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何会有现在这一遭,归根结底便是南国,北国因地界重划开战。南国遣容呈对战,北国一改从前的避让,出奇意料的勇猛,一路横扫。
北国势如破竹,南国节节败退。
姚星竹不放心‘前’夫,特意揪着儿子的耳朵,耳提面命让他过去帮帮忙。
连城彼时也才十五岁,修为却颇深,他悟性好,又有过目不忘之能,天机老人一石洞一脑子的东西不到三年就被连城掏空,无所可教,因而恼羞成怒,自我怀疑,又加上他实在不愿在一个地方久待着,以此为由,离山出走。
天机老人前脚刚走,连城拍拍屁股后脚就破开结界出了归雪楼。
回桃花坞没坐半个时辰,就被亲娘扫地出门,让他去边城救他那‘前爹’于危难之中。
开玩笑!
人‘前爹’现在有妻有子,一家人齐齐整整,他一个长得不像容家人的‘野种,’这不是摆明隔应人,恶心人吗?
他倒是想帮忙来着,可人家仗都不打了,就带着人来抓他,连城想,要他还在边城待着,这战就真的不用打了。
这便宜爹,孝顺是不可能孝顺的,始乱终弃,愚忠愚孝,当年要不是他亲娘带着他,和他姐跑得快,全都得被他一把火烧死。
合着他一家人长得‘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就不许他和他姐姐稍微长得周正些。
一家丑八怪,专做怪。
姚星竹打桃枝的动作一顿,将竹竿往地上一放,语重心长,“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爹,父子哪有隔夜仇,是你娘不好,没本事让你们留下来。”
“别,带我和姐姐离开,这就是娘你最有本事的事情了,”连城往顺着桃花枝往上爬,差不多就竹竿够不着的高度,叠腿一靠,拂开挡眼前的桃花,一脸桀骜,“说实话 他当年没烧死我,就注定我和他不共戴天,有我没他,再惹我,他祖坟我都给他刨了。”
这说的什么话?
姚星竹气急,拿起竹竿又往上打“臭小子,刨什么刨,那也是你祖坟。”
连城这个位置,姚星竹是够不到了,连城不看她,悠哉悠哉的躺树上,透过层叠的繁花看天空的白云倦鸟。
一双桃花眼,欲醉迷离。
姚星竹一口一声的臭小子骂了几句,左打一下右打一下,只够得到连城腰间垂下的红绸。
红绸依漾,和它的主人一般招摇。
收回竹竿,深吸了一口气,姚星竹道,“就当他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家,尊敬老人,顺便你就帮帮他。”
“他四十没到,眼不瞎腿不瘸,算哪门子的老人家,再说了,我怎么没帮他了,任他白眼冷语我都死皮赖脸待着,看他要死了,我一道剑气出去,北国那将军就趴马下了,军心大振,还要怎样?结果呢,那八婆三言两语几句话挑拨,他竟然提剑要来砍我,什么毛病?”
“娘,不是我说,那人渣是真不行,你当年怎么把他看上的。”
姚星竹默了一下,避重就轻,“军心大振,又不是打了胜战,你爹好些年没上过战场了,一出来,对阵的就是北国南宫世家出来的将军,会吃亏的嘛。”
她说的南宫世家,有战神血脉,故而,格外骁勇。
南国自燕山君夏桀登临王位后,有样学样,朝臣也多是只知混在女人堆里,生活糜烂。
现在的锦城,已不是当初的三千界佛乡,俨然一个乱七八糟的的大花楼。
下头的朝臣为了升官发财,不知出了多少好主意给骊山君,其中最令人发指的便是昨夜的一出迁僧迎妓,且再欲征百家女子入寺,造一个真真正正的人间极乐。
千年古刹,一朝成了淫。乱之所。
乌云寺僧人于诵经一夜,齐齐于寺前自焚。
连城昨夜赶去的时候,乌云寺的山脚火光冲天,夏桀抱着近来最得宠的妃子妲喜把盏大笑,乌烟瘴气。
七百乌云寺的僧人以血为谏,仍不能让夏桀心意回转,他竟还突发奇想的想出一个‘踏雪寻梅’的意境词。
烧红滚烫的铁板,让十来个雪纱舞姬赤足在上边跳舞,凡有谏言者,扒光衣服就扔上去。
南国有这样一个王,亡国还需要理由吗?说句实话,他真不想帮忙,一次性亡国得了。
