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李鹤东坐在副驾驶,愁眉不展,一言不发;旁边主驾驶坐着谢金,不住地拿眼睛觑他。
郭麒麟的一番话无疑激励了众人,大家伙儿纷纷表示一定守口如瓶并好好工作,一鼓作气渡过难关。李鹤东热血沸腾地从医院楼梯上一气儿跑到大门口,才意识到早晨换衣服时候忘了把口袋里的东西换过来,现在全身上下除了手机和充电线,再无他物。好在谢金有先见之明,早在认识不久就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了李鹤东;万般无奈之下,也只有打个电话叫人来接了。
谢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挺高兴的,觉得这小猫崽子终于愿意接受他了——至少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可以求助”的名单上了;但现在接到了人,谢金才发现他高兴得太早了,身边这人的低气压几乎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
“辫儿怎么样?”为了使气氛松快些,谢金率先开口提问,企图以此来引着李鹤东开口,“到底出了什么事?”
“喝醉了,从十米高站台掉下去了。”李鹤东回答得很简单,“现在还在手术室。”
“你们店里应该所有人都去候着了吧。”见李鹤东开口说话了,谢金也松了口气,“那你们店怎么办?”
“大林说了,照常营业。”提到店,李鹤东不免叹了口气,“赚多赚少的,至少能赚一点是一点,大家拼拼凑凑地,先攒出钱来给辫儿救命要紧。”
“看样子你们是不打算告诉郭先生了?”谢金趁着红灯,转过头来看着李鹤东,“光酒吧那点儿钱,够吗?”
“不够就借,至少要先把辫儿的命保下来。”李鹤东很干脆地答道,“店子是大家伙儿一起经营起来的,一个人都不能少。”
“这样啊,那……”谢金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鹤东的侧脸,只觉得越看越喜欢,“需要我帮忙吗?”
“看我干什么?开你的车去。”李鹤东扭头就发现谢金在看他,有些不好意思,推着他的脸要他转回去,“你能帮上什么?”
“我能出钱啊。”绿灯亮了,谢金只好又老老实实地回去开车,“别忘了我可是‘谢爷’。”
“不要。”李鹤东果断拒绝,“谁知道你到时候要按多少的利息让我们还?你这老狐狸坏得很。”
“那如果我说不用还呢?”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谢金是商业巨佬,玩儿起手段来一套一套的。这坑我可不跳。”
“不,我是认真的,不要你还。”谢金突然猛打方向盘,原本驶在宽阔大路上的车一个急转弯,拐进了一条小巷,“无利息,不要押金,不用还款,只要你一直陪着我,这钱就算白给你的,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李鹤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谢金解开了安全带,正向他靠过来,“你给我坐回去,好好开车!——信不信我揍你?”挥拳就要打。
“我什么意思?这么多次了,你怎么还是学不乖?”谢金毫不费力地接住李鹤东的拳头,轻轻一拉便将人拽了过来。不同于之前酒吧那回,这次谢金直接把李鹤东抱在了怀里,“李鹤东,咱俩认识这么久了。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
李鹤东没有说话。
谢金的心意,他当然明白,倒不如说,他也有着和谢金同样的感觉。他其实并不像日常里表现出来的那样反感谢金,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很喜欢他。谢金模样周正,气质不俗,平日里行为举止虽然轻浮了些,但也从未见过有任何逾越礼节的动作。一表人才,又是年轻有为,试问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倘若他是一般小姑娘,有这样优秀的人追求着,他早就嫁了!只是他终究是个抡着拳头的莽夫,不过偶然一日得了郭公的恩,便发誓要以一生来回报这恩德。这条性命已经许给了别人,怎好再将他祸害?他李鹤东不是斤斤计较的主,对于初见时谢金对张云雷表现出的爱慕表示理解,也默许了这不由分说抱住自己的行为,甚至如果待会儿谢金会对他做出一些过分的事,他也愿意,但这份感情,他是万万不能接受了。
