西凉公主,那西凉有没有,她不知道。
于是,后半句话被她咽回肚子里,语气也转了个大弯,“在西凉的时候父王管得严,不让我们凑这种热闹。”
她只得硬着头皮应付着,心有些虚,也不知道圆回来了没有。
元辰明显感觉出了不对,倒是也不忙拆穿她,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语气轻轻上挑,便没有下文了。也不知道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
见他半信半疑,秋离想再解释几句,又怕越描越黑,纠结之际,方泽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一方字条,打开看了之后便变了脸色,他附在元辰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元辰的面色也一点点凝重下来,冷的像冬日的雪。于是他二人借口有事,匆匆离开。
元辰的突然离开让秋离也失了兴趣,虽然周遭往来的人群熙熙攘攘,灯火通明,可是秋离却觉得心里有些没着没落似得,仿佛周遭的一切,不如元辰在时那么吸引她。
眼前的景色,因为他的离开,变得失去了乐趣。她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转了半晌,便悻悻的回了宫。
走回院子,秋离发现元辰负手站在院子里等她。风吹树叶婆娑,轻轻快快的声音传来。远处虫鸣轻巧的此起彼伏。忽然之间,秋离的心情就从悻悻变成了小雀跃。
月光下,她二人并肩而立。秋离问,“我看你走时神情凝重,是否遇到了什么难事,可否说与我听?”
元辰默了半晌,“消息传来,赵王今日去了。我曾为赵人,多少有些哀思。先赵王早年间也算得上英雄神武,可惜……废长立幼,总是君王大忌。赵国这一动乱,我在赵国的一些部署被打乱,所以匆匆赶回来,做了些调整。”
沉默半晌,元辰叹了口气,“我们也要尽快离开楚国才好。我想,不出几日,楚国也要兵乱。”
秋离不解,楚国歌舞升平,街市上如此热闹,怎会突然间兵荒马乱。只听元辰解释道,“古来长幼有序,帝王出游,车马,随从,排位都是有一定规章的,而这次楚王给太子和公子职的完全一样,就说明楚王对太子不够重视,多少也生了废长立幼的心……”
秋离觉得元辰有些小题大做,女帝虽然严格,可是对于小节一向不重视,每次出游她都和司卿乘一朵云,也没觉得哪天女帝要传位给她啊,“不过是一次出游,哪能看出这么多门道。”
元辰不于她争辩,只是淡淡笑笑,“你今日累了,早些休息吧。不要在宫中乱走,以免惹上麻烦。”
秋离点头要走,突然又被元辰叫住,“差点忘了,想把这个给你来着。”
秋离回身,元辰递给她一个香包,颔首道,“今日突然离场,扫了姑娘兴致,聊以赔罪。”
秋离接过那香包,紫色的缎面上绣了两朵荷花,并蒂莲。秋离认出这是自己晚上在小摊旁看上的香包。虽然当时她很想将其买下来,可无奈于囊中实在空空,她又不想开口麻烦元辰,便作罢了。
她只不过多看了那香包两眼,没想到他竟这般细心,将自己这样小心思都察觉到了。此刻,她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迎面对上元辰的眸子,只见那眸子中仿佛盛了万点星光,含笑望回她,眸子的主人声音轻柔,“你的眼光不错,这个荷包的绣工和用料都是顶好的。我在里面放了我调的杜衡,为了配合香包上的图案,还特意加了一钱干荷花。你闻闻看,可还喜欢?”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前几天他教她念诗,正好提到过这一句。山中女鬼身披石兰腰束杜衡,折下鲜花送给喜欢的人。
秋离一时间失神,不知道他突然送她杜衡,可有别的意思?她下意识的去望他,正好对上他深沉明亮的眸子。回想起方才他柔和低沉的语气,这样的蓝衣翩翩,加上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荷香,让秋离恍然间以为自己又回到的婆羅池畔,眼前的蓝衣人和记忆中的重叠在一起,只听故人轻声问自己道,“怎么脸色这样差,可是白日里又跟人起了冲突?来,我给你泡了盏绿萝提神,你尝尝看,可还喜欢?”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脸红了,也顾不上礼仪,接过香包,转身跌跌撞撞的跑了。过了万年,每每再想起那故人,她像还是个没有长进的孩子,只好落荒而逃。
身后白月清风,秋离一口气跑到月亮门后,背靠在石门上,低头摩挲手中香包,脸上不自觉勾勒出一抹笑意,她一直觉得元辰身上有一种特有的好闻的味道,她说不上是什么,原来是他自己调的杜衡。
她手握着香包,心中止不住的愉悦。
方泽看着秋离突然离去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挠着头问元辰,“秋离姑娘这是不喜欢公子的礼物吗?怎么突然就跑了?”
