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生气,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能那么生气,维克托那个笨蛋!
他为什么不能为他自己想想,为什么从来都——从来都只顾着他胜生勇利的事情,而且更可恶的是——报恩?
一道闪电滑过,勇利感到自己终于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气,他头晕目眩,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躺倒在冰凉的雨地里——他想就这么睡过去,睡上三天三夜。
胜生勇利艰难地清醒过来,他感觉到他应该躺在柔软的棉被上,衣服被人换过了,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安神香的味道。他从棉被上坐起来,喉咙依然火烧一般的疼,脑袋里仿佛装满了浆糊。他认出这是自己的房间,于是想透过窗户看看雨停了么——窗户前正正地跪坐着那个他还不想看见的人,他心里涌上一阵恼火,于是他咳嗽起来。
窗边背对他坐着的银发男人立刻转过头站起来,几步走到他的铺盖前,单膝跪在榻榻米上,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一只手摸上勇利的额头——后者立刻打掉了他的手。
“勇利。还在生我的气?”维克托的声音低沉又带着气声,这让勇利一瞬间忘记了恼火,他看向维克托的脸。不敢相信!八年来从未在勇利面前掉过眼泪的维克托,居然在哭。
豆大的泪珠从那细腻苍白的睫毛上一颗一颗滴落在他的膝盖上、他的手背上——他还穿着他观看勇利和德川的比赛时的那身黑色西服,当时他还嘲笑他说这衣服很土,后者则一边眨眨眼睛说“没办法啊,我什么都是勇利家给的呢,怎么办呢不然勇利陪我去东京买吧”一边把镇上的廉价西服穿出了时装模特的感觉——而此时他黑色的肩膀微微抽动着,被他打掉的手扶住了额头,银色的鬓角凌乱地塞在耳后,轻微几乎不可闻的抽泣声响在此刻寂静的房间里,仿佛一声声重锤敲在勇利的心上,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颤抖。
勇利慌乱地扶住他的肩膀,嗓子的疼痛让他抽着气急急地说道:“维、维克托!你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但他抓住对方注意力被他的咳嗽吸引的瞬间接着说道,“求你,维克托,求你别哭,你哭的我好难受——比赛呢?我——”
他终于想起来,他输了。一个冰冷的事实袭上了他的心头,他输掉了胜生家的荣誉,他输掉了他其实并不想要的少主头衔,重要的是他让维克托失望了。。。
“没关系。”维克托晃了晃脑袋,几颗泪珠抛洒在月光照耀的榻榻米上,“我真的不在意什么挑战结果,你很棒,勇利!”他终于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将对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但是请你以后告诉我你在发烧,请你不要在生病的期间接受什么挑战,请你不要在下雨的时候跑出去练剑,请你不要再——”
赶我走。
可是没有去阻止你雨中练剑的是我,没有能力去医好你小时候一直没有治好的哮喘的是我,没有让你一直安宁生活下去的是我,甚至没有让你赢得你喜爱的剑道的还是我,是我的错——也许你说的对,我需要更多的力量——
勇利感到对方的手微微地在颤抖,但他不知道此刻做什么能够安慰维克托,他输掉了挑战,他一直都追不上维克托,他本不相信什么奇迹,但维克托在他身边、在他一样的环境里创造了太多的奇迹,他被他激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力量和性格,他一直想努力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是他还是让他失望了——哪怕这不是什么全国剑道比赛,但维克托看过他那么多比赛,唯独没有看到一个喝多了的男人醉鬼一样的舞剑表演吧?他最不好的一面被他看到了,他一直那样努力地、维护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还是崩塌了,他肯定对自己的恩人无比失望吧!“不要再在雨中练剑?”“不要在生病期间接受挑战?”对啊,不这样他肯定不会输了。
“你至于哭吗?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严重的高烧和令他崩溃的绝望磨光了勇利的理智,一种武断的、歪斜的情感控制了他,他甚至哼着声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恩人了吗?影响你报恩的成就感了吗?那很好,你不需要再报恩了,你自由了!”
维克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瞬间勇利感到强烈的后悔——他说了什么?他怎么能——
但维克托片刻之后只是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而后突然双手穿过他的腰际——他紧紧地抱住了他。“勇利。你想报仇吗?”耳边的人喃喃说道,“你的剑道就这样完了吗?你的理想是安宁的生活和剑道——现在加上,打败德川由纪夫怎么样?”
