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唤取归来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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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楠冷声道:“我不会为难小孩子,他高热未散,需要用药。”

    温曙耿咬牙:“不劳费心。”他指一指榻上,“你将解药交给我,子玉醒来自会替他用药。”

    师楠冷笑:“早着呢。他所中之毒,必得要林中罗炽果的汁液来解。你的心肝儿已经去采了,等他回来,这孩子都要烧死了。”

    温曙耿定定地看着他,道:“那什么以目换命,果然是你的谎言。”

    师楠颇为遗憾道:“是啊,我要了他的眼睛,他不给,我就算了。”

    那时的情景倒也好笑。

    师楠口出狂言,顾枳实却云淡风轻,只漫不经心道:“若非深海夜明珠般璀璨生光之物莫能比之吾目,你倒会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师楠微微挑眉,似乎颇感意外,最后竟笑了出声:“是我有眼无珠。那便不要了。”

    温曙耿气结,对这疯子几乎无言以对。听闻顾轶采药去了,又稍稍安心,那人武力之强,难寻敌手,应当无碍。

    师楠戏弄了他一番,心满意足,眼疾手快地塞一枚蜜丸进沈云口中。他笃定地看着温曙耿:“再有一个时辰,这小孩儿便会好转。”

    而后他又邪气一笑,弄得暧昧不明,添了句:“只是不知你那心肝儿几时能回来。”

    温曙耿头疼得慌,反倒冷静下来,冷冷一笑。

    温曙耿这人,断断不肯落了下风。师楠不着调,颠倒是非地引人慌乱,那温曙耿便要比他更不着调。比流氓要你输,比深情还要你输,比豁达更要叫你羞愧弗如。

    说起来似乎虚无缥缈,但这个人,只是站在那里便浑然天成的似一副画像,叫人情不自禁地投去一瞥。

    他自顾自地开始讲起话本子。那草包寨主尚且懂得渲染气氛,借故事扰乱人心,温曙耿只会比他更强。

    开头开得万分自然,他气定神闲,也不顾忌这几人异样眼光,兀自讲了个欢。他思维敏捷无双,故事扣人心弦,层层递进,听得人欲罢不能。平平无奇的话本子,也能叫他讲出新意来。

    望他出了乡关,陪他见云霞罥山、流光逐岚。歌舞至高潮,又闻丝竹声发,银杯哐当,见他意气风发。恍惚间听得惊堂木一拍,冷月凄清,告诫她人妖殊途、必有血光。

    寻寻觅觅,凄凄惨惨。可怜的小山精,被骗得晕头转向。痴痴地捧着一颗真心,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地还要为他寻一颗不死药。

    铜镜照出听者竖立耳尖,但见灯下一人长身而立,温曙耿戛然而止。

    成珺受不了悬念,问道:“然后呢,山精寻了不死之药回来,跟秀才便长长久久了?”

    温曙耿低头,那颗浅痣在烛光中微微晃动:“自然是被剜了内丹,再化回一只寻常的山兔子。”

    师楠不过少年,终究沉不住气,他合上眼,声音有些僵硬:“果然。”

    而温曙耿的话还没说完。他看向窗外,宁静的目光直落到黑暗竹林的那一边,道:“春去秋来,它再修一个百年。”

    挣扎于过往之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师楠一怔,忽然觉得十分烦躁。这人就凭着虚假的话本子,也胆敢揣测人心吗?

    他的面容变得更为苍白,俊秀的双眉不经意地蹙起,动了动双唇,逸出一句狠毒至极的话来:“我忘了说,那林子里瘴气四溢,毒性惊人。你那心肝儿,在瘴林里待了快四个时辰了。这会儿,估计身子都凉了。”

    温曙耿冷静得厉害,嘴角也卷起漂亮斯文的弧度,轻声道:“你说错了,他会回来。”

    师楠嗤笑:“瘴气之毒,世间罕见,你凭什么笃定他就能回来?”

    温曙耿抬眸,高傲地反诘:“既然是我的心肝儿,是否还活蹦乱跳,难不成你能比我更清楚?”

    第14章

    夜色深沉,林子里越来越幽暗。等乌云挽了个结,牢牢地遮住天幕的时候,林间渐有狼嚎声传出。可顾枳实的踪影,一点也没有。

    温曙耿安静地立在土地上,手持着火把,火光照得他脸颊发红,眼神却更为沉静了。

    师楠瞧了他一眼,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摇摇晃晃的,师楠心底有个欲念,竟然也胆大地冒了个头:风雪夜归人,只因有着那一室柴火和守候之人,想必归途不会太可怕。

    这想法叫他浑身一震,只觉怪异又别扭,烦躁得叫他掏出一瓶毒药。看着周遭青草瞬间变得枯黄,暴戾的血液才稍稍平复下来。

    温曙耿道:“碧草无情,便也惹你了?”

    师楠猛地瞪向他:“你闭嘴!”

