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痴人多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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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长公主笑了:“我是你娘,咱们就直截点,你也心明肚知,他们来,就是爱恋你的容貌。”

    陶挚不言。

    永安长公主道:“当年你父亲入京即被盗,身份名牒都丢了,他怎么住下来,入了太学,参加的科考?还不是利用容貌优势,结交包括简岱在内的一些权贵公子,顺利走上仕途?没什么好隐晦的,你的容貌就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优势,利用好。”

    永安长公主轻轻喝了口茶,道:“今年九月你就满十七岁了,青春很快就会过去,既已看好前景就早下手。说来好笑,昨日宗泓又向我打听你,他不知你是我的儿子,还惦记你呢。既如此,你倒不如亮明身份与他结交,一来他知你是我之子不敢对你过分;二来你可以经由他打开视野,走入宫廷。昨日宗泓说锦衣郎出了两个缺,我让他留一个,你补了进去,有他带着,很快就能上场打球,表现出色,皇上若有赏赐,你就出名了;便球打得稍逊些,以你的容貌,宫中那些女人哪有不爱的,没准就有婚事找上门来。过个一年半载,娘为你谋个中书、吏部的差事,就可以起步仕途。机会难得,明天你去我府上,我叫宗泓也来,你们见一面,然后由他领你去宫中。我知你还不会骑马,但可以学,先把位置占上,你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位置呢。”

    陶挚沉吟没说话。

    永安长公主道:“我知你不爱去我那里,这也是常情。但你是我的儿子,驸马不会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你去我府上也不用拜会他。你放心。我瞧你这里添了这些东西,你也没和我要。我毕竟是你娘,有了短缺与我说,总比与简意说强。你不要和亲娘见外。你瞧我推心置腹说了这些,你倒没有什么不解的要问我的?”

    陶挚想了想,问:“福王这人——”

    永安长公主诧异,微笑:“你见了他?也是,有简意,你会见到他。这是个好问题,我的孩子真是一点即通。他对你有意思了?”

    陶挚未语。

    永安长公主察言观色道:“福王宗韶,出了名的好色,美男子身边走马灯似换,他若见了你,当不会放过。”

    陶挚沉默。

    永安长公主道:“与他结交,有利有弊。利的一面是:你可以一下子在京中出名,人提起你来都会说,那与福王新结交的美少年,你罪臣之子的身份可被忽略掩盖,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不利的一面是有的人家忌讳这个,不肯再把女儿嫁你。总的来说,利大于弊。宗韶这孩子,是皇子中的奇葩,平素罕言少语,不与人交往,只喜欢修仙学道,瞧着性情文文弱弱的,却是个不怕死的,新年时赵贵妃提的婚事都被他拒了。也是少年气盛,过后不知悔得怎样。他若对你有意,一是你的容貌他爱,再,你是我之子,他大约是想托我与赵贵妃讲和转回,救自己一命。这个宗韶倒是心里有算计的。你与他交往虽于仕途无大的助力,但可抬高身份,走入皇族圈子,也算难得了。他性情偏僻,对喜欢的肯付出,前月送了威远将军荀灿外甥一座酒楼,因那美少年曾被酒楼店主奚落,他就买下整座酒楼送情人砸着玩。不过他也薄情,厌弃了门都不许入,据说那白姓美少年追到野外聚会上问他情真情假,被整个京城耻笑。你要以之为鉴。年轻人最怕仕途未起步就有了情感笑柄,日后会不断被人提起、轻视鄙薄,官场平添艰难挫折。你与福王在一起且记别动真情实感。隐蔽些,矜持些,做朋友可以,别的不行。你若不被他得手,就一直是他朋友,可以借他的力;你若沉陷了,只会被他瞧不起,厌了即弃。你没经过什么,太单纯,不是这些情场游走之人对手。娘告诉你一句话,只要不涉情字,你就可稳赢。再讲一个宗韶的故事给你:就方才说的荀灿将军,他家二小子与宗韶有一阵子日日相约东门可亭,荀将军拦不住,就把荀二公子的腿打折了不许赴约,你猜宗韶怎么着?他就在可亭不走,说守抱柱信,入夜了、下雪了也不离开,这是今年二月的事,整个京城好热闹的人都去看新鲜,瞧怎么了局。第二日荀将军被逼得无法,只得派了外甥替二儿子赴约,就是那姓白的小子,宗韶带了白公子回府,爱宠无限,不出一个月就逐出府,再不理睬。这就是他的性子,你心里要有数。娘知你聪明,只是阅历不够,拿这宗韶练练手未尝不可,他还算不得歹毒,只在情爱上打转,不会伤及你性命。”

