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痴人多厚福

分卷阅读10

海棠书屋备用网站
    ☆、他没想拉他手的

    陶挚望向宗韶,此时夕霞彤云光彩万道,宗韶的脸颊晕染绯红,他低了目光,睫毛微微颤动,没有说话。

    宗泓轻微一笑,道:“十九叔,清徽是我童年好友,有一阵子没见他,今日见了实在高兴,正要好好聚聚。没想十九叔也在。真是巧,都到了家门口,清徽就请我们叔侄一道吃晚饭吧?”再笑看陶挚。

    陶挚继续望宗韶,等宗韶开言决定。哪知宗韶这一会儿虽容色恢复如常,但就是不讲话。

    他在等自己决定么?陶挚不明宗韶心意,不敢擅替他做主,因此只看宗韶,宗韶目光清宁安静回看他,二人于晚阳红光中绝美对视静立——宗泓受不了,上前拉陶挚道:“来来,清徽你是如何请了我十九叔教琴的,这可得好好说说。”强拉了陶挚进院门,陶挚回头,见宗韶跟了他们进院子,进屋。

    宗韶安静走到正中主客位置落座,面上平和看着他二人,不言语。宗泓目光中有点无奈,但旋即笑笑的上前,端正给宗韶跪下,“侄儿泓叩见十九叔,问十九叔好。”

    宗韶欠身离座扶他起来,温和道:“何须多礼,快坐。”

    宗泓起身笑道:“侄儿不知十九叔在此,叔可怪侄儿唐突来访,有扰清静?”

    宗韶微笑摇头。

    宗泓在东首第一个椅子落座,陶挚便在西首第一个椅子坐下。

    陶挚看宗韶,宗韶就微垂了目光,保持着面上清和微笑,只不言。

    宗泓笑道:“清徽快讲讲,你是如何请得我十九叔来府上的。”

    陶挚耿耿于宗泓对宗韶的眼神,没理宗泓,见宗韶是不想说话的了,起身道:“我去厨房给你们安排膳食。”离开屋子。

    身后宗泓追上来:“我陪你去。十九叔,侄儿告罪少陪。”

    陶挚命厨子多增了菜式,自己找了点心吃充饥,他午饭还没吃呢。宗泓伴在他身边,目光四处看,拿起宗韶的碗筷细瞧碗底和筷头上的福字,微嘲道:“带得还挺全。”

    “你放下!”陶挚道。

    宗泓悻悻放了碗筷。待从厨房出来,宗泓拉了陶挚在他耳边悄声问:“我十九叔在你这里多久了?你怎么认识我十九叔的?”

    陶挚推开他,总不答。

    忽然就明白了宗韶为什么不说话,宗韶的习惯应是遇见麻烦就缄默。比如那日面对白栩的追问,还有今日从王小痴变成福王,他不知怎样解说,或不想解说,就不开口,实在是最简单的方法。反正他是王,不说话谁也不能迫他说。

    陶挚进屋,宗韶还在那里安静坐着,陶挚忽然心生极大的怜悯,不知怎样关照爱护宗韶才好。

    宗泓脸上洋溢着明灿的笑,对陶挚道:“清徽,你琴学得如何?不如这一会儿弹一曲,让我听听你的学琴成就。”

    陶挚道:“我弹的哪敢给你听。你说过你琴箫笛鼓没有不会的,你弹一曲我听听?”

    宗泓笑道:“清徽若有此意,我就献丑了,弹得不好的地方,正好十九叔在,还望十九叔疼侄儿,不吝言指点我,以助侄儿提高。”

    宗韶清静一笑,没接话。

    宗泓坐窗前木榻上弹琴,琴声一起,陶挚就惊了,这琴声听过的!宫中年节时几乎每次都能听到这样风格的琴曲,还以为是皇上弹的,原来竟是宗泓!这样的气度恢弘、开阔神飞,让人拜服景仰!

    若不是宗韶在,自己定会向宗泓学琴的!

