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勇利家的后门,悄悄地往勇利的房间走去——每一次他来如果遇到其他人,勇利总是能找到机会不和他独处——他站在那扇熟悉的木门前,定了定神,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还好里面的人只是皱了一下鼻子,就让开路让他进来。他心中一阵莫名的欢喜,快速闪进来关上了门。
“勇利——你还好吗?”维克托坐到了勇利床上,看着对方从窗台上小心翼翼地拿下一盆黄色的小花,捧到他面前,他认出那是一盆福寿草。“本来想明天婚礼上再送给你,但既然你来了。”勇利把花放在维克托膝盖上,“这是‘春分’那天的福寿草,老人们说很灵的,维克托——祝你幸福。”
“哇哦——这太棒了。”维克托小心地托起那盆花观察着,脑子里自动忽略掉后面那句祝福,笑得一脸灿烂,使他周身似乎冒着快乐的小星星。这让勇利也不知不觉地感染了那份快乐,他们对视着微笑,就像他们曾经一起切开一个生日蛋糕、一起拉开一个圣诞礼花那样。有这么几秒钟,勇利觉得仿佛回到了过去——如果维克托没有说接下来这句话的话。
“勇利,你为什么躲着我?”维克托将花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抱着双臂。
“我并没有——”“你躲了。”维克托的笑容消失了,他周身开始散发着低气压,就像以前勇利忘记写算数的功课一样,不同的是,对方再也不是那个他一个眼神就乖乖听话的小男孩了,这使他感到沮丧,他看着对方沉默地望着窗外,一字一句地接着说道,“我以为——我以为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会高兴一些,会离我更近一些,然而——”
“怎么会是我的要求呢?”勇利恼怒地开始和他对视,“明明是安菲萨跑来向你求婚的,你也答应了——”“我是听你的才答应的。”维克托再次截住了他的话头,这使得对方彻底愤怒了,他指着维克托的鼻子说道,“我们谈过了——维克托,你不要再来拿这个问题来烦我了,我不是你的父母,为什么你的婚姻大事要我来说意见呢?”
他感到一阵阵烦躁和无力,他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心里那些歪歪斜斜的念头不停地冒出来,好像一边有一个小人在推着他让他冲动地砸掉那布置的一切、对着那人大喊出一切,而又有一个小人在他脑子里不停地回放着那天安菲萨告诉过他的一件事——他这些天一次次觉得自己的脑袋裂成了两半。
维克托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他平静地问道,“我最后问一次,勇利。你真的觉得很烦吗?你真的对此毫无意见——”他看到勇利一副不服气的、似乎满脸不在乎的样子,心彻底沉下去了。于是他只能换上了一副平常的、理直气壮的语气,“你难道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最好的朋友——你当真——”勇利仿佛噎住一样结结巴巴的说道,“把我当最好的朋友才来问我的吗?”
维克托没有回答。但显然勇利觉得对方默认了此事。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像被一支箭射中了心脏,他颓然坐到了椅子里,“没错,你说的对。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是该发表意见的。你年纪不小了,我是说——”他轻声说,“安菲萨很好,你应该去当她的丈夫,维克托。”
他小鹿一般棕红色的眼睛在夕阳的照射下仿佛有一种东西在闪动,“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啊!我爱双重误会!
读者:(踢)你滚下去!
☆、12
作者有话要说: 我提醒你们 这个文不是泡面文 看文要认真 不然你会错过很多暗示和情节
维克托躺在沙发上,仰起脖子借着窗外的月光看了看客厅墙上昏暗的挂钟。十点半。他的脑袋重新放回了沙发垫上,他拉了拉毛毯,开始继续翻来翻去。他觉得这一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明天怎么办呢?就这么走下去吗?他是怎么让事情走到这一步的——但他自以为已经做了所有努力了,如果勇利觉得这样就好的话。只是,他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呢,为什么不能像一个新郎官一样开开心心迎接自己的人生大事呢?不高兴,沮丧、甚至是生气。
他躺不下去。他起身,往紧闭的卧室门看了看,从沙发旁的茶几下面摸出一包烟。随着打火机轻微的“咔哒”声,烟头轻微的火光将他严肃硬朗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但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要结婚的对象是一位善良的、爱好和他相似的漂亮女人,身高、国籍、身材都和他很般配,她很喜欢他,甚至他能够预见到她将是一位贤妻良母。他已经28岁了,很多同龄人已经孩子满地跑了。他对她也有那么一点好感,按一个普通男人的标准,他没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桩婚事。除了——除了他隐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真正内心里的那点可悲而又奇怪的感情。然而他心里的那个人并不知道、甚至没有觉察——他也能猜到如果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恶心、失望?他明明喜欢过优子那样的女孩。在下午最后的那点希望泯灭之后,他除了接受还能做什么呢?如果他告诉了他,他肯定巴不得离他远远的、甚至再也不想看到他吧?