元辰不疾不徐的拂拂衣角的折子,抬头看看月亮,眼神落在遥远的地方,“不知道”。
方泽惊讶,“这世上还有公子不知道的事情?”
元辰斜眼看了方泽一声,方泽闭嘴了。不过方泽跟在元辰身边多年,早已习惯了他的少言少语,于是养成了自言自语的好习惯,“公子,西凉是产烟花的大国,每个节气都会放烟花庆祝,宫中更是少不了,秋离姑娘怎会说她没见过?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元辰负手,“没什么蹊跷,她本就不是西凉公主……”
方泽嘟嘴,“可就凭这一点就断定,公子你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
元辰的眼神不知落在哪里,很是遥远,“不可能,时间、地点、年纪都对不上。”
方泽一下子疑惑起来,“公子你说什么时间?”
元辰的眸子沉下来,不再回答他,“夜深了,安置吧。”
第8章 离居(二)
夏至后的第三晚,楚王才接见了他们一行人。
秋离原想向楚王讨苍龙阙事件困难的事情,不想她料错了,元辰不过给了楚王一张字条,他看了便双手颤抖,眼中似是也要泛出泪花,然而只不过一瞬间的失态,他便收起了异常情绪,恢复成了一个没有任何表情的帝王。
若不是秋离眼尖,简直以为自己要眼花了。想前些日子,郑夫人也是如此。即使失态,也不过片刻功夫,便又换上了那张看似无坚不摧的面具。
要经历多少悲伤,才能在心间带上这样厚的铠甲,将喜怒哀乐全都埋藏在心底,不知道他们皇室的人,是天生如此,还是别无选择。
熊恽拂袖,手下人很有眼力见的捧出了一个玄铁小盒子,盒子中放的正是苍龙阙,这样,苍龙阙不费吹灰之力的,便被元辰要到了。
秋离很吃惊,待他们从熊恽殿中推下,她悄悄问元辰,“你给楚王的,是什么东西?”
元辰儒雅的扬了扬嘴角,“楚王后的埋骨之地。”
秋离又一惊,“楚王后?是熊恽的母亲?”
元辰摇头,“楚王后,郑清羽,世言是公子职的亲生母亲,也是楚王熊恽的心爱的女子。”
一时间,当初在郑夫人潜意识里看到的那个红衣女子浮上心头。秋离讶异,“自己心爱的女子,难道不知道埋在什么地方?”
元辰笑笑,看了两眼身边跟着的熊恽的心腹,并未再言语。
秋离的好奇心被吊起来,那个郑清羽到底是什么人,若她才是楚王最爱的女子,那她现在去了哪里,为什么她的儿子会流落民间,而现在的郑夫人,又是如何一步步的从一个丫鬟,成为三千宠爱于一身的郑后。她知道现在不是个好时机询问元辰,却实在按耐不住,便施了隐身术摸去了御书房,找到了一卷楚国记,然而,那上面并没有本朝的事情,最新一段的历史,停留在先楚王时代,上面与郑清羽有关的记载,不过寥寥两句。
“楚五十四年中秋,先楚王与百官同庆,席间见太傅郑氏之女清羽美貌伶俐,以诗句政局问之,女皆对答如流。先楚王大喜,赞曰,“得此女者必为一代英王,楚国有郑氏乃大幸矣!”大有封为下任王后之意。
同年,先楚王危,当是时,太子恽出征,驻守边关十月,先楚王卒,公子艰矫旨欲以称王,郑氏女阻之,迎太子归朝。百姓皆云,先楚王果有远见。
”
不过是一段血腥的夺位史,字里行间,却似是能看出郑氏清羽的聪明和能干,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她在书房中兜转许久,并再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她兜兜转转又去了元辰处,冲着元辰做个鬼脸,“元公子,能不能借今日楚王给你的那块牌子一用?”
