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霍卫同人)[汉武/霍卫] 元狩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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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段旧事,卫青自己早就不介怀,他之所以记得,是去病小时摸着他臂上一块疤问个不休,去病那么个天大地大他最大的性子,为这事难过到整个脸都皱成一团,让他当年大吃一惊又好不心疼。

    所以,卫青一直想,将来有时间,他要和去病一起去一次河东,如今,这里也一样。一念间,他心下温暖,不由就转头又看看霍去病,恰好,霍去病也在看他。

    几年功夫,那个扛在肩上的小外甥已完全和他一般高大了,黑暗中穿着铠甲,几乎已象个成熟的青年男子。

    霍去病眸中有分明的亮意,他懂,完全明白。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壶酒,自己喝了一口,递与卫青,卫青一笑,也喝了一大口,好酒!

    两人也不说话,牵着马并肩迎风站在河边,看着黑暗中的对岸,喝着酒,热辣之意满满的从肺腑旋转而下,五内俱热。

    又过了一会儿,霍去病忽然道:"舅舅可还记得,马邑那年你讲的故事?"

    这是请战,卫青并不意外,他略一思索,只缓缓道:"马邑可在关内。"

    霍去病没说话,只微微一笑。黑暗中,卫青见他嘴角一弯,样子有说不出的骄傲,不由也跟着一笑,仍是徐徐道:"换个思路,换了去病要孤军深入敌境,前方有四路大军设伏,敢行否?"

    霍去病淡淡道:"因何不敢?"

    卫青微一挑眉,不置可否,却只说了四个字:"必死,可杀。"

    他说的是兵法中,为将者的五危之首,意思是,主帅只知拼死决斗,既可能导致主帅被杀,乃至全军覆没,这是为将者的过失,亦是用兵之灾。

    这种话,若非卫青,霍去病必得皱眉答一句≈quot;不至学古兵法≈quot;,但,既然开口的是卫青,霍去病只似笑非笑的道。

    "也未必。"

    他一面说,一面便蹲下身来,借着稀薄的月光星辉,随手以石子在地上画了幅简图,一面画一面以极平淡的语气道。

    "我军隐藏形迹,使敌不能查,必须分兵备战,于是我虽寡,亦可以众围敌,分而歼之"

    卫青并不说话,只蹲在他身边,偶尔以树枝随意指点。以寡围多,兵法上自然说过,可,如何能真正做到察觉敌人而不为敌人所察,又如何把握战机将敌分而歼之,兵法上却没有说,卫青考的也是这点。以他之能,霍去病竟然也从容应对,并不吃力,显然早就有备而来,挥洒间,兵锋在密密麻麻的敌军中穿插自如,不时更神龙一闪,吃掉部分落单的敌军。

    两人比划了一阵,卫青笑笑起身,心里很得意,脸上依旧不置可否,霍去病也不着急,随他又走了两步,却又道。

    "高阙。"

    只两个字,卫青却忽然停步,眸光一闪,真的深深看了霍去病一眼。他驻军在此的用意,旁人不懂,以去病的天赋,能猜到他的心思并不出奇,两人从小就默契,可,能点破高阕这地名,就真不是如方才那样纸上谈兵能做到的了。

    若说怦然心动,或许一生就是那一瞬,

    几年后,乃至千年后,世人无不为那少年将军的天才而惊艳,

    可,有谁的感受能如卫青一般?

    一个天生的兵家遇到另一个天生的兵家,

    那样的惊喜悸动

    河边遛达了半夜,回到营内,霍去病照例要往他舅舅帐里钻,偏他舅舅犹豫了片刻,忽然笑了笑道。

    "去病都是大丈夫了,以后自己睡吧。"

    帐中灯火照得卫青的脸庞半明半暗,霍去病下意识觉得舅舅这话说得好不情愿,连神色也有点怪,好像很亲切,又好像有些复杂的冷漠和疏离。霍去病愣了愣,这,他此刻可真没明白,只下意识就答道。

    "人家都说,外甥只和舅舅亲。"

    他这话抱怨得有点可怜巴巴,仿佛瞬间又小了,与方才谈兵的气势几如两人,卫青失笑。这句话,真是中听啊,他不由就笑眯了眼,而霍去病的眼睛笑得比他还弯,两人顺势轻轻一拥,明白不明白,反正又都理直气壮了许多。

    元朔五年,匈奴为夺回河南地,以右贤王部聚集十万众,以期直袭长安,他的军队才刚聚集,一夜间,远在六、七百里外的汉军铁骑忽然从天而降,奇袭高阙!这一打击迅雷不及掩耳,右贤王连夜溃退仅以身免,而汉军实现了近乎全甲而归的战绩!