温暖的怀抱,好闻的气息,带着春天里樱花刚刚绽放的花瓣青涩的味道和从没有过的郑重和深情——勇利几乎要沉醉了,他本就空白的脑袋更加的空空如也了,他只能本能地回抱住他,鼻子里“嗯”了一声。于是伴随着脸颊上一个湿热温柔的吻,一瞬间他的怀抱空了——他甚至只能看见那个挺拔的背影和银色的后脑勺一闪而过那扇雕花木门,只能听见那一声庄重而又仿佛充满不舍的话语。
“一定要好好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申榜我拼了 都发上去够申榜再说。便宜你们了(打滚)
☆、7
当24岁的胜生勇利拿着一束沾满“春分”这天的露水的、仿佛刚刚开放还打着卷的福寿草推开自己家院门时,已经是傍晚了。
“勇利!”宽子惊叫道,她一直坐在走廊里焦急地等待着,但跑出去找儿子的家丁们还没有回来,“你到底跑去了哪里——你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你”“等一下,让我休息一下!”她的儿子将那束花小心地暂时放在走廊上的一个花盆里,就一屁股坐在门廊下,整个人好像缺了骨架的风筝一样摊成一堆——好像那束花就是骨架。
他的眼镜不见了,仿佛浑身冒着初春的太阳渐渐蒸发的水汽,那身明显汗湿了又被晒干的长褂皱巴巴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东一道西一道的泥痕,木屐和袜子不见了,光着的脚和小腿上还有枯藤划伤的轻微的血痕。汗湿的黑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上,棕红色的眼睛闭着,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大张着嘴使劲地抽着气。
“你去了——”“溪顶山。”“啊真的吗?”他的母亲又发出了一声惊叫,粉红色的浴衣长裤里的胖乎乎的大腿晃动着,“你这个混小子——那里离这里有一公里和三个山头,你怎么能——”“所以我只能偷偷跑去,因为你们肯定不会让我去的,好了,妈妈,这没什么!我和西郡一起去的!”
“你为什么不能派个人替你去呢?即使这肯定是小维的礼物——”她看了看那束还滴着露水的,稚嫩的却像蛋黄般可爱的黄色小花,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这很重要,”青年的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这很重要,妈妈,我需要自己去是很重要的——妈妈,维克托呢?在他家吗?”他一骨碌爬起来,向院门跑去,一转眼就已经拉开门——他跑出去了。
“勇利!你至少穿上鞋——”宽子气急败坏地跳到院子里,但她儿子依然没有听到她想传达的话,“他不在家!他——”
他不在。甚至安菲萨也不在。他们——他去哪儿了呢?
勇利扶着门框发着呆,看着整洁的客厅空气中被阳光照射而飞舞的、细小的灰尘粒——这是很不正常的,虽然这座日本老房子每天都会起灰,但维克托不会让它们飞起来——他会不厌其烦地拉着墩布来回走来走去,身上挂着围裙,就像一个家庭妇男。
厨房,洗手间,卧室——大大的双人床上印着一个人的睡痕,连被子也没有叠——这太不正常了,勇利发愁地在卧室里走来走去,然后猛地拉开衣柜——是空的!一阵强烈的恐慌袭上了心头,就像4年前,他昏昏的从病床上爬起来,发现哪里都找不到维克托了——就像他莫名地漂到海滩上一样突然,他失踪了,而且整整4年,沓无音讯。
等到4年后的今年年初的冬天,他出现在勇利家门口的时候,穿着灰色的西装三件套,土黄色羊毛大衣,锃亮的皮鞋,戴着当时苏联十分流行的毛绒八角帽,帽檐下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一只眼睛——他已经完全褪掉了青涩,甚至完全褪掉了原本硬加在他身上的那股日本的气息——他已经完全变回了人们口中的“苏俄老毛子”。
他的肩膀更宽了,脸上的线条也更加清晰硬朗了。他丢下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朝院子那头一桩木头人一般的勇利张开了怀抱——不变的是他那双美丽的、蓝色的眼睛——笑眯了,嘴唇还可爱地笑成了心型。
呸!可恶。怎么可能就这么和你拥抱!
这时的勇利边沿着小街小跑,边气愤地想着。然而思绪很快就回到了现在的事实上。他放慢了脚步。
他还是应该回到维克托的家,再冷静找找他的行李还在不在,而不是这样漫无目的地乱跑——他又累又饿,但他有维克托也夸赞过的体力——他往回跑去。
当勇利再一次气喘呼呼地推开维克托家的房门时,发现那个惹他的心脏吊起来又急速地放下去的罪魁祸首正穿着黑色的长袖t恤,灰色的休闲长裤,托着腮帮好好地站在客厅里——然后这个罪魁祸首的目光转到了勇利的脸上,眼睛像暗淡无光的蜡烛突然点亮那般明亮起来(这仍然让勇利的心砰砰直跳),“勇利——!你到底去干什么了?你,你在土里泡温泉了?”