元辰笑笑,“何用?”
秋离犹豫了一下,决定据实相告。“好奇心。小时候学过一些小法术,可以通过人贴身的物件,大致窥探到她生前发生的事情。”
元辰倒也大方,将半块苍龙阙递给她,不卑不亢的问道,“你这个法术,可以让我也看看嘛?”
诚然,不欠人情是她秋离的好习惯。她也不是个小气的神仙,而且八卦这种事嘛,总是多多益善的。而且秋离觉得有点庆幸,至少,司卿还是给她留了八卦的本钱。
秋离对着那块儿苍龙阙使了一个浮生咒,点点往事如画卷般在她们面前展开。
时光如流水倒退,面前的景致如走马观花般变幻,一个回眸,便定格在了二十多年前。
楚五十一年夏,清羽上街为妹妹清云选生辰礼物。清云与她并非一母所生,但这并不影响她二人的感情。她是嫡女,府中人对她很是客气,但清云就不一样了。清云是大夫人房里的丫鬟偶然间怀上的,清羽母亲家族颇有势力,自然,清羽的爹不会为了这样一个丫鬟便与清羽的母亲为难,所以清云的母亲生了她之后,身子骨不太康健,府中也没怎地派医师调理,清云的母亲便在她很小的时候小时候就去了。
这清羽怜她自小失了母亲,更是对这个妹妹不同,人前人后,对她呵护有加。清云生辰,她便要亲自为她挑选一个礼物,免得别人将她妹妹看轻了去。
今日,她在古玩店中看上一支金钗,方要拿起之际,却有另一男子声音自背后响起,亦是看上了这根钗。
她寻着声音望去,男子与她年龄相仿,蓝底袍子上面绣着月白的水纹流苏,脊背挺直,一看,便也是王孙贵族家的公子。
她面上覆着白纱,他看不到她的模样,她却可以大胆的看着他。逆着光,清辉撒了他满身,清羽想,这真是一个耐看的男子。
可是,这个耐看的男子并不甚怜香惜玉,执意要同她抢这支金钗,他要将这钗送给他及笄的姐姐,并没有因清羽是个女儿家便要相让的意思。
店家也为难,眼前二位衣着华贵,显然都不是他得罪的起的。索性,她和那个公子决定,斗诗论胜负。
生逢乱世,以战为题。
她先语,“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他对曰,“胡笳吹复起,汉月照还空。”
他再念,“夜阑卧听风和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她对曰,“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大概年轻之时,世人都不知道“收敛”二字怎写,总是莫名愿意争强好胜。她二人似是卖弄学问似得,一首接一首,对的如流水般顺畅,越对越觉得意气风发起来。
末了,不知怎地生了种狭路相逢,英雄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十几个回合下来,店家都等的不耐烦了,她二人还是滔滔不绝。未几,对面男子拱了拱手,“姑娘好才学,恽自叹不如。”拂拂袖示意小厮,将金钗让给了她。
她笑笑,亦是毫不客气的接过了金钗。
恰巧一阵清风吹过,吹动她头上的纱帘,白纱微掀,阳光径直的洒在她凝笑的朱红唇角,晃的对面少年恍然失神。
见少年失神,她嘴角的笑意更浓。
那笑意,看的元辰也有一瞬间的失神。秋离用手在他眼前晃晃,“诶,被美人勾的魂儿都没了。”
元辰摇摇头,“只是突然想起世人对清羽的评价,有些感慨。”
秋离有些好奇,追问元辰,可他却摇摇头,有些怅然,“不说也罢。”
后来秋离去打听过,才知道,后世人评论楚王后清羽时常说她是个精彩绝艳的美人,只可惜,不爱笑;不知道笑起来,会是如何的倾倒众生。不过,也有人说,她不爱笑也挺好的,毕竟她的眼神中盛了太多的凌厉和果决,若是嘴角带笑,到觉得让人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