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出来,彭冉眼神便黯了,李栩禾这才意识到彭冉的年纪是比郑曲亭还要小的。
“我没事,李叔。”这种情况下,懂事的回答最能缓解尴尬。
“很好吃,蛇羹,很好吃。”彭冉垂头“嗯”,表示他知道了。李栩禾不忍心地抬他的下巴,对着他泛红的眼睛说:“彭冉,不要哭。”
越是安慰,越容易叫人流泪。他哑着嗓子问:“您真的喜欢他吗?”每一个字都是自己扎自己刀子,胳膊疼,心里更疼。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的计划不是这样的,他想和李叔好好吃一顿饭,陪在他身边。他准备了一肚子的笑话,打算李叔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可是,都没有实现。
“您真的喜欢他吗?”接近无望的询问,彭冉擦着眼泪重复一遍。
“我爱他。”
是爱吗?竟然是爱吗?
“他不配和您在一起,他,他就是一个……”
“彭冉,你还年轻,还有很多选择,我年纪大了,只想自私一点,单单考虑自己的心情。”李栩禾抽出两张纸放进他手心,“我只要他。”
荷缘居的小少爷,被拒绝得彻底。
彭冉惨烈地笑,悄无声息的碎下心瓣,杏眼黯淡无光,半垂着睫毛表示他听懂了。
步步走得缓慢,没有来时欢喜的力气,李叔温和如旧,体贴为他开一间房间,把他送至门口,将超市购得的新鲜水果递到他手里,蓝莓和金橘,漂亮的颜色映衬在一起。
“好好休息。”又仿佛是真的心疼他,嘱咐他:“明天如果痛,就给我打电话。”
喜欢一个人,难免会抱有被同等喜欢的期待。
他知道可能会有一点难,但他没有想到,会这样难。他的父亲告诉他,这几位叔叔的爱恨纠葛最好不要沾染,哪一位都不是好相与的善茬,荷缘居能够在北京站住脚,除了手艺外,还有达官贵人的捧场,一介厨子,比不得他们。
彭冉知道李叔和他不是一个档次的人,乍第一眼见到他,白丝绣只水蓝的鸥停在衣角,李家赫赫有名的二少爷,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彭冉见他笑,见他执筷,见他品茶,见他皱眉,想象他会喜欢上什么样子的人,是身世相当的漂亮女人?是才艺具佳的漂亮女人?是泼辣性`感的漂亮女人?他一边心碎一边猜测,不知道什么人才能配得上李叔。
直到他听闻他性好男,彭冉的心小鹿乱撞,想象自己会不会是那最幸运的枕边人。
他恨郑曲亭。
他算个什么,一个半路出家的演员,就算有一副好皮囊,还不是一样被赵叔叔赶出模特圈。落魄潦倒,也能配得起李叔吗。
“真心喜欢?他眼里有你吗?”赵叔叔侄子的话讥讽地响在耳边。
彭冉捏出离开时重又藏进口袋里的玻璃瓶,粉色的小丸子清脆地碰撞。他五指并拢攥得越来越紧,掌心汗津津一团。总有办法,让李叔看到他。
郑曲亭在阳台抽烟,脚下还有几根星火未灭,短短一截歪歪扭扭的斜着。
这是李栩禾第一次见他抽烟,男人吸烟的样子很英气,高鼻梁,深皱的眉,薄唇吹出灰色的雾,和眼睛一个颜色。
见他来了,郑曲亭也不理,深深的吐吸让白色的烟身烧得极快。
“进屋来。”
李栩禾轻咳着,郑曲亭顿一下手,又抖落堆灰继续吹烟。这是打定主意不理他了,李栩禾不知道怎地他的气性就变得这样大,他是有错,失手打疼了他,可前提是他先没有礼貌地动手。
再怎么生气,烟这个抽法,肺还要不要了?
知道他不会理人,李栩禾便试图拉他的手腕不许他再继续。
“啪”
手背被狠狠拍下去,白`皙的皮肉马上显出一个红印。三十六年,除了幼时不好好听课被家教小姐抽过掌心,再没人打过他。李栩禾错愕地回不了神,发愣地看着手背的红。郑曲亭一腔怒火熄了半边,犹豫再犹豫,还是手掐着烟咽下堵住嗓子眼儿里的关心。
“郑曲亭。”
“嗯?”
到底是应了,李栩禾微不可察的叹一口气,把手送到他嘴边。
“给我吹一吹。”
镜片下的一双眼睛装着坦然,短暂的沉默后,郑曲亭握住他的手,吹一吹,说:“李先生,我不喜欢和别人共享东西。”大拇指摩擦着他的虎口,郑曲亭把地上的烟个个踩灭,与他擦肩而过。
不是只有他李栩禾会因为星星点点的疑虑而不像自己,全天下爱人的人都一个模样,会怀疑,会猜忌,会不愿意承认嫉妒了,会想要得到一个百分百爱着自己的爱人。
天气还是冷,但已经不是经不住的冷。北风陡峭,但春枝头昂扬生意势不可挡。李栩禾双手扶在郑曲亭停留的位置,轻轻握紧泛着冷的栏杆。
郑曲亭在要独一无二的位置,他在要他把他放在心尖,而他又何尝不是在要求对方也这么做呢。
只是李栩禾谈过几次恋爱,省心省力,伴侣无一不懂事周到,断不会作出失去风度的事情交由他收尾。他的几次恋爱都是圈子里身世般配的好选择,所以从来都不曾想过今天的事情会发生,也从来不曾预料自己的耐心周旋如此多余。
两个人无硝烟的冷战开始,齐小果是最先察觉的。她在郑曲亭身边太多年,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他周身散发的气压,这本来是见怪不怪的事,毕竟郑曲亭很久没有再出现过这种状态,她唯独惊讶冷暴力的对象是李老板。
而李老板,完全不受干扰,他直接忽略了郑曲亭,比他更狠。
齐小果几次欲言又止,刘六六和她坐在保姆车上发愣,她犹豫良久,长长叹气。刘六六疑问地看她,齐小果幽幽吐出一句:“为什么不是程岑度。”
郑曲亭好不容易又凡心大动,她有私心,这些年一直喜欢程岑度演员,不禁想,训练场朝夕相处,她几次偷偷去探班,分明感受到郑曲亭对程岑度态度的软化,怎么不和程岑度在一起,李老板虽然有权有势,但到底是个老板,哪里有同行好。一旦开吵,俩人都不吭声,像是在看谁更倔似的,郑曲亭个傻瓜蛋,偏偏在大老板面前拿乔。刘六六从后座翻出来红富士,用袖子擦擦啃出脆响:“果果姐,你说啥呢?”