不行。唯有这点不行。维克托咬着牙,猛地抽了一大口烟。
不论发生什么,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这是我留给自己的心最后的余地了。
但是,他没法控制自己的心痛。他想到那个黑发青年,心里从来都是暖暖的快乐,但从未像现在、像今天这样让他痛彻心扉。一个个回忆像气泡那样从他的心里升起,然后炸裂成一片片红色的、带血的烟花——这是另外一种离别,就像4年前他哭着做好了离开的决定时那般痛苦,却像另外一个泛着清冷雪花的冬天那般寒冷——也许从明天开始的那刻,他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对他说出那句话了。
不行。他现在需要点什么,需要点什么安慰来缓解这痛苦、这对于他的思念——哪怕是可悲的自欺欺人。他按灭了第三个烟头,站起身再次看了看那紧闭的卧室门,走进了书房,关上门。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日本神话故事大全》(他刚来的时候勇利拿给他并强求他和自己一起看的那本书),坐去书桌前,借着清冷的月光翻开书页,拿出一封满是折痕的、书信一般的纸。
他在月光下看着那些模糊的字,他自己给他写的、却从来只给自己看过的那些温暖的、滚烫的、诚挚的字眼。然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身影,他可爱的笑、他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他的每一句话——
他拿手指抚摸着纸面,抚摸着那些字迹模糊的情意。还好。还好。他听见自己心里说。
还好这里还有你。
一颗滚烫的泪滑落在那张斑驳的纸上。他没有控制自己的眼泪,就像他无法控制他汹涌的感情一样,他想就这么最后放肆一次,就这么跟过去说再见,从此永远以一个挚友、一位导师一般陪在他身边——
但是他的放纵被打断了。他好像听见大门一声轻响——他忘记了锁门。然后他听见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蹬蹬蹬地跑进了他的房子,然后是敲门声——有人在敲卧室的门。
安菲萨被敲门声惊醒,她打着哈欠从床上下来试图穿上外衣,但她迟疑了一下,好像清醒了。她不好意思地默立了一下,然后她放下外衣打开了门。“勇利——!天哪怎么是你!等一下,你等一下——”她慌张地掩住门。
“安菲萨——你怎么在这,你,维克托,你们——”勇利靠在门框上,似乎有一瞬间他清醒了,然后他自嘲地笑了笑,“是啊,这没什么奇怪的。”之后他觉得更晕了,那份心底的难受让他想滑坐在地上——他看见安菲萨只穿了睡裙,肩膀上两根白白的丝带在昏暗的光线中如此鲜明,“虽然很抱歉打扰了你们,但能让我——见下维克托吗?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神啊,勇利,你喝多了?你喝了多少才喝成这样的?宽子没发现吗?哦,天哪——你稍等,我去给你拿毛巾你先擦擦脸——”穿上外套的安菲萨急匆匆地越过勇利向洗手间走去,“维克托!你怎么在这儿!”她经过书房的门口,看见房门大开着,维克托傻了一样地站在那里,看着客厅里的勇利,“你的眼睛怎么那么红?”