    陶挚送走母亲,心里堵得慌,沉默坐在屋中。以前王小痴在时,这屋子瞧什么都是快乐的,母亲这一来,再瞧什么都无趣,都是难过。

    人生若如母亲说的那样活着,那又为什么活着?

    陶挚终于知道,自己与母亲不是一类人,他只会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过有心灵的人生 。王小痴是好是坏是什么样的人,旁人的评论做不得准的,还得凭自己的眼睛看,凭自己接触。

    陶挚固执地相信自己的识人眼光。

    傍晚时,王小痴回来了,陶挚到门前迎他。王小痴面上有点歉然,手中现出一个红润明透的印石来,说:“你瞧这个好不好?你天天签字怪麻烦的,我挑了这印石,想给你刻个印。”

    ☆、我那提议,你觉得怎样?

    陶挚没想到,只这么一看王小痴、这么一听王小痴说话,心情就好转了。他接过印石,抚摸细看,由衷赞道:“我喜欢这颜色,桃花红润,明透细腻,真美!”

    王小痴些微腼腆又高兴的模样。

    陶挚也就笑了。

    二人用饭,王小痴见陶挚有些神思不属,就将菜夹到陶挚碗中:“这个我觉得味道挺好,你尝尝?”

    陶挚笑着道谢,将心事一扫而空。管王小痴喜欢过多少美男子,此时的王小痴是诚挚的。

    初出宫时,陶挚曾一连十天在街头巷尾酒馆茶楼静坐,不为别的,就是看人,看人的神情、言谈、交往,看多了,觉得鲜有让自己钦佩爱慕的;在简意的婚礼上,见了太多皇亲国戚、贵族公子,不乏优秀出色人物,但没有一个像福王这样给自己鲜明震动的。

    福王的超越人寰的清灵与真实,恰合自己的心,于芸芸众生中,有此一人,寄托自己的爱慕和想象。

    那样的珍贵和难得,使陶挚不相信流言,而是相信自己的心和感触。

    饭后,王小痴将一套工具摆开来,给陶挚刻印,陶挚好奇问:“你还会刻印吗?”

    “以前闲时学着玩的。”王小痴问陶挚字号。

    “我小时曾给自己起过清徽二字。”

    王小痴大赞:“清徽?好,这两个字好!”

    陶挚心底里笑了。

    安娘曾说:“什么是好?不是非要世间最好才是好,你喜欢就是好,你称赞就是好。”

    陶挚喜欢与安娘相伴的日子,每天都温暖快乐。安娘不在身边,如今有王小痴。

    王小痴认真专注地磨石刻印,室内静静的,陶挚瞧着王小痴眉目,这样淡雅清净的容颜,得有怎样的一颗心?

    他身边美男子走马灯似换——白栩美得张扬夺目,孤傲任性;简意美得端正亲切,如邻家兄长;荀二公子又是怎样的人?他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喜欢他们什么呢?

    他又为什么与自己在一起呢?他喜欢自己什么呢?

    安静中,王小痴问:“你母亲来说了什么?”

    陶挚知道自己再将母亲的话当做无,面目情绪也带出来了,因道:“我母亲谈及我的未来和婚事。”

    王小痴停了手中刻刀,想说什么,一时又没话,目光看着桌子前方,怔怔在那里不动作了。

    “你怎么了?”陶挚问。

    王小痴想振作一下说点什么,却仍是没说出。

    这样子的王小痴让陶挚心滞,好一会儿问道:“你不开心了?”

    王小痴强笑了一下,拿着刻刀的手不知是起是落,颓然间,眼圈倏忽发红了。

    陶挚没想到王小痴会这样,心不由微颤、难过。

    如简意所说,王小痴应不会有婚事了,他身边的少年一个个成亲去,最终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他怎能不难过?