    温曙耿一笑,看也不看他,眼睛只注视着面前的树林。

    后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温曙耿手里的那节火把燃到头了,连着皮肉也受了烧灼。

    但他握得牢牢的,定定地看着眼前。

    顾枳实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瘦弱的师父举着一团火,像个神灵一般温柔地注视着他。

    他眼睛已经很花了,看得并不清楚。只是那火把烧得只剩了一小截,倒也真像掌心里的火花。

    真好呢。顾枳实想要笑一下,他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他像个精灵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还是那个样子。可惜太痛了,有点笑不出来。

    温曙耿没想过顾轶会受这么重的伤。

    头发乱糟糟的,枯叶在上头密布。衣裳全给划破了,皮肤蹭到地上被刮得见了肉。血迹斑斑,几乎认不出模样。

    他跑着过去,在顾枳实跌倒前搂住了他。搂住他的那个瞬间,温曙耿几乎有些发愣,哪里都是伤,该搂住什么地方?

    师楠立在一旁,微妙地察觉到自己心底有些心虚。可是,他给他的药粉,是能够抵御瘴气的。否则,这人恐怕出都出不来。

    干涸的嗓子勉强发出一声难听的声音:“我没事。”顾枳实费力地从背后伸出手来,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塞到他手上。

    清苦的香气还没来得及散开就和那个人合为一体。

    顾枳实腼腆又紧张地看向他,黑暗里带着血污的双目闪着亮光:“你喜欢的,给你。”

    谁想得到呢。在惊险的瘴气林中,有个刚辛苦采到罗炽果的傻子,还在即将筋疲力尽之时,在黑暗中嗅着柚叶气息,为他的师父摘回一颗他喜欢的果实。

    温曙耿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他有些颤抖的接过那只柚子,感觉眼眶热得发涨。顾轶,过分了。

    眼皮上忽地感受到温热的触感,顾枳实眼前一黑,听到温曙耿极度温柔的嗓音:“眼睛疼就别睁开了。”

    顾枳实听话的闭眼,又微微笑了起来。

    温曙耿见他鬓角还淌着血,应当疼才是,不解道:“你笑什么?”

    顾枳实的长睫擦着温曙耿的手心,细密而轻柔地撩动着,似乎有些局促。温曙耿像哄小孩一般,贴近他耳边轻声道了句:“悄悄告诉我,里头有什么好玩儿的,我们不让那姓师的傻子知道。”

    顾枳实有些愧疚地道:“没有好玩儿的,”他压低声音,语气却有着说不出的欢喜,“那瘴气太可怕了,我差点走不动道。我只是好庆幸,当时没叫你来寻宋兄。”

    温曙耿手心一抖,他好半天才压制住心底的冲动,没让自己悲鸣出声。闭了闭眼,温曙耿深深地道一句:“多谢。”

    师楠立在一旁,冷眼瞧着。嗤,逢场作戏。

    竹屋内,宋子玉已在浴桶中泡了许久,木桶中散发着草药的苦味儿,师楠的侍童往里头一直换着热的汤药。

    等到温曙耿一行回来,宋子玉已被熏蒸得散了不少黑气,脸色开始泛红。只等罗炽果,便可解毒。

    温曙耿见知己如此受罪,已是恨极。他强忍着怒意伸手探向沈云额头,却发现小孩儿已经退烧。师楠这人着实可恨,给人下毒,又要救人。性情乖戾,阴晴不定,只想着玩弄人心。

    顾枳实从怀中掏出仔细用纸包好的罗炽果,递给温曙耿。

    温曙耿瞧了眼,暗暗疑道:这果子呈深红色,状似弹丸,皮皱如皴,看似平平无奇,真能解毒?

    师楠一直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此时嗤笑一声:“万物相生相克,皆有其道理。瘴气之毒,便以瘴林之物解。若非散溢天地灵气者,你便瞧它不上?”

    温曙耿心一动,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却不动声色地贴近顾枳实耳畔道:“他管我呢。就比如他这般呆头呆脑者,我自然是瞧不上的。”

    他状似说悄悄话,却声音大得满室皆能听清。师楠顿时冷了脸,语气不善道:“那你扔了便是。”

    温曙耿也不看他,偏要与这性情反复的怪胎斗嘴,又对着空气道:“我为何要听他的?可笑。”

    师楠怒极。

    温曙耿行至木桶边上,捏住一颗罗炽果,轻声道:“吃下便可?”

    师楠冷哼一声,又应着:“吃下去便死不了。”

    温曙耿便抬起宋子玉的下巴,正要喂他吃下之时,屋内忽地灯火全熄,骤然进入一片黑暗之中。

    一阵腥风吹刮而过,温曙耿只觉身后突然多了一人。

    那人身形高大,周身萦绕着一股冷气,他出手如电,封了温曙耿的穴道便扛起他从窗而逃。

    此人轻功高超,快得如同离弦之箭,扛着个成年男子却毫无阻滞,竹林冷风阵阵,他掠过重重竹影,直直奔向瘴林。

    身后有人疾步追来,竹枝摇动,沙沙作响。

    温曙耿只觉这人的轻功简直好得不可思议了,竟将顾轶甩开好大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