他大步走过来,双手按住勇利的肩膀。而后者则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脸,看不够般使劲地注视着,而且让维克托发现他脸上有一种熟悉的、气恼的神情。于是他憋住了疑问,和他有些心虚地对视,但双手仍然没有离开对方的肩膀。
“你说过的。你答应过我的。”勇利气鼓鼓地注视他。于是后者连忙解释道:“是。我答应过你的,但我不是没说一声就失踪啊,你知道吗勇利,我是去找你了啊——我都急疯了,和你家里的那些人一样。况且,”维克托严肃起来,“现在是谁不说一声就不见的?”
勇利塌拉下了肩膀。但他不打算解释自己的行踪。于是维克托开始继续打量他那汗湿的额头、不伦不类脏呼呼的服装和光着的小腿和双脚。“天哪,你的鞋呢?我的少主大人怎么这样不注重形象,你脚上还有划伤,我的天哪——”勇利无暇顾及他那夹杂着英文的日语,自从他从国外回来他的日语就仿佛变了味儿——他没法顾及,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腾空了。
“诶!维克托——你做什么——”高大的俄国男人刚才突然蹲下身,抱住他的大腿将他整个人竖着抱离了地,他的屁股被维克托的胳膊托着,然后他发现自己坐到了客厅的矮柜上。
“先安静,勇利。”银发男人朝他做了个嘘的动作,把被他碰倒的花瓶拿下来扔到了沙发上,然后他走进了卧室。片刻之后他走了回来,手上拿着药箱。“安静。”他又制止了矮柜上的青年急赤白脑的辩解,“我本是想帮你洗澡的——”于是他的同伴又一次发出了急赤白脑的嘟哝,“但是我家现在没有衣服给你换了,我的衣服全被真利拿走了,她说要在婚——在那之前全部润烫一遍,我恐怕只剩下内裤和袜子了。”他一边拿酒精棉球仔细地擦拭着勇利的脚腕、小腿和双脚,地上已经扔了好几个用掉的棉球,“先这样处理一下吧,”他说着,从药箱里拿出几条创可贴细心地挨个贴在那些细小的刮痕上,然后低下头,挪开勇利悬空的双脚,“我记得在这里的,呐——”他打开矮柜最下面的抽屉,从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物品中掏出一卷新的、白色的棉袜,抓过一只试图反抗而乱蹬的脚,小心地套了上去。
“呼——这样我总算放心一点了。”维克托直起身子,将坐在矮柜上的青年的额发轻轻地理到了头顶,发现对方白皙的脸上蔓延着浅浅的红晕,开心地微笑了。
“维克托——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她在哪?”勇利问道。但显然对面的人并不想谈起这个话题,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和美奈子一起去镇上买要用的东西了。”他心不在焉地整着勇利凌乱的前襟,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对了,勇利,你嘴巴都干裂了,你要喝水吗?我看看厨房里有什么——”他急匆匆地跑进了厨房,然后将一盒插好吸管的酸奶塞进勇利手里,并看着对方把吸管塞进嘴里。
勇利吸着酸奶,眼睛看着光洁的地板。片刻他问道:“维克托,你不高兴吗?你们那么般配——”“高兴,我当然——勇利,你是为此高兴的,你高兴吗?”
“我说过了我很高兴啊。”勇利扭头看着他,脸上是一种带着一点梦幻、憧憬地微笑,“我说过了,维克托终于成家了,再也不用一个人了,不用什么都一个人——”
黑发青年的笑容如此真诚,让对方简直认为他的胸中装满了对挚友的祝福,于是维克托心脏里那个酸涩的地方又开始膨胀起来,几乎压得他不能呼吸——于是他转变了话题。
“勇利,你真的不想去打败那个德川由纪夫了吗?”