“去拿毛巾。”维克托剪短地说道,并没有看她,“还有麻烦请倒杯热茶。”
“维克托——”勇利还穿着下午的那件黑色运动衣,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的男人大步走到自己面前,怜惜地注视着自己。他的眼镜歪到了一边,他的脸红透了,像一片火红的晚霞,还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那样口齿不清,“维克托——维克托,我需要你最后再。。。再帮我个忙。”
“什么忙?”维克托下意识地回答道,他的手抚到了勇利被酒精烧红的耳朵上,然后是脸颊。他温柔地叹了口气,“勇利,你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你别——别问我为什么。”勇利嘟起了嘴,但他的手挪到了触碰到他脸颊的大手上——这双手凉凉的,放在喝醉而火烧的脸上很舒服,“你只要帮我最后一个忙——你要——要帮我再写一封情书。”
“什么?”维克托莫名其妙地问道,同时心下莫名有点不舒服起来。但他仍舍不得放开放在那皮肤上的手。
“是的,情书。”勇利傻笑起来,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脸上满是喜悦、期许和一丝丝梦幻。
他很懊悔他居然现在才想到想要一件纪念的东西,不同于维克托给他的生日礼物、圣诞礼物哪怕成人礼物,他想要一件在他结婚前送给自己的纪念礼物,让他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可以自己偷偷地看着,回忆着——而维克托的情书就是最好的了媒介了,而且天知道为什么他年少的时候还老写自己的名字呢。
“你要做什么?”维克托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又有喜欢的人了?”
“——算是吧。”勇利在模糊的视线里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他热乎的心慢慢地降温了,“没关系,你可以心里想象着安菲萨写的。拜托了——”
“所以你把自己灌醉,以图自己像个勇敢的傻子一样跑去告白?”维克托的手从他的脸颊放了下来,垂在自己的身侧。
“是啊,你知道我一向对自己没信心的。”勇利努力地编造道,虽然自己一向没信心的性格是真的,“我没你写的好啦,拜托了维克托——”
维克托沉默了。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
就这么一次吧。维克托在心里告诉自己。就这么一次任性地阻止他吧,就这么一次。
“你——”勇利有点生气了,仿佛他自己的那种渴望在最后的挣扎里也要被迫熄灭了,“为什么?”他鲁莽地喊道,“你生气我打扰你们了吗?我这就走——只要你给我情书。我要在今晚去一个地方,必须去,非去不可!”
“勇利,”维克托看着他渴望热切的表情,从未如此嫉妒过那个要收到情书的人。“那么喜欢她吗勇利?那么想要追到她吗?”
胜生勇利看着他,看着他英俊的脸、那头散乱的银色短发和那双深邃的、漂亮的蓝眼睛——他真的想醉在那双眼睛里,永远不要醒来。
“是的。”他小声说,然后不敢和他对视般垂下了眼睑。
长久的沉默。勇利看到一杯热茶放在了他腿边的茶几上,茶几上面的烟灰缸里有很多烟蒂——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还抽这么多——然后他看到安菲萨担忧地坐在了沙发上,不安地看着他们。
“好吧。”维克托仿佛下定决心地说道,因为他的声音里仿佛有种决绝的味道,“好吧。”然后他转过身,“跟我来,勇利。”
他们一起来到了书房。
勇利站在书桌正前方——因为维克托让他站在那里,他打开了桌上的台灯,自己坐在书桌后面,从记事本上撕下一张白纸,从笔筒里拿出一支笔,将笔在墨水瓶里沾了沾,使笔尖垂在那张纸的上方。但他没有立刻下笔,他抬起头,看了看勇利。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后他低下头开始写字。
仿佛不用思考似的,一个个句子出现在那张纸上,好像他并不是在创作一封情书,他好像在默写一样——就像他上学的时候熟练地默写那些老师要求的课文、历史笔记和他常看的普希金的诗篇一样。就算在这样的时刻,勇利仍然无法停止对他的钦佩——他注视着那只不停移动的手、那垂下的长长的刘海和他放在桌上卷起的袖子下的另一条苍白却有力的手臂。而且他不知道以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这么肆无忌惮的看着他。
“好了。”维克托把笔扔到桌上,“你需要不需要我帮你叠成——一个心形什么的?”
勇利听出了话里讽刺的意味,但他仍然坚持回道,“太好了——谢谢。”
维克托再次冷漠地看了看他,开始使劲地折叠起那张纸,“虽然我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我还是很好奇——她是谁?你要去哪里找她?”