李鹤东任由谢金将他搂在怀里,许久后,才迟迟开口,喃喃道。
“我不能。”
“为什么?”谢金并没有松手,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了,“至少给我一个理由。”
李鹤东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我是李鹤东。”
谢金把头埋进李鹤东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然后松开手,坐回到驾驶座上。
“对不起,刚才唐突了。”
“没事。”李鹤东听见自己说。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开了一路,一直到换完衣服、谢金又将他送回去,也再没说一句话。
“哎,接着。”李鹤东正准备往单元楼里走,忽然听见背后谢金唤他,一回头,一个塑料袋直直向他飞来。
“留着吧。你穿着好看。”塑料袋是半透明的,仔细查看的话依稀能够辨认出里面的物品,是刚才他穿过的、谢金的衣裤。谢金见李鹤东接住了袋子,一矮身坐进了车里,插上钥匙发动,又从窗口伸出一只手来,向他挥了挥。
“走了。”
谢金的车扬尘而去,只原地留下一个抱着一袋子衣物发呆的李鹤东。
张九龄今天又到酒吧来了。
是的,他是听说王九龙家出了事,特地过来慰问人家的。手里提了一大袋子零食不说,为了让人能够一眼找到自己,他还特地穿了一身白衣服。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躺在沙发上,喝得酩酊大醉的王九龙。
彼时王九龙已经很有些神志不清,整个人摊在沙发上,歪靠着靠背,嘴里还在嚷嚷:“饼……哥!拿酒来!钱……算我工资上!”面前的桌子上,立着的倒着的,满满的都是空酒瓶子。
“九龙你不能再喝了!”小四说着,拿走了烧饼递过来的一瓶洋酒,“你也是,就惯着他,喝出毛病来可怎么办?”
“我哪里就惯着他了!”烧饼正想分辩,见小四皱了眉头,语气又软和下来,“我这不是怕他闹嘛……他那一米九的大高个儿我哪儿打得过……”
“那你也不能放任自流……”小四正教训烧饼呢,一转头看见了张九龄,“哟,您来啦。”
“是,听说九龙家出了些事,我过来看看他。”张九龄勉强也算是酒吧的常客了,再加上第一次来时和王九龙惊天动地的那一场发际线战役,基本上店里就没有不认识他的,因此他也懒得客套,“九龙这是怎么了?”
“不瞒您说,昨儿夜里出了事儿的那个,是他姻亲舅舅,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抢救呢。”小四挥手打发烧饼取了一杯白开水来递给张九龄,压低了声音和他小声解释着,“昨儿夜里大伙儿都喝断片儿了,就出了这档子事儿。九龙这是悔恨在心,借酒消愁呢。我们都劝不动他,还得烦请老师您出面,看能不能劝劝他,让他别喝了。借酒消愁愁更愁不说,他这样喝下去,只怕要喝坏了身子。”
“没事,治这小子我可在行。”张九龄欣然接受,“您就放心吧。”
“那就有劳您了。”小四从口袋里摸出一板小药片,递给张九龄,“这是解酒药,如果可以的话还得劳烦您哄他吃下去。”
“行,您去忙吧,九龙我来劝。”微笑着送走了小四,转过脸来,开始对付沙发上这个大麻烦。
王九龙依旧醉着,晃晃悠悠地坐起来,把桌子上的空酒瓶子挨个儿往嘴里倒了一遍,发现没酒后又开始嚷嚷,“饼哥!……酒!”
张九龄一歪身子在王九龙旁边坐下,举着手里装白开水的杯子往他嘴边送,企图骗他喝下去醒醒酒,“来,九龙,酒来了。”
王九龙并没有喝,只摇晃着伸过鼻子去闻了一闻,“这酒……一点味儿都没有,我……不喝!”
“好好好,那我们不喝这个酒了。我们吃糖糖好不好?”张九龄一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偷偷地剥了一颗醒酒片送到他嘴边,像哄孩子一样哄着眼前这个巨婴,“你看,我特地给你带的糖糖,可好吃了。”
“不吃!拿开!”王九龙身子后倾,左右摇晃着脸,不给张九龄强行塞进嘴里的机会,“我不吃!”
“吃吧,很好吃的。”张九龄向前探,嘴里还在苦口婆心地劝,企图让王九龙乖乖就范,“乖乖吃了,奖励你酒喝。”
“我不吃!”王九龙一个重心不稳,仰着躺倒在沙发上,下意识胡乱挥的手打到了张九龄手里的水杯,“拿走!”
