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君皆如玉可成双

分卷阅读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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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继?”

    “嗯。”

    ☆、烟波(二)

    “阿继,阿继”

    “嗯,我在。”

    言古很久不曾梦见过从前的事了,他昏昏沉沉地醒来,一睁眼就看到白色的帐子顶,这应该是家客栈的房间吧?温暖的手心覆上自己的额头。古半转过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抬手抓住了枢继那只抚在自己额头上的手,默默看着坐在床边的枢继,眼底蒙上一层水雾,对视许久,枢继才伸手去拿开他抓着自己手,按到言古头侧,俯下身轻轻吻上去,枢继的唇柔软而微凉,吻得克制而小心,言古却急急地想要更多,他伸出另一只手攀上枢继的后颈,仰起下巴,湿润的舌头轻舔枢继的唇瓣,然后撬开他的牙关,勾着他的舌头一阵纠缠,这一举动仿佛点火一般,枢继再也不能克制,他拉下言古搭着自己后颈的手,然后将他两手都按在头顶上方的床铺上,欺身上来,吻得更深,鼻子抵着对方的脸,两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厮磨一阵,枢继微微退开,看着眼前两眼朦胧薄唇微启的人,轻轻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低低,仿佛呢喃一般,“留我一人,你可真舍得。”许久听不到回答,枢继抬起头,看见一滴泪珠缓缓渗出言古的眼睛,“我不也是一个人吗?”言古的声音有些滞涩,他抬腿勾住枢继腰侧,一扭身反把他压在身下,他坐在枢继胯上,俯身与他鼻尖相触,两手捧着他的脸,“说,有没有想我?”枢继眼神如水,“嗯。”“有多想?”身下的人久久没有出声,只静静看着他的双眼,“我睡前要练剑到力竭,不然就会睡不着,一有空,我就会偷偷去季宅看你。阿古不在,东淮的冬天好冷。” 枢继的眼圈微微发红,言古的喉头一哽,他动作轻柔地吻上去,轻轻舔吮枢继的嘴唇,亲吻的间隙里轻喃着:“对不起,对不起。”枢继也回吻他,双手轻轻圈上他的腰,言古的吻渐渐火热起来,双手也不安分起来,在枢继身上四处游走,气息火热,眼神灼灼,没防备枢继一掌拍在后腰上,顿时浑身一软,被枢继轻轻放在床上,“你刚受伤,不行。”枢继的语气温柔坚定,脸上却被情欲染得潮红,双眼隐隐有些血丝,他很快起身坐在床沿上,背对着言古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散乱的衣襟,言古盯着他红晕的侧脸哈哈大笑,枢继的脸就更红了。

    言古衣襟也是半散,露出白皙的胸口和缠在腰间的厚厚纱布,他侧卧着身子,看着那个伟岸的背影,浅色的床褥滚得有点皱,一根黑色发带掉在枕畔,言古拿在手里,细细摩挲着上面绣着的金色方胜纹,脸上浮起一阵浅浅的笑意,他拿着那根发带,在枢继身后跪起,用嘴咬着发带,双手动作轻柔,为他拢起半头黑发,五指做梳理好头发,用那根发带细细绑好,双手绕过枢继的脖子,下巴搁在枢继肩上,就这样温柔地拥着他,仿佛从未分开过,多年前的那一夜仿佛就是昨夜,那夜他好像也是这样为枢继绑头发的。

    十年前那场万灵窟的灭妖之战之后,季问心夫妇都死了,言古为了保护挚友的遗子,决意放弃言家家主的位置,住到季家做季无决的师父,他与父亲大吵一架,甩袖子就走,刚出家门就让人拦腰扛起,言古没有挣扎,他知道来找他的人是谁,枢继扛着他进了西阁,这是枢继的房间,一床一桌一椅一柜,简单却舒适,桌上香炉里焚着君不与,兰香袅袅,枢继一把将他扔到床上,言古早料到会有这一场,撑起身子准备解释:“阿继,你听我说,我”话没说完,枢继已经压上来吻住他的嘴。