齐小果刮他一眼,臭直男。
连着几日,洛旗的镜头通过率高得吓人,戏的进度赶的飞快,程岑度不知道是不是夜里找人对过戏或是和洛旗谈过心,对春儿的理解程度蹭蹭上涨,动作神情拿捏的具是到位。主线进展顺利,副线也不甘落后,整个剧组良性攀比,洛旗懒洋洋地喊出:“收工。”
今天的任务干完了,他约了人进城去西边吃抄手,天气晴朗,暖阳在头,迫切极了,一颗心早早飞走。
城西的春去来是有名的老店,只卖馄饨,虾腰鲜肉是招牌,占了胡同一个窄小的铺面,却提前一个礼拜才订上今天的位子。李栩禾吃得眯起眼,热汤把镜片蒙上雾,他摘下来放到一边,吹着汤喝一大口,香,真舒坦。
洛旗盯着他垂下来的睫毛,眼睑里盛着银的水色,人笼罩在腾起的热气中,看着年龄一点都不大,好像永远不会老。
他问他:“你和郑曲亭分手了?”
李栩禾夹起鸡丝置入口中,对他的提问并不回答,专心致志地享受午餐。天气真的暖和了,单一件衬衣都能出汗,李栩禾松了两粒扣,用白瓷勺子舀上一只慢慢等凉。
“我现在可是郑曲亭的直属上司,拿着郑曲亭的小命呢。”毛躁的洛旗用筷子敲了一下碗沿,李栩禾看他一眼,洛旗又摸着鼻子将筷子规矩的放在筷架上,抻着头等答案。
越来越没个正形,李栩禾咽下滑嫩的一口,说:“嗯,分手了。”
“那,那你还和他住一间房,也不嫌挤。”筷子又磕在碗沿,李栩禾无奈地提醒他:“好歹是个小有名气的导演,注意下不好吗?”
小有名气?小有名气?!瞧不起谁呢。
洛旗瞪直眼,不满地嚷:“一个小有名气的导演,谁会在乎这些?”紧接着又了然一切地问:“你和郑曲亭分手,是不是因为荷缘居的那个什么少爷?”
“当然不是。”虾肉软软弹弹,吃在嘴中具是享受,“他打我。
洛旗惊得后撤,椅子在地板划出刺耳的声音,李栩禾好笑地瞧他,他吓得站起来:“他,他打你?我!”
“坐下。”他真是有点头疼,洛旗一惊一乍跟个猴子似的。
“这兔崽子贼胆太大了!”
“只是手,他打了我的手。”
洛旗悬着的心落下,认真地说:“该分手,没大没小,实在是没个数。”
李栩禾对他一激动就骂人的习惯实在是忍受不了,说:“你可不可以讲话文明一点?”
“好的。”他乖巧地点头,又补一句:“我们不能和野蛮人一般见识,不过你为什么还和他住在一起,炮友吗?”
深深吸一口气,李栩禾和洛旗认识很多年,至少十五年起步,仍然不能习惯太私人的问题,他耳廓已经红了,洛旗见好就收,双手举起说:“不问了不问了,你高兴就好。”
第33章
他可一点也不高兴。
郑曲亭习惯睡右边,左边一侧靠墙,李栩禾上床晚了,总会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身体爬到里面。
但郑曲亭身子长,难免会有不小心碰触的时候,郑曲亭虽没什么反应,但他总会礼貌地道歉。除此之外两个人谁也不理谁,谁也不提新开一间的建议,就这样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暗自较劲。
僵局持续了一个多礼拜,恶化的源头是因为陈慎。
凌晨四点,李栩禾被扯醒,他困得不行翻身抱住那人的手,含糊地叫他别闹,结果怀里的手冷冷抽走,他睁眼,郑曲亭抱肩没有表情地看着小客厅,李栩禾意识到屋里有别人。
沙发上坐着陈慎,双手捂脸小声地哭。他的睡意醒了一大半,起身去看,郑曲亭咣得一声把卧室门摔的震天响,惊得他瞌睡虫跑得一干二净。
陈慎被吓得一双眼里都是惧意,李栩禾安抚地摸他的头顶,尽量柔化声音询问:“出什么事了?”
他浑身颤抖,求他:“您收下我吧,收下我,好吗,我真的不行了,我会死的,我真的会被他掐死的。”
李栩禾敏感地捉住了语句里的动词,拉下他堆到下巴的高领衫。
脖子上有明显的淤紫指痕,胸口隐约可见红色的结痂和新的肿印,他脑海里几乎是立刻浮现了赵华平夏日里那个邪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