“王!九!龙!”张九龄被泼了一身水,有些恼火。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特别好性儿的人,能够答应小四来哄王九龙不过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和个人目的。本想着随便哄一哄就好的,谁知人没哄下来,倒先让人迎头淋了一杯水——气呼呼地将淋湿的外套脱下,掷在王九龙身上,“差不多就得了!我特么的给你脸了是不?”
王九龙本就喝足了酒,又往沙发上一躺,不禁困从中来;冷不丁儿地让人拿衣服打一下,也是火冒三丈,挣扎着坐起来就要去薅张九龄的头发。
“哎哟卧槽!王九龙你他妈还敢薅我!”张九龄伸手就要去揍人,转念一想,觉得在人店里打架实在不妥,伸手揪了王九龙的耳朵就往门外带,“我看你是醉糊涂了!走!老子带你去醒醒酒!”
一高一矮两个人就这样你拽我我拽你地出了门。小四打张九龄被泼水那一刻起就在留心这边的状况,只是不敢靠近,生怕拉架不成反被波及;见两人出了门,这才惊魂未定地向烧饼耳语道:“哎,就这么让他把九龙带走,没问题吗?”
“当然了,他是谁啊。”烧饼并不惊慌,反而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他可是张九龄啊。”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拦着你吗?”
谢金和李鹤东坐在老位置,好似白天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有说有笑地看了个全过程。末了,谢金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因为刀是假的?”张九龄摔衣服的时候,李鹤东几乎是下意识地起了身,拎着刀就要冲过去,却被谢金拦了下来,“还是说,你觉得我打不过那黑小子?”
“你知道他是谁吗?”谢金没有理会李鹤东的反问,倒是又向他丢出了一个问题。
“我管他是谁。”
“张九龄,”谢金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远在北边的一个大省里赫赫有名的省级骨干教师。”
“老师?他看着不像。”李鹤东皱了眉,“他是九龙的导员,而且来店里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问题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啊,为什么呢?”虽是问句,但谢金的神情动作分明是在告诉李鹤东,他知道答案,“一个人放着好好的骨干教师不做,偏要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到这儿来做一个小小的大学导员。”
“快说。”李鹤东最见不得谢金这样明知故问,“别卖关子。”
“你过来,我悄悄和你说。”
李鹤东乖乖地附耳过去。谢金给出的答案不过寥寥几字,混合着说话间吐出的热气,蒸红了他的耳朵尖。
“他有龙阳之好。”
第17章 十七
李鹤东虽然自诩是没读几年书的大老粗一个,但那些个代名词,他好歹也是懂得的。谢金的意思他明白,因此几天后王九龙宣布自己脱单了的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奇。
烧饼亦是对张九龄的身份事迹略有耳闻,又见他找王九龙找得勤,早在之前便预料到了这俩人日后定会有所发展。王九龙的消息不过为店里的其他人创造了长达数分钟的震惊,之后便如烟般消散了。显然,在这家店里,作为人类寻欢作乐的本能都被紧紧地关在了那两扇紧闭的手术室的门里了。张云雷一日不转危为安,这家店便如死水般沉寂一日。
“慢点吃,又没有人和你抢。”谢金看着狼吞虎咽的李鹤东,嘴里埋怨着,却又将一个可乐鸡翅夹起来,放在他碗里。
自从上次表白不成后,谢金便想着法儿把李鹤东往家里带,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好吃的,问起来只道是上次拥抱时觉着他瘦了,实则是想多一些时间和他呆在一起——谢金明白,要想完全总有眼前这个人,需要时间与陪伴。欲速则不达,与其过分地纠结该如何快些将人拐到手,倒不如顺其自然,享受当下与他在一起的时光。
李鹤东倒是没想这么多。这几日,所有人都是焦头烂额,而身为团队领袖与灵魂的郭麒麟和所有人的保护者的他尤甚。他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好在对吃的不挑剔,也没什么忌口;谢金此举既节省了他每日思考吃什么的时间,又免了一日三餐的开销。一张免费的长期饭票,不要白不要。因此李鹤东也并未推脱,甚至会在饭店的时候主动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