    大胜的汉军打扫战场时,找到一幅匈奴右贤王遗下的堪舆图,图上长安的位置上有个粗粗的圆圈,军士把图送到了指挥这一战役的卫青将军面前,卫青见了,亦淡淡一笑。

    然而,与全军欢腾的气氛不同,青年将军并没有许多心思去享受胜利的喜悦,他似乎总能早众人几步,看到更多的责任。

    幸而,他这孤军奋战的日子,快要结束了。

    元朔六年的春天,大将军卫青匆匆回到了长安。大将军此次回京,一方面是奉诏向天子汇报军事,另一方面,却有个不太好的消息,大将军夫人不久前又添两个麟儿,只产后虚弱,病得有些厉害了。

    想到那个温柔亲切,最终做了他妻子的小少女,卫青很有一份歉意。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很奇特,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欠阿娴许多,去病小时候,他虽恨不得每一刻都把小家伙放在眼前,却也有做不到的时候,于是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拜托阿娴,欠了她不知多少情。成婚之后,他又一直在边关,陪她不多,让她提心吊胆的时候却不少。

    大将军一路跑回家,不见夫人,却只见到霍去病拖着三个各自狼哭鬼嚎的小孩,卫青进门的一刻,两个小的还有奶妈哄,长子卫伉可正拉着霍去病的衣角擦鼻涕。这场景实在太奇特,那一瞬,百战不殆的大将军也完全傻了眼。

    霍去病十分狼狈,强撑着要言不繁的解释了一下,舅母病了不能理事,姨母做主把她接到大姨家去静养,原本要把几个弟弟也接走,偏舅母坚持要把弟弟们留在这儿好第一时间见爹。舅母一病,家里实在没人手,就抓他来当差了。

    卫青回来,阿娴很是高兴,更听说卫青这次能住到下个月底,顿时病就好了几分,更连声说自己不要紧,当下就想起身帮他收拾东西,卫青忙劝她多静养,但见状也放心了许多。他们那时,毕竟也都还年轻没经验,并不知道,这一别就将是永诀。然而,不管卫青对她有种种歉疚,在阿娴而言,这段姻缘从始至终,都是很快乐很幸福的事。这,就是缘份。

    好不容易,姨母把弟弟们也都接走了,霍去病大大松了一口气,他第一次深刻意识到,有舅母在和没舅母在,弟弟们完全是两种生物!魔音灌耳大半日,霍去病一脚深一脚浅觉得自己是完全不行了,必须立刻回营里恢复一下,经此一役,他越发觉得,舅舅当年收留自己,实在是不容易极了。

    霍去病定了定神,正打算回营,忽见门口有个人,他一愣,那是卫青。卫青似乎是回来取东西的,见到他,却并不惊奇,依旧如常唤道。

    "去病。"

    霍去病不由就走了过去,他觉得舅舅声音有点累,神色却很高兴。卫青看着他笑了笑,只要言不繁的道。

    "去病,和我去定襄吧。"

    第13章 番外:白头司马 3

    三、一家

    元狩二年,河西风云色变之际,河东地方有个叫霍光的小男孩,他正安安稳稳的待在家乡,跟父母过着平淡舒坦的小日子,如无意外,作为家中唯一的嫡子,他将来大致会子承父业,做个本份又干练的小吏。

    而这一切,都将因一个人的到来,彻底改变。

    自骠骑将军河西大捷的消息遍传天下,家中气氛就有些古怪,父亲时常与他一个自誉早生百年就是文留侯的同事闭门密谈,母亲的娘家人也来往得更频密些,眉间隐露愁容,偶尔,也有零星几句话扫到小霍光耳中。

    只霍光还是个孩子,一来不懂大人的烦恼,二来也还什么都不劳他费心。趁爹娘近来无心管束,那一日,小霍光索性逃了学,郊外遇到些放羊的孩子,大夥蹬了鞋子,光着脚丫指挥羊群打仗,一起唱那首边关才刚传来的≈quot;失我祁连山≈quot;,野得别提多开心。