    言古整个人都傻了,枢继居然亲他了!还亲的那么凶,青涩粗鲁,毫无章法,言古想说的话都不知落到哪里去,枢继咬破了他的嘴唇,抬脸狠狠盯着言古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你就那么看重他?为了他要丢下我?你不是说你不会让人欺负我的么?”言古呆呆看着枢继布满血丝的双眼,抬手去摸他的脸,心里涌起一丝丝的喜悦,多年来冷如冰的狼终于在他面前卸下心防,他没想到枢继也有一样的心意,“我”言古想开口安抚,枢继却好像害怕他的答案一样,不等他说出口就又吻上去,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口唇间,不知道是谁先伸的舌头,纠缠得难分难解,一屋暖黄的烛光,两人淹没在情欲的狂潮中,细细品尝初次欢爱的疼痛和欢愉,怨恨和委屈都化在两人如火的交缠中。满足后的枢继依然抱着言古,两人身上都是一层细密的汗珠,言古伏在他的胸口,抬头去看枢继,他的眼睛如夜般漆黑却明亮,言古伸手轻抚他的唇瓣,“傻瓜。那是我大哥,这件事我必须做,言家也需要我这么做,我怎么会丢下你,我需要你帮我。”“我以为你要走,为了季问心,要抛下我。”“阿继,我也想带你一起,但是言家不能没人看顾,我爹已经老了,而我只信得过你。”他吻了枢继一下,“我只有你。”

    这场灭妖之战在言古看来实在是可疑,季问心和姚碧落夫妇双双战死,这对神眷多年来致力于妖人之间的和平相处,妖王温兆一死,一场混战在所难免地展开,不见天日的厮杀和屠戮,最终是妖师一方赢了,妖与人之间却再也不复季问心活着时候的安稳和睦。言古深知此事不简单,不管背后是谁,为了搅乱这和平的局面,大哥很可能是被设计害死的,然而他能做的又有什么呢?虽是言家家主,可言家上下不能跟他一起担风险,他只能假意叛出言家,放弃家主的位置。他安抚好了自己的父亲,本想着迟点跟他的阿继聊聊,没想到枢继一直以为他喜欢季问心。

    言古看着坐在床沿的枢继,他什么也不说,就坐在那紧抿着唇,言古跪起身来,拿过枕畔的发带,为枢继细细绑好头发,搂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根发带是我娘给我绣的,我戴了许多年,现在给你,算是绑住你了哦,我这辈子,只要你。”枢继沉默良久,才轻轻抓住他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低低应了一声,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写了一大堆,去掉会被河蟹的部分就只剩下这些了╮(╯_╰)╭

    好像没什么人在看啊,一个收藏都没有(╯▽╰)这是第一次写文,再怎么样都要好好写完。

    下周跟下下周实习,更得可能就少了

    君双没完就抑制不住想开现代坑╭(╯3╰)╮

    ☆、烟波(三)

    夔山上,半山腰的山洞里。

    温默背着季无决,连夜奔走,回到他躲藏了多年,也是当初初见季无决的夔山,实在是找不到可以躲藏的地方了。季无决的外伤还好处理,就是内伤很重,若不是言古及时解了封印,恐怕早已灵力耗尽而死,再加上悲痛郁结于心,季无决很是虚弱,温默很害怕,那年目睹双亲惨死的恐惧和无助又涌出来,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珍爱的人死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温默实在不想也不能够重温,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不会有那么害怕的时候了,可这世上的事,哪里是可以预料的呢?他有着更深的恐惧,他已经唤出了召月,也就是说持有他父王妖丹的人已经知道召月在他身上,而那个人却没有用妖丹引走召月,就好像对战之中他已经亮出自己的杀招,也同时露出了破绽,而对手却没有一击置他于死地,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就像一只猫看着无法逃脱的老鼠一样。