    “临清公竟有如此技艺,谱得如此琴曲!”陶挚赞道。

    宗泓笑道:“是皇上的琴曲。”

    陶挚有强烈的愿望想复奏这个曲子、学会这个曲子,可宗韶在那里低眉安静坐着,那神情——好像有些落寞。

    陶挚止住心思,默默回想琴曲。仆人上菜来,每人食盒放在自己桌旁,三人寂然饭罢。陶挚见宗韶胃口很好的样子,埋头吃,目光只在饭菜上,跟多少天没吃过饭菜似的。

    饭后饮茶,宗泓喝了一口,便放下茶盏,陶挚明白,自己家的茶淡,宗泓喝不顺口,忘记嘱咐仆人这个了。宗泓笑道:“清徽如今喜欢喝茶了?这是去年的黄山毛峰?昨日皇上赐给我父王南梁新出的明前龙井,今年雨水不调,这个极难得,我只得了一斤,还没舍得开封,明天给你送来。”

    陶挚想说不用,见宗韶微挑了一下眉梢然后低头继续喝茶,一走神就没搭话。

    宗泓轻咳了一声:“清徽,明日一早我接你来,咱们一起去永安长公主府。”

    陶挚点头说好。

    宗泓眉眼展开,明朗地笑了:“今日叨扰你盛情款待,日后我设席回请。时候不早了,不多打扰,我就告辞了。十九叔,侄儿与您一道走?”

    宗韶平静抬头,目光有点犹豫,没待他说话,陶挚开口:“他不走,他住在这里。”

    宗韶望向陶挚,陶挚目光温暖含笑看他,便见笑意自宗韶眼底浮起,然后在脸上轻缓漾开,自见了宗泓,宗韶终于第一次真实又开心的笑了。

    宗泓“哦”了一声,声音语态终于有点不自在了。他起身,陶挚微笑:“我送你。”

    宗泓维持着面色如常向宗韶行礼告退,宗韶颔首。陶挚便送宗泓出来。

    外面晚暮朦胧,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话。宗泓在院门处止步,艰涩道:“清徽,我不知,你与十九叔——”

    “你别多想。我只是与他学琴。”

    宗泓无奈笑了:“好,学琴。我比他弹得如何?你与他学,不如与我学?皇上说皇族子孙里我弹得最好,亲教我琴。”

    陶挚想了一会儿,道:“你是锦衣郎首领,哪里有时间陪我闲坐。”

    “你与我去做锦衣郎。”

    “我怕学骑马,是真的。我六岁时从马上摔下来。我现在还总是梦到这个吓醒。我学不了马球。”

    “你——怎么认识的福王?”

    “怎么认识的不重要,现在他住我这儿教我弹琴。他不想外人知道,所以我没想你见他。你现今知道了,可愿替我保守秘密?”

    宗泓苦笑了:“行,你说什么我能不答应?清徽,唉,你要我怎样说?我这十九叔,喜欢收集美少年、断袖!京中四个最美的世家公子都被他接近交往过,如今到你头上,你,到底怎样想法?你若被迫,有我,他虽是我皇叔,我也有办法让你离开他。”

    “我自己愿意和他学琴。我没想离开他。”

    宗泓摇头:“唉,清徽,我们自七岁一起长到如今,你是我唯一交心的朋友。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你就算逃不开他在你这儿住,你可以到我府上,他总不能找你到我家来。你要学琴我教你,要什么我给你。这么些年了,你还信不过我?我们是朋友,不是那什么龙阳断袖,我都成亲了,马上要做父亲了,我不好男风,就是想你在身边,我们时常说说话。我的话也只能说给你听,我和你说习惯了,这一年不见你,我憋闷的都要魔障了。你不喜学骑马,我可以给你安排保障指导的职位,比如管理服饰,研究战术,记录战况,能做的事情多着呢。过个一年半载,有了锦衣郎资历,你母亲再求一求皇上,你想去哪个部门还不容易?你与我在一起,我们是好友,没有人敢说别的。你与我十九叔,就算没什么,你们只要并肩出去走一趟,人就会怀疑你断袖了。谁家好姑娘还愿意嫁你?再说他正月方得罪了赵贵妃和赵丞相,那些人会放过他?你与他在一起,风险多大?被连累又怎生好?”