想归想,也知道南国根基太深,世家之中厉害的不少,利益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三界,故而南国于三千界一霸,经久不衰,以至民不聊生。
他亲娘哪点都好,唯独对那老乌龟三从四德一心一意。
老乌龟不拿他当儿子,连城也从不认这个父亲。一言不合就开怼,“老乌龟几年不上战场怎么了?你亲儿子我还头次上战场呢,不照样打得那什么南宫将军落花流水,技不如人,怪的谁,还将军呢!打仗和耍猴似的,用剑还没一个马前卒厉害,真丢人。”
“好啊你,大了,出息了,娘说一句现在你回十句,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扔了手里的竹竿,搓了搓手就准备往上爬。连城见状,慢不跌的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亲娘这僵硬的肢体,爬上来是痴人说梦,怕才两三步就得摔下去,桃树还要跟着遭殃。
连城一下来,姚星竹抓起竹竿又撵着人打。
追了一阵子,连城估摸着自家亲娘气消得差不多了,折了一枝桃花翻墙就跳出去。
听着身后跺脚扔竹竿,拿着桃花枝往嘴里一叼,双手放脑后,一脸轻快的溜之大吉。
……
桃花坞最多的不是桃花,反而是梨花,至于为何叫个世外桃花坞,连城是不晓得的。这地方在一方悬崖峭壁倾泻的瀑布之后,据说比南朝存在的时间还长些。
连城在桃花坞是位名人,小姑娘恨不得黏他身上,而小姑娘的父亲则恨不得砍了他的狗头,一出来招蜂引蝶,瞎撩。
一路走来,已经被强行塞了十来个香囊,被二十几个扛锄具做农活的叔伯瞪眼加拿锄头威胁。
事实上,他啥也没干,甚至连人小姑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连城要去的是草堂书屋一带的一条河流,他阿姐每日这个时候都在那里涣衣。
尚未到,就听一阵读书声。
……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
书屋里的孩童摇头晃脑,一身儒袍的男子手持书卷,细细听着。
这男子生得俊秀斯文,和戏文里白面书生无二,叫宁绪,再过三个月,便要成连城姐夫。
连城目无下尘,除了他亲娘亲姐,看谁都傲得厉害,更不用说,这个即将抢走他姐姐的男人,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他姐温柔漂亮,谁都配不上。
从书屋走过,走过一条曲径,就到了河边。
连城还没开口,洗好衣服回家的大婶不冷不热的瞧了他一眼,“哟,可回来了。”随即一扭头,热情慈爱招手,“容家丫头,你家混世魔王修仙回来了。”
不是,混世魔王就混世魔王,你这加个修仙怎么听起来哪里怪怪的。
和连城被小姑娘的‘父母’嫌弃不同,容乐可谓人见人夸。
听人唤她,她从一片山青水绿间抬眸看来,展颜一笑,秋水明灵,整片山水都陷其间,只她笑靥如花。
无瑕洁白一枝素雪梨花,出尘脱俗。
“姐,我回来了。”
连城也顾不得修仙不修仙,奇怪不奇怪了,拿着花枝朝容乐挥手。容乐摇了摇头,复低头继续洗衣裳。
此刻,容乐身后入水的石道上,一群稚童各拿着花花绿绿的纸鸢跑过,笑声如铃。
容乐不说话,短短的十来步,一同来此洗衣服的小姑娘一人一声的‘连哥哥’叫得极是欢快。
……
“那边的人又骂你了。”
连城甫一在容乐身边蹲下,就听容乐如是道。
“我全给怼回去了,一家都是战五渣,哪里是我的对手。”将手里的桃花枝下部分折去,连城伸手,就着花枝将容乐一头未束的长发用桃枝挽起,洋洋得意,“阿姐你是没看到那老乌龟和八婆气得都打哆嗦咧。”
吴侬软语最是清甜。
容乐看了连城一眼,笑道:“你这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口音。”
连城道:“好听不?”
容乐偏了偏头,点头,“好听。”
连城道:“好听就成,回去我再教你,阿姐你人美声甜,说出来肯定更好听,到时候,阿姐若开心,用这话唱支曲子给我听,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