    温默走遍整座夔山,采药,熬煮,端来给季无决喝,就这样衣不解带地伺候了季公子两天。入夜时分,温默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走进山洞,一眼看到石床上躺着的季无决睁着眼,他来不及高兴,就看到季无决看向他的眼神里含着的疏离和悲切,他停了片刻,才又走近,“醒了就好,起来喝药。”他的语气平常,将药碗放在床头,默默在石床边上坐了,季无决猛地坐起身,扳过温默的肩膀,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山洞里昏暗的烛光照在温默裸露的胸口上,黑色狼纹凛凛生威,温默那种温润如玉的书生气弱了许多,反而有一种阳刚霸气,和他那张俊美脸庞放在一起,高贵而妖异。

    “你果然带着妖灵召月!你要报仇?那为什么要救我?”

    “没有为什么,这是我欠你的。”

    “欠我?欠我什么?我爹娘的命?”季无决冷笑,“呵,算了吧,召月杀了我爹娘,你爹娘也死在我爹娘手上,你带着妖灵召月,你到底是谁?”

    温默低下头不说话,许久,掏出怀中的墨月玦。

    “你忘了我吗?”温默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不记得月儿吗?”

    季无决猛地睁大眼睛,“什么?你是温叔家的月儿?可月儿不是女孩吗?”季无决坐起身,愕然盯着温默。月儿?那个软玉温香的小女孩儿,会是温默?

    季问心还是十几岁少年的时候,偶然遇见了狼妖族的温兆,两人在万灵窟下第一次碰见,就看对方不顺眼,一言不合就开打,当时季问心还不是第一妖师,温兆也还没有凝丹,两个人不相上下,一架打到两人都耗尽力气,从此倒成了知交好友,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没有决出胜负的两人把这种比赛延伸到方方面面,季问心在妖师集会中问鼎第一妖师,温兆就凝了丹,成了妖狼王,两人的比赛依旧没有决出高下,每次见面总是一边打架,一边“季兄,近来可好?”“温兄,多谢挂念,我好得很。”搞得狼族一听说季问心来了都赶紧能躲多远躲多远,免得被误伤。

    当年季问心先于温兆娶妻生子,让温兆心里好生憋屈,浪到外海去,谁知意外喜欢上渔女凌霄,几年后,就带着凌霄和五岁的温默回来,季问心和碧落带着季无决上门的那天,温兆看着凌霄怀里的温默,忽然冒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他给温默穿了一件月牙白的小裙子,又在温默头发上别了一只小玉簪,温兆左看看右看看,温默长得像他娘,眉目如画,小脸粉粉嫩嫩,穿着女孩子的衣裙,像个小仙子,“哈哈哈哈!问心那家伙,最想要个漂亮女儿!如今我先有了!”凌霄无奈,“你们这俩大人都没大人样的!”却也不阻止他的恶作剧。季问心一进门,果然惊呆了,架都忘了打,看看自己滚得脏兮兮的儿子,再看看人家小仙儿一样的女儿,真恨不得把季无决塞回他娘肚子里重生一个,温兆的心得到极大满足,打定主意先不说真相。

    季无决一见小温默就喜欢得紧,围着小温默看来看去,伸手逗他,小温默那时候还是个很听话的小孩,爹让不出声,就不出声,由着季无决拉他走。小温默没有穿过裙子,季无决拉着他跑,一不小心就踩了裙角摔在地上,头上的玉簪飞出去在地上摔碎了,膝盖磕在门槛上,痛的温默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季无决可慌了,扶起温默,看到他流血的膝盖,“不哭不哭,都怪我,对不起。”他背起温默,看了一眼地上的玉簪,说:“没事,我赔给你!”