“嗯。。。”勇利犹豫着,但显然对方把他的迟钝当成了羞涩,那张纸被他的手指用力地挤来压去,勇利都觉得他要把它撕破了,于是他快速地伸手抢过那张纸——现在那是一个叠到一半的心形,“就那个叫舞衣的——就这样吧。谢谢,维克托,再见——”他蹬蹬蹬地跑出门去,步伐仍然跌跌撞撞的。
“打扰了——安菲萨!”维克托听见客厅里他的道别声,然后是大门重新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他身子往后一仰,倚靠在椅子的扶手里,双手垂在把手侧,脸冲着昏暗的天花板,闭上了眼睛。
☆、13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法在这里开车,请自行想象。。和谐太强大了我还一会得看看有没有些字被框框 我只提醒一点 维克托没做全套。
维克托尼基福罗夫站在这条清冷的小街上,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做为一个28岁的成年男子,怎么能如此没有原则?他心里说,抬头望着牌匾两旁摇曳在夜风中的两个大红灯笼,上面用平假名写着“歌”。那牌匾在昏暗的月光下忽明忽暗的,白色做底、配着樱花图案的牌匾上用毛笔黑色粗体狂放地写着“浮舟”。
维克托望望那两扇拉着的白纸门,似乎想从那黑色的边框里看到什么。然而他摇摇头,开始低头看着面前的石阶。
明明亲手替他写了情书,把他推到了另一条路上,为什么还没有隔一个钟头,自己却站在这儿?好吧好吧,他是想到勇利喝成那副踉跄的样子,大半夜在路上跑来跑去吹冷风会不会引发他的哮喘——这倒是真的。他来看看,如果他没事——说不定玩的很开心,他就回去。
他走上了台阶,又四处观望了一下才拉开了纸门——他结婚的消息因为很多原因几乎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他不想在结婚的前一夜被人看到来这种地方,又被发酵成什么大新闻。然而在这个时近午夜的时刻,这条小镇的歌舞伎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小酒馆里传出一两声醉鬼的嘟囔,几只野猫在垃圾箱上爬来爬去。
“欢迎光临!”当维克托拉开大门时,一位跪坐在过道旁的年轻舞女向他低头行礼,但当她看到来人是谁时还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来找人。”维克托淡淡地向她点头道,“舞衣小姐在吗?”
“在,但是——对不起尼基福罗夫先生,”年轻的舞女又行了一礼,“舞衣小姐有客人了,您可以换一位来陪您的。真的十分抱歉!”
“我说过了。我是来找人的。”维克托低沉地重复道,他看到那个姑娘似乎受惊了一般又将头垂到了地板上跟他道歉时,终于不耐烦地提高声音说道,“我是来找胜生少爷的,你不认识吗?胜生勇利在不在这里?”
“胜生少爷他,他在千鸟厅——但是——”舞女在地板上膝行着,想要试图劝阻这个人,但于事无补——一转眼的工夫这个高大的俄国男人已经走进了过道尽头的垂花帘门,她只好站起身,慢慢地跟了过去。
在维克托拉开千鸟厅那扇画着富士山和白云的纸门时,胜生勇利毫无察觉。他正在兴头上——他和那名名叫舞衣的歌伎都喝高了,榻榻米上的小茶台上放着瓜子盘、酒壶和酒杯,还有一杯打翻了,透明的酒液顺着光滑的漆盘滴落在地上。一个涂着浓妆的艳丽女人在屋子的角落里弹着木琴,屋子里的屏风竖了过来——显然本来它是横放着的,两个人——显然是勇利和舞衣,手拉着手在围着屏风跳舞,他们时不时地蹦跳着配合着木琴一声声颤颤巍巍的调子,嘴里还哼着听不懂的节奏。
维克托站在门前愣了一会儿。他觉得他应该走了——勇利很好,没他什么事情了。但是他跟着那烦人的琴声看了一会蹦跳的勇利以后,他忍不住走过去把他从那该死的舞蹈中拉出来——勇利穿着长裤,但上身脱得只剩下衬衫,纽扣还开了一半,领子歪歪斜斜地挂在他的肩膀上,一大片白皙的皮肤露出来,还泛着轻微的红晕。
“维、维克托?”勇利半软着身子扶住来人的胳膊,他的视线因为没有眼镜和酒精而变得很模糊,但他还是认出了面前的人。然后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终于用尽了力气似的瘫软在地上,立刻就睡了过去。
“停下。”维克托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勇利的脚边,闭了闭眼睛。琴声和女人的舞蹈都像突然清醒似的停了下来,那位弹琴的姑娘慌慌张张的抱起木琴跑了出去。“那个、那个——”跳舞的女人捂着嘴巴结巴道,但很快被男人的问句打断了。
“你们在交往了吗?”维克托望着房间的一个角落,双手插在裤袋里,他的声音还是很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