    “谢你提醒。我会考虑。明天见。”

    宗泓发愁地看陶挚:“我的心都搅乱了。明天见。保重好自己。好好想我的话,慢慢做决定。不急。”

    陶挚送走宗泓,看着灯光下的自己小院,小院如此安静,宗韶——从见宗泓起,统共就说了一句话。唉,他怎么这么让人怜惜呢。

    陶挚理解宗韶的这种不说话,大约就像自己小时候在母亲面前。六岁时他突然被关在教坊,母亲好不容易来了,他抱着母亲的腿哭不让母亲走,母亲说:“你再这样,以后我不来了。”他吓得放手,从此再不敢纠缠母亲。母亲后来埋怨他:我来了你怎么不说话?让他说什么呢?他就是想母亲留下来陪他,可说了母亲就生气,他只好不说。因为怕失去,就再不说愿望,一切由对方决定。

    他们拥有的都太少。

    程柱跟在身边,如今程柱已被宗韶教育好了,知道主人送客要左近跟着,随时听从吩咐。陶挚问他如何进的长公主府,程柱道:“我说找袁嬷嬷,门上人就带我进去了。”

    陶挚由不得笑了。

    陶挚有点迟疑,进屋怎样面对宗韶呢?他不叫王小痴,他是福王。

    忽见身畔的昙花好似要开了,这一下,欢喜非常,跑进屋里对宗韶道:“你快来!”拉了宗韶向外走。他本是拉宗韶胳膊的,不知怎么就滑到宗韶的手,宗韶的手微凉柔软,陶挚心有点跳,他没想拉他手的,拉上了又不好放下。

    陶挚拉了宗韶到昙花边,道:“你看昙花要开了,快看!”向仆从唤:“点了灯来!”

    陶挚欢喜地看那昙花颤微微展开,手拉着宗韶的手,不敢加力,也不好松开,只有维持着最初的力道一直握着。夜风徐来,白色的昙花绝美绽放,他们牵手看那花,陶挚觉得这一刻人生至美,此生不忘。

    花渐渐凋谢了,陶挚不由轻叹了一声,说:“但我们会记住它绽放的美对不对?”

    “对。”

    陶挚的手方要松开,宗韶的手立即握住陶挚的手,有力地握住,不放开。

    ☆、比什么样的表白都厉害

    陶挚还没有和同龄人握过手呢,微有不自在,但也不好挣脱,只有说:“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美得惊心动魄,因眼看着它消逝。”

    宗韶柔和道:“我可以把它画下来,就永远留在我们记忆中。”

    “好。”陶挚笑着,围着昙花转了一圈,借此挣开宗韶的手。

    空气中还弥漫着花香,陶挚心有异样,手上一直存留着宗韶用力相握的感觉,这个行为好像有点不寻常——

    陶挚镇静微笑,和宗韶回屋子,小院里没有画绢和颜料,宗韶就在平常的纸上作画,陶挚在一边观看。那样清静美好的夜晚,宗韶的唇边微微上挑,喜悦的样子让陶挚一旁看着都被感染。

    宗韶画了昙花,及昙花旁两人携手的侧影。陶挚脸有点发热,这携手怎么能画下来呢。有了这画,这记忆再也抹不去了。

    宗韶钤上自己的印,转头笑对陶挚说:“你的印已刻好,你也盖上,这是我们共同的记忆。”

    陶挚接过宗韶递给他的印,原来宗韶给他的这枚印石与宗韶自己的那枚印石是一对的,莹润剔透,点红深隐,艳若桃花。

    陶挚在画上盖了印,端详着手中的印石问:“这两枚印是一对儿的?”

    宗韶点头,暖意流淌眼角眉梢,说:“这是皇上六十寿诞日我得的奖品,那天所有的皇族子弟都在,皇上出比试项目,凡赢的人可以任选桌案上一样礼物做奖品。很不幸,我没有特长,不管吟诗作画、骑射剑术还是琴棋舞蹈,我一样也不出众,看着他们相继领走奖品,我羡慕,也难堪。那一阵子皇上迷上算术,出了道九宫格的题目要所有人做,看谁最先完成。我侥幸第一个做完,选取奖品,便选了这对寿山桃花冻石。这是我唯一的胜绩,使我不至于狼狈的离场,所以这对印石就成为我心爱的物事和慰藉。简意喜欢得不得了,曾一力要我送其中一个给他,我没肯,因为我不想与他有成对的贴身私物。”

    宗韶安然平静地述说,目光望向陶挚,陶挚的内心却是怎样的波澜!

    ——他不想与简意有成对的贴身私物,却为什么送与我?如今这印石刻了自己名字,不仅如此,还共同盖在画上,画还是两人携手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