    他背着温默回到温家,把他放在台阶上说:“等我!”转身就走,不一会就回来了,递给温默一块墨玉,正是墨月玦,温默也不哭了,捧着那块玉傻傻看着,穿着玉玦的绳子是被齐齐切断的,“来,我给你打个同心结。”他一把抓过那块玉,笨手笨脚地打结,“这是我偷偷学我娘打的呢!娘说同心结是给夫妻用的,哎,要不你做我媳妇儿?”他一脸坏笑,“你叫什么?”温默只摇头,什么也不说,季无决的厚脸皮想必是打娘胎里就带来的,“就叫你月儿好了。”季无决把那个歪歪扭扭的绳结打好,递回给温默,又把他背起来,走回温宅后院,“小月儿,你可别告诉我爹,拿了季哥哥的东西就是季哥哥的人啦,往后哥哥罩着你。”温默在他背上轻轻“嗯”了一声。温默不知道,墨月玦是季家传家宝,季无决因为偷了这块玉被他爹揍得哭天抢地,倒是很有骨气不说送谁了,在小季无决眼里白玉黑玉都一样,因此多年后再见温默,他也没有认出自己当年送出的墨玉。

    “你是月儿?那你还救我?我爹杀了温叔,你不恨我?你也不怕我劈了你灭了召月为我爹报仇”季无决的声音在发抖。温默直视他的双眼,“季无决,当年的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你爹娘的确是因为召月而死,却不是召月所杀。召月是集天地灵气所成的妖灵,虽力量无与伦比,却是守护之灵而非杀戮之灵,只有在召月的主人心生恶念之时,召月才会走向另一个极端,黑化成屠戮之灵,当年恶妖四起,谣传是妖狼王控制妖灵召月要灭人族,妖师四大家联合妖师之首季家谋灭妖之战,我爹当时找不到季叔叔,只好先逃走,我娘带了我走一路,我爹向另一路引开他们,却不曾想,”温默声音哽住了,“不曾想,行踪泄露,我娘被抓到,被凌虐致死,我爹看到我娘的惨状,支持不住意识崩溃,誓要杀灭人族以泄恨,召月黑化反噬,是你爹娘赶到,挡住了已经被占据意识的我爹,他们与召月打了很久,才寻到空隙召回我爹的意识,他们夫妇拼尽全力把召月封到我身体里,让冥见带了我逃走,而季叔和碧姨,灵力耗尽而死。”他抬起手按在心口上,“而原本,我爹的妖丹会随着他元神消散而衰亡,可有人在妖丹衰亡之前拿走了它!”温默闭上了眼,“我爹的妖丹没有寂灭,召月依然会认有我父亲妖丹的人为主,因为当年我爹就是以妖丹与召月立下约定。这也是我下山的原因,我必须找回它。”温默回头看着摇曳的烛火,“当年如果没有你爹娘,我全族都会被屠戮殆尽,我也不能活到今天。”季无决的心思却不在那些事情上,他低低问,“那你跟在我身边,几番出手相救,也是为了这份恩情?”温默点了点头,季无决苦笑了一下,躺回石床上,“罢了,我不需要你报什么恩,我爹出手自有我爹的道理。你出去吧。”温默猛然转头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冷漠,只好缓缓起身往外走。

    季无决只觉得心下悲切凄苦,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人动心,就在他以为对方对自己也有那份意思的时候,又忽然得知那些温存不过是报恩。我们季少爷难得对一件事上心,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太糟心了。他正哀哀怨怨的,突然听到一声闷响,转头一看,温默竟倒在山洞口,“温默!”季无决翻身下床奔到温默身边,翻过温默身体,伸手探了一探他的脖子,这才发现温默其实也受了伤,他想起他替自己挡下的那一掌,急忙将他扛起,想放到石床上去,却觉得身上人不太对,温默的身体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乱走,想要出来,温默脸色苍白,两颗獠牙露出唇边,“少爷!”下山接了琥鸣和小胖的冥见刚回到山洞,就看见这样的场景,“季公子,快带我们少爷到山顶冰池去!”季无决虽受伤,好歹这几日将养下来,伸手恢复的还可以,他抄起温默就往山上跑,跑不出百步,扛在身上的温默一掌劈开他,一抹白色身影窜上夜空,格外显眼。