    玩累了,霍光搂着只软绵绵的小羊在树下睡得香甜,等他听见父亲的声音,模模糊糊的睁开眼时,面前黑压压站满一群人。

    那情景很奇特,领头是他父亲的上司,河东郡的太守,而太守大人正以万二分的殷勤,扛着一副十分沉重的弓箭,大人样子份外神气,仿佛认为能亲负这副弓箭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这一切,霍光却皆未留意,不知何故他只看到一人,树影洒在那人脸上,霍光瞧不清他的样子,只见一双寒光四射的眸子,瞳仁很黑、很亮、很深。

    霍光下意识觉得亲切,他刚睡醒有点懵,正想揉揉眼把人看清些,小脑袋已被父亲摁在地上,他听见父亲用从未有过的激动而谦卑的声音说:"禀大人,这,是小人的儿子。"

    霍光趴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有只大手将他抱了起来,与他掸掸土,一个平稳的声音道。

    "你可以叫我哥哥。"

    这句话,直到垂垂暮老,霍光也一直记得清清楚楚。虽说,这一生,他更习惯称这个人为≈quot;兄长≈quot;。

    骠骑将军开口要带这异母弟弟去长安,霍家就再无拒绝的道理,父母悲喜交加,霍光自己却很开心。

    传说中的骠骑将军忽然成了≈quot;哥哥≈quot;,这在霍光,本身就象天神下凡的传奇故事一样光怪陆离,然而,或许真是血脉相连,他一见这位从天而降的兄长,便觉有说不出的亲切孺慕。

    临行前晚,父亲又和他那位熟知朝局的同事谈了良久,才独自把霍光叫去了书房,很严肃的对他说了一番话,那,亦是父亲初次以一个成人的态度待他,而父亲的第一句话是:

    "你,要提防卫大将军。"

    父亲花了很长时间与他解释,卫氏是他兄长骠骑将军的母家,而骠骑亦是卫大将军这舅舅看大的,可骠骑毕竟姓霍。卫家有皇后和太子,是荣耀也是危险,以骠骑今日的战功,对卫氏是功劳也是威胁。听说大将军是仁义之人,骠骑也重情谊,对这个舅父孝顺的很,想来两人从前关系很好,可,到了他们这位置,利害纠葛,有些事是不由得他们不斗。将来无事最好,一旦有事,卫大将军有卫氏一族为后盾,骠骑却只有一人。是以,骠骑此次才会回来认亲,以他的聪明,恐怕亦是想借此与卫家拉开些距离,免得将来难堪。这是上天赐他霍家的机会,虽险,然而富贵险中求,以霍光聪颖,留在乡下是耽误了,而无论如何,霍家亏欠他兄长甚多,难得骠骑不计前嫌,霍光既然姓霍,此次随骠骑去长安,便当终身站在兄长一侧,无论任何时刻,都应全力以赴的助他,这,是报答骠骑的提携之恩,更是家族同荣共辱的意义!

    若干年后,威震海内的霍大臣回想起这一幕,总是宛然,他也不知道,父亲做了一辈子本份的地方小吏,何以忽然有如此见解?或许,这是他霍家血脉相承的东西。

    不过,对当年那个孩童而言,霍光听得激动又紧张,他给父亲深深磕了个头,心中决意要誓死效忠兄长,却完全没想过又改当如何站在兄长一侧,去与那名满天下的大将军相抗衡?

    这念头害死他,多少年,霍光见了舅父,仍没来由的一阵阵心虚。

    次日,霍光就跟着他那昨天还在传说中的兄长去了长安。霍去病待这弟弟真好,让他与自己共乘一骑,骠骑军以速度闻名天下,霍光电掣雷驰了一程,就忘了许多拘束,且留意到了一些忽略的细节。

    骠骑的座骑高大雄健,无一丝杂色,然马尾不见青丝绳,马头不见黄金络,骠骑的盔甲也并不辉煌,甚至有些残旧,那是经历了两度河西战火考验,留有无数细小创口的盔甲。

    他这兄长话很少,也不喜欢笑,目光犀利如电,眉宇间有种令人惊愕的自信。那一年,年轻的骠骑将军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路上,天下人都争先来围观这颗横空出世的将星,惊叹那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天赋,然而,对那场天下传颂的大胜,这凯旋将军却无丝毫特殊的喜悦,他总是冷冷的,从头到尾,未与幼弟讲一句力战匈奴的故事。

    对小霍光而言,阳光下的兄长其实并不大他太