    陶挚有一种奇异的感受,那就是他能够明了王小痴的情绪,感知他的心,只是不知如何抚慰。

    沉默良久,王小痴面上强浮出一丝笑:“我想起来,家里有件事,我得回去一趟。这印石我拿着,等刻好了再给你送来。”王小痴声音有些发颤,起身要走,收拾刀具的时候手都有些抖。

    陶挚静静看着他行为,心酸涩。

    他若走了就再不会回来了。

    就算印石刻好了也只会让人捎来,两个人将再不会见面,再不会这么亲近了。

    他们有过那么多欢乐时辰,他们曾在琴声里笑颜相对,通晓心灵。

    王小痴拿起背囊,勉强再对陶挚现出一个笑容,说:“我走了。”匆促转头,一下子腿磕了桌角,差些摔了。

    王小痴痛得一手抚腿,一手抵额,陶挚道:“先坐下来休息会儿——”

    王小痴抚着腿没动。

    陶挚清楚看到王小痴在强忍情绪,再忍不住,道:“我娘没给我定婚事,就是泛泛聊天。”

    王小痴倏忽抬头,发呆地瞧陶挚。

    陶挚被他的目光看怔了,心底里感动,微笑道:“你可会留下来?”

    王小痴站在那里,想说什么,到底词穷。陶挚将他手中的袋子拿过:“将印刻完了再走?”

    王小痴默默地看着陶挚手中的袋子,坐了下来。陶挚将袋子放桌上,将工具取出来,王小痴就无言地将工具摆好,继续刻印。夜是安静的,室内只有刻刀划在石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王小痴抬起头对陶挚笑了一下,歉然,又终于放下心来的模样。

    安静里,陶挚道:“我母亲给我荐了个差事,做锦衣郎。”

    王小痴腾地又把头抬起。陶挚歉然,今天可是把王小痴吓够了。

    稍瞬,王小痴意识到自己刻印的手停下了,没说什么,低头继续刻印。

    陶挚道:“我想着,这差事应该应下的。我虽然不会打马球,但可以学。简意都能做事,我也能的。”

    王小痴止了刻刀,抬头问:“你喜欢么?打马球?”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但我是男儿,总要有个事做,不能靠母亲接济过活一辈子。”

    王小痴想了一会儿,放下刻刀,下决心似的说:“不如这样,我给你介绍个差事,或者算不得差事,但酬金可以比做锦衣郎翻倍多,日常你也可以学习琴棋书画任一爱好,就是稍微放缓一下前程。”

    陶挚喜悦看他。

    王小痴有些犹豫心虚,微垂了目光,但继续道:“你今年十七岁,这差事就以三年为期。你若觉得不可心,随时不做也行。好处是没有宫中的规矩束缚,没有人情世故纷扰,只面对一个人,只陪他弹弹琴,说说话即可。”

    陶挚收了欢喜,静静看他。

    王小痴有点慌乱,但鼓足勇气接着道:“这个人你也认识,就是我。——你可愿意陪我三年,自在成长,先不订婚事,也不应宫里的差事吗?”

    王小痴陷入紧张,那神情好像陶挚的答复会令他随时跌落深谷,又随时站上峰顶。他等待着陶挚的回答,手不知为什么轻微在抖,他用力握住自己的手,等陶挚的决定,有不顾一切的坚决模样。

    陶挚压下情绪,安静坐在那里,目光看桌上印石,好一会儿没有答话。

    王小痴道:“三年后你若还想做锦衣郎,仍可以去;若想订婚事,也不晚。可以吗?”王小痴声音微颤,似在恳求,这句话好像用尽了他力气,神情马上要崩溃绝望。

    陶挚开口,问:“为什么是三年?”

    王小痴喉咙有些干哑,“因为再过三年,你就弱冠成年了,成年了再做决定。”

    陶挚低头一笑,起身就出去了。

    外面是寻常的夜,一切却似已不同。

    王小痴的话从某个角度来说不啻是侮辱,可他知道王小痴不是这个意思。王小痴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