    “哎呀季公子,我们公子是半妖这你也知道,本来半妖的唯一出路就是成年之前凝丹或者得丹,彻底成为人或者妖,可我们少爷没办法,所以月圆之夜总会控制不住妖化,只有泡在夔山山顶的那道冰泉里,才能让他恢复原样,否则这种妖化会让他元神迷失,妖力尽丧的!到那时就更控制不住召月了!”冥见忽然跪下了,“季公子,求你帮帮忙,若不是我们少爷为了照顾你,受伤了也不肯医治,妖力不支,今日也不至于这么快妖化,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妖化过了!”季无决眯了眯眼,冥见的话没说完,他已经跃起追了过去。

    黑夜如墨,月色皎皎如洗,一头白狼立在山石上,双眼血红,仰头长啸,威风凛凛,季无决甩出一道缚咒,打中白狼前腿,季无决冲上去,揪住白狼后颈的皮毛往山上的方向一甩,白狼没有落地就挣开缚咒,季无决的挑衅果然激怒了他,他呲着牙往季无决追过去,季无决在树木山石之间跳跃,一边出手挡开白狼的攻击,他招招使全力,却没有一招打在白狼身上,快到山顶的时候,白狼一跃将他扑住,张口欲咬时,狼眼对上季无决的双眼,季无决叫了一声,“温默。”白狼的动作微微滞了一滞,季无决抓住机会,反身拥住白狼,直直扑向身下的冰池,他把嘴巴伏在狼耳边上,轻轻地说了一句,“温默别怕,我在。”白狼竟没有再挣扎,跟着他一起,掉进月光照耀下泠泠的冰池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实习开始,我会尽力更的!!

    ☆、烟波(四)

    好冷,又好暖。

    温默觉得自己身上的感觉很奇怪,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失控的时候的,比召月要反噬时更令人恐慌,因为这样的失控,是他身体里另一个自己在反抗,另一个他没办法与之合二为一的自己,他只有变强压制住那个自己,才能让自己的意识不至于迷失。今夜,或许是心智太弱了吧?呵,夔山上那些孤寂的日日夜夜,纠缠他的关于父母惨死的梦魇,都没有摧毁他,为了季无决,竟然会撑不住。

    温默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眼看到的是月色如水,泠泠水面,而他被季无决拥在怀里,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季无决的胸膛很暖,虽然泡在冰泉里,可汩汩流淌的血液还在温暖着他的躯体,温默的妖化已经寂去。他动了一下,“醒了?那我带你上岸。”季无决的声音冷冷的,却透着一股温柔,他带着温默上了岸,接过冥见递来的衣服,轻轻裹住温默,借着月光,温默看见季无决身上开裂的伤口,就伸手捂上去,“疯了吗?你重伤未愈,还想不想好了!”

    季无决默默看着他,不管是从前的月儿,还是现在的温默,季无决从未真正去了解过他,只知道他是个看来斯文实则无赖的好人,昨夜的折腾,他才明白温默作为一只半妖,人不能做人,妖不能做妖的痛苦,同样是父母双亡,温默从小背负着为父母的死找出真凶的仇恨,而他,自小被人告知,自己的父母是在斩杀妖灵拯救人族的战斗中牺牲的优秀妖师,这么多年在师父的庇护下长大,而温默呢,他什么也没有。此刻他看着温默,只想抱着他,帮他,为他做点什么,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这种可以称之为心疼的情绪,只握住那只按在自己伤口上的手,静静扶着他回到山洞里。

    季无决把温默放到石床上,微微俯身看着他说:“好好休息一晚,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季家去,既然当年的事季家有份,那就从季家开始查。”温默看着他的脸说:“好,我们一起去。”温默的发丝散乱,眼神清澈,薄唇微启,季无决看着看着,觉着喉咙有点干渴,不自觉又靠近了几分,唇瓣堪堪相触的时候,山顶洞外传来一把低沉的声音;“无决。”