“嗯。我打不过他的。而且,我再也不想参加任何关于剑道的比赛了,现在剑道是我的爱好。”勇利闷闷地想着,维克托走了的4年间,他花了整整一年才重新振作起来,重新拿起了训练的竹剑,但也仅此而已。他就这么过下去吧。温泉旅馆已经初具稚形,他需要好好接过家里的重担——那片一直照耀他的光芒离开过他,即使它回来了,它也不能——他自己也不想它只笼罩在自己头上了。
“不,你打得过他。”维克托摇摇头,“你4年前的比赛并不是你认为的那么糟糕——”“就是那么糟糕,你见过把剑道变成跳舞的吗,像个醉酒的歌姬——”“不,那并不糟糕,”维克托笑起来,眼睛里闪耀着自信和骄傲的光芒,使勇利被迫和他四目相对,“那不仅不是一个糟糕的开始,勇利,”他轻声说,声音温柔而带着喜悦,“那真是一个美丽而惊喜的可能啊。”
☆、8
圆形的舷窗外是一片灰黑色。夜晚的天空几乎和漆黑的海水融为一体,偶尔翻卷的白浪使世界都仿佛变得晃晃悠悠的。
24岁的维克托尼基福罗夫跪在他简陋的、像是两张木板拼凑的铺位上,将手指在窗玻璃上划来划去,好像要抹去外面海水溅上的脏兮兮的水渍——然后他觉得喉头又是一阵熟悉的恶心感,他快速对着床头的木桶弯下腰呕吐起来。
片刻后他在床上坐直了身子,用他的军用水壶漱了漱口,从那个小旅行袋里拿出纸巾来。他手拿着纸巾在自己带着胡渣的嘴巴上蹭来蹭去,目光仍然落在那个小旅行袋上。
那个小旅行袋里只有一套换洗衣物和那身黑色的西服,牙刷、毛巾等生活用品——他几乎没有拿胜生家给予他的任何东西,几乎全部舍弃掉了。他从未如此认识到自己需要一个新的开始,一个不依赖任何人,只依赖自己的从而迸发出更多力量来守护更多东西。其实他是讨厌依赖别人的,但他从一无所有的别无选择到慢慢地习惯再到不舍得离开,但是够了,他被迫离开,然而他从离开的那一刻又感到了从灵魂深处重新涌上来的东西,他16岁之前一直拥有且这么多年又隐藏般升华的东西——独立、从容和强大。
旅行袋的夹层里放着一些重要的东西——雅科夫的军官证、笔记本、自己的初级军士证,还有一张泛黄了的、皱巴巴的几乎看不清字迹的入学通知书。他从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抽出这张纸又看了看,叹了口气。
他们肯定要让自己再考一次了。
他把纸放回去,双臂交替放在自己脑袋后躺在了铺位上。他恨这艘货船,也恨这个不发达的时代——长谷津没有飞机,甚至没有一艘深夜临时发往东京的客船,他只能像曾经瞒过勇利偷跑的那样偷渡一样挤上这艘让他想吐的货船——他本来就有点晕船,如果不是被迫他绝对不会为那些粗鲁的海军充数——而这脏兮兮的临时搭建的铺位,空气中弥漫着古怪反胃的气息,有洁癖的他多少次恨不得跳进大海游到东京去——但是他还是可以忍受,他什么都可以忍受,为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白皙可爱的、有点圆乎乎的小脸来。他笑着的时候那双棕红色的双眼总是亮晶晶的,害羞的时候耳朵根都会红透,而每当他大哭的时候总是大张着嘴巴,巨大的泪珠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啪嗒啪嗒地像是砸在他心上。还有,他喝醉的时候,还有。。。。。。
雨有点大了。刚才还是毛毛细雨的天空,悄声无息地变得更加模糊了。池塘里的莲花无精打采地弯着腰,雨点落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院内的樱花和木棉散落着树叶和零碎的花瓣,散落在走廊的台阶上、湿润的石板路上,散落在院子正中空地上的两个人身上。
一位武士——他的感觉像一位武士,穿着华丽质地优良的灰黑色胴服(羽织),白色的胴服钮垂在他的腹部,黑色的袜子和木屐,长垮的腰间系着黑色的刀套。他单手握着的长刀在雨水的冲刷下依然泛着冷漠的清光。他留着一个这个时代比较少见的发型——鬓角和后脑勺剔的几乎光光的,黑色的短发凌乱地盖在他的大脑袋上,碎碎的刘海往后梳着。皮肤有点黑,粗粗的眉毛下面是一双大大的黑眼睛。
而对面的人虽然也穿着正式场合的胴服——白色的长袴和白色的袜子,但他的姿势好像喝醉了似的,步子都没有扎稳,握着刀的手似乎还有点晃悠。他的眼神有点迷茫,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流到了他的脖颈里,脸奇怪地泛着红晕,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学会拿竹剑的大男孩。
“为什么他们不在道场里正式比呢?为什么不戴防具用竹剑呢?为什么搞得像生死决斗一样?”穿着红白相间单衣的美奈子站在走廊下面,不耐烦地“啪嗒啪嗒”甩着她的折扇——上面还绣着鹤和紫藤,一阵有点香气的风吹向了她旁边的人,使那银发的青年打了个喷嚏。
“据他们说这样才更男人一些。”
“更男人一些?这是勇利会说的话吗?他出了什么问题?”