    季无决一个激灵,蹭一下回身,就看到洞口站着的人,紫衫银鞭,正是言古,他怀里抱着小胖,琥鸣立在他肩头,他的身后还站了个黑衣男人,眼神冷冷的。“师父!你没事!”言古还没开口,他身旁的黑衣人先说话了,声音哑哑的,“哼!是,没事,没为你而死。”言古嗔怪地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却不为所动,他叹了口气,“唉,无决,这是枢继,言家人。”季无决吓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这么多年从没有过柔软神色的言师父,刚刚那娇羞的一眼怎么回事?莫非这是师公?还是师娘?想必是师公吧。言古一看季无决脸上明明暗暗的神色,就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干咳两声:“先说正事先说正事,今天我来,第一看看你死没死,既然你没死,那么第二,我有话跟你说。”说罢,他往山洞外走,回身不咸不淡看了枢继一眼,枢继微微点点头。季无决不明就里,跟着师傅出了山洞。

    天快亮了,天幕上是淡淡的蓝色,言古站在这微微初现的曙光里,淡然开口,“无决,你果然没让你爹失望。”季无决听得这一句,默默良久,缓缓跪倒,“无决谢师傅,多年教护之恩!”

    “好孩子,为师也算没有白教你,我今天要同你说的事,与十年前你父母的死有关。”言古扶起季无决,

    “十年前的那场灭妖之战,言家虽挂了个领头的名,事实上却并未参与其中,言不悔早已把家主之位传给我,季问忠主导此事,我面上应了,真正开战时却并没有让言家妖师出手,当时你爹娘是季家最厉害的妖师,听说含山的恶妖成群结队攻击无辜的百姓和妖,就带了一队人出发前去剿灭,季家的事就交给季问忠,万灵窟的灭妖之战就是在此时发生。”

    “师父,我知道我爹娘不是战死的。”

    “没错,尽管他们都说季问心夫妇战死,我却不信,当年的灭妖之战,妖王温兆被杀,你爹娘也死了,他们多年来致力于妖人之间的和平相处,这一死,一场混战在所难免地展开,不见天日的厮杀和屠戮,最终是妖师赢了,妖的数量大减,再也不复你爹活着时候的安稳和睦。”言古深知,此事不会简单,大哥很可能是被设计害死的,然而他能做的又有什么呢?虽是言家家主,可言家上下,不能跟他一起担风险,他只能假意叛出言家,放弃家主的位置。“有人想要天下大乱,想要至高无上的力量,我不能让你爹枉死。所以我必须亲自保住他的血脉,因为我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我信不过任何人。果然,总有人想杀你,而最近这一场是最为致命的。”言古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季无决明白他话里暗含的意思,那个待他如亲子的人,真的,会是那个真凶吗?

    “我会先回言家去,你什么也别说,带着温公子回季家去。目下有一条线索,或许与此事有关。”

    季无决不解,看着言古,“师父,为什么你不跟我一起呢?”

    “师父在,有些人的手脚放不开。”

    “那么那条线索是?”

    言古走到他面前,举起一样东西,蓝色布袋,红色咒文

    是那只装着琦墨元神的坤元袋。

    ☆、风痕(一)

    夔山的树木繁盛,一片浓稠的墨绿。季无决落后温默半个马身,言古和枢继当夜就走了。季无决满心嘈杂着言古所说的事,没分心去留意温默和枢继说了什么,看着温默忧心忡忡的侧脸,只以为他也和自己烦心一样的事情,两人一前一后骑马下山,默默无言。倒是琥鸣和小胖融洽了不少,待在马屁股上乐呵呵聊着天。

    季无决坐在马上,终于还是开口与温默搭话,“温默,你,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在这山上过的吗?”温默没有回头看他,只微微点了点头,季无决有些尴尬,看着手里的缰绳不再说话,温默微微低着头,许久,又开口说:“季无决,我从来不怕离别,孤寂和痛苦,因为大不了就是又剩我一个而已,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自从我爹娘走了之后,我从未有过什么视若珍宝的人,除了找出杀我父母的真凶这件事,也从未有过什么我愿意付出生命去做的事,所以季无决,谢谢你。”季无决刚想开口问谢他什么,温默又开口了,“你那时说,若你或者回来,就要同我说什么?”季无决想起自己当时握着温默的手所说的话,脸一下子红了,磨叽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我想告诉你我其实”“前面有家客栈,今晚就住这儿吧?”温默却忽然打断他,一夹马腹往那客栈走去,季无决一脸莫名其妙,小爷我好不容易才把话挤到嘴边,这算怎么回事,他只好跟上。

    进了客栈,季无决几次想把刚才的话再说下去,无奈温默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憋在心头,温默这顿饭却吃得格外认真,温默再没对他耍无赖了,季无决想了想,自己屁颠地跑去掌柜的那里取了一坛桑落,“来!喝了!一醉解千愁!”温默看了看那酒,想起自己上次酒醉,轻轻摇了摇头,“罢了,酒醉失态。”“哎,你别多喝,就小酌几杯。”季无决一面说着,一面拍开盖子,斟酒。

    人心里有事的时候,喝起酒来是刹不住车的,两人你一杯我一杯,闷声闷气干掉两坛,温默喝的不多,季无决早已醉倒,他扶着醉成烂泥一滩的季无决到房里,把他放在床上,然后坐在床边,取了巾子为他擦脸,房里没有掌灯,幽暗中一抹月光照在季无决脸上,静静安睡的季无决看起来像只乖兔子,他本来就没有多少锋芒,闭眼沉睡的时候有种温柔气质。温默擦着擦着,就停下手,带着酒意的声音低沉沉,“无决,多谢你,让我知道钟爱一个人的滋味。我的心,很久没有这么暖过了。”他握着季无决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俯身轻轻地,在季无决额上落了一个吻。“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受到伤害。”温默额头贴着季无决的额头,轻轻呢喃。酒意,还有季无决,让温默失却了往日的敏锐,竟也没注意到窗外一抹忽闪而过的身影。

    宿醉的季无决直睡到第二日将尽中午的时候,醒来时还迷迷糊糊,抬手想揉眼,掌心却掉下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竟是墨月玦。他一下子醒了个透,不顾晕乎乎的头脑,翻身奔到隔壁房间,房间整整齐齐,什么都没动过,他找遍整个客栈,冲到门外,日光照的他睁不开眼,他却明白,温默不告而别了。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沉默,季无决的沮丧让琥鸣和小胖都不敢出声。就这样走了半月,终于回到洛平洛镇,按着言古的吩咐,他有意隐藏行踪,一进镇子,季无决就感受到一股喜气洋洋的感觉,靠近季府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季宅张灯结彩,大红喜字在正门上,门口红纸喜讯,“恭贺季府季文,姑府姑萱,喜结连理”,到处是喜庆快乐的感觉,季无决此刻的心却像掉进冰窖,立在他肩头上的琥鸣虽没出声,一身鸟羽却凛凛竖起,季无决抚了抚他的背,“别急,交给我,你和小胖等着。”

    此刻季府人来人往,宾客盈门,季无决把装着琦墨的坤元袋藏在怀里,偷偷从后门摸进季府,婚礼还没有开始,宾客在季府四处走动,“你说这季队长真是厉害,这与南陵姑家一联姻,就算是季家二把手了,前途无量啊!”“可不是!这年纪轻轻的,往后绝对是不可小觑的啊!”季无决听着这些议论,不由冷笑,恐怕他早不记得琦墨了吧!