“他喝多了。”维克托仿佛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般长叹一声,用手扶住了额头。“等我觉得需要阻止他的时候,那个酒坛已经空了。”
而且,他们昨天还在吵架。维克托无奈地想着,但他如果知道,甚至知道他一直在发烧,他是不会让他喝成这样的——他刚熬到可以喝酒的成人礼没多久,他不想限制他的渴望,但也从没想过他喝醉会是另一个人——应该是醉鬼吧,但又不全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而且自从他们开始动手以后,他更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德川由纪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了刀,他将刀插回刀鞘里,手扶在上面默立着,低着头并不看他的对手。这给人一种被蔑视的感觉,特别是当对手是个喝多了的醉鬼时——胜生勇利几乎立刻就被激怒了,他飞快地向右前滑步使出正面的一个刺击,从他的动作可以看出他没必要地使出了几乎八成的力,而对手几乎没有闪躲——德川由纪夫只是侧了一下头,飞快地拔出了刀拨开这一攻击并瞄准对手左边的空档攻向对面手的左手肘。
勇利滑步闪过,进而疯狂地从各种方向进行进攻。他的风格依然是将剑道和古代剑术结合在一起的风格——显然他得到了维克托的“外国辅助”,虽然他的流派归于古老的北辰一刀流,但任何时候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把“一刀流”变成了“数刀流”——姑且这么说,因为他每一刀几乎灌注了全力,这样很耗体力,但效果并不好——对方不停地用剑逐一化解,然后就变成交剑的局面。但他们交剑的时间非常短,每次勇利都喘着气退开,而德川就把刀插回刀鞘——他仿佛秉承了“阴流”的主要风格,敌不动则我不动,敌动则出破绽。
胶着的状态让醉酒的勇利十分着急。他静止了几秒钟,想起了维克托的嘱咐。他需要用“居合斩”这样的招数来一击必杀,但在那之前必须要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来迷惑对方呢?勇利努力思考着,但充满酒精的大脑似乎不受他的控制。他冲了过去,然后虚空地用剑在对方头顶划出一个圆弧——往往攻击就在这之后——显然对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眼睛眯了起来准备迎接那不知道什么方向而来的攻击,然而他并没有等到。勇利的刀在划了一个漂亮的弧之后回到了自己身侧,并且他自己也转了一个圈——然后又朝对方刺过去。
“扑哧。”美奈子笑了起来,因为勇利开始不正常地挥刀,手腕灵活地转动着,将刀挥舞成一个火把、一条丝带或者一道闪电的光弧。他自己也本身快速地转动起来,不单单是滑步闪步等必要的步子了,他凌乱而又带着点优雅地挪动着身躯,不停地欺向对方,而对方则不停地后退着,脸上带着畏缩的表情——并不是说勇利的招数看起来多么厉害和危险,而是太奇怪了,不由得让人觉得这是什么新奇的陷阱。
维克托也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但他很快就收起微笑,一只手托起了自己的下巴。
这很奇怪,这太奇怪了。但是,并不能说没有效,而且——
雨水不停地低落在勇利的脑袋上,衣服上,刀刃上。快速的移动使他的衣袂飘舞,偶尔的旋转使刀光凝成一条条闪亮的圆弧,他的木屐时而有力、时而轻点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黑色的短发飘扬在空气中,眼神渐渐从迷茫变得坚毅。。。
维克托无法移开目光。他不像是在比剑,更不像在决斗——他像在跳舞。但那舞姿并不是毫无目的的,一个个旋转或是挪移的动作之后,总是带着一种进攻的招数——“一字切”“月影”“基盘斩”。。。他将他给他安排的东西统统用了上去,他脑子不清醒,但他仍然都记得。
不知道多少次这样复杂凌乱的进攻之后,德川由纪夫被逼到了池塘边。但也到此为止了,因为他渐渐读出了他的节奏——大概一个喝醉的人的极限也只是如此了——德川默念着步伐,找准了时机,他抵挡住了最后一波进攻,以几乎看不见的刀速穿过对手的空档——勇利的中腹,一个大幅度的斜跨和一个利落的横切,然而在最后的时刻他将刀锋换成了刀背——勇利被从侧方击弯了腰,他跪倒在池塘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他仰面躺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