    季无决避开人群,悄悄潜进季府禁地,浣灵阁。这是季家祠堂,也是季家灵阵,言古告诉他,琦墨中的很可能是季家的定灵刀和浣元令,而浣灵阁可解。季无决拿出坤元袋,把琦墨放出来,幽暗灵阁里,琦墨那淡蓝透明的元神渐渐聚了形态,琦墨的意识也逐渐清醒,她睁开那双好看的碧眼,声音柔柔像水一样,“舒郎?你见着我的舒郎吗?”季无决觉得自己的心抽了一抽,“琦姑娘,我带你去看他。”季无决把琦墨放回袋子里,出了浣灵阁,直奔举行婚礼的上殿。

    此刻上殿里满堂宾客,新娘已经牵进喜堂里,季问忠在堂中坐着,满脸笑意,季文穿着新郎礼服,却没有意气风发的样子,脸上只是淡淡的笑。喜娘扶着新娘同他跪下给季问忠和姑桓夫妇行礼敬茶,满堂欢闹声里,他却忽然听到一声“舒郎。”季文心一颤,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他以为是自己幻觉,又听得一声,“舒郎,是我呀。”他猛一转身,就看到琦墨微微发透的元神,季无决渡了些灵力给她,又为她用了灵阁里的定元散,此刻琦墨就站在殿门口,满脸清泪地看着季文,“我们不是有过婚礼了吗?怎么你还要娶别人?你果然是骗我的吗?”新娘子也掀起自己的盖头,疑惑盯着她。“我们发过誓的,生死相随,如今我死了,你怎么还能独活?”琦墨抽出身旁一人的佩剑,狠狠向季文刺去,季文纵身一跃,躲开跳出了窗外,琦墨也追了过去。季无决就在这时候走进上殿里,抽出无华往地上一扎,拦住所有要追出去的季家妖师和在场宾客,笑吟吟坐下喝茶,季问忠面色如猪肝,季无决只淡淡说,“季文还有事要处理,还请各位不要打扰。”

    季文站在一片草地中,脚下草中隐隐开了些碎碎花,琦墨提剑冲了过去,“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琦墨挥剑乱砍,季文不出手,只是躲,他捏住琦墨的剑刃,低低叫了一声:“墨儿”。琦墨一瞬间愣住了,这一声是她多么熟悉的温柔语气,从前,他总是这样叫她,墨儿,你簪这花真美。墨儿,我带你去看看花。墨儿,你莫贪玩。墨儿,墨儿,墨儿,一句句像魔咒一样箍得琦墨的心碎,就是这个温柔的舒郎,狠狠背叛了她,她再忍不住,“你这骗子!我恨你!”她一剑刺向季文,琥鸣刚好在这时候飞来了,他大喊:“琦墨!他有你的妖丹,你伤不了他!”琦墨的手毫不停滞,季文也不躲闪,满脸悲切悔恨,只朝着琦墨刺来的方向漠然跪下。

    一道破元箭破风而来,竟是姑萱,琦墨追出来的的时候她也跟着出来了,今日她要嫁她的季哥哥,绝不会让任何人挡住。姑家的破元箭最厉害,这一箭带了满满灵力,琥鸣不假思索扑上去,为琦墨挡下,“琥鸣!”惊呼出声的却是小胖,他冲上来抱住琥鸣,琥鸣的眼睛却还看着琦墨,姑萱的第二箭快得令人敬畏,跟着第一箭的箭尾就出去了,势必破琦墨元神,琦墨中箭了,而她手里的剑,也没入了季文的心口,却是季文自己扑上去的。

    季文拥着满脸惊愕的琦墨,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墨儿,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剑刺穿他的心脏,他口中已经涌出鲜血,琦墨声音发抖,“你不是,不是有,有我的妖丹吗?怎么”季文打断了她,“嘘,墨儿,别说话。”他顿了片刻,才说:“我从前没进季家的时候,确实叫舒夜,我是你的舒郎,这不是假的,墨儿。”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最后只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墨儿,我很想念你。”

    季文的最后一口气咽下了,琦墨流着泪,脸上却带着笑,“舒郎,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姑萱急急跑上前,琦墨已经在季文怀里散去了,只有季文保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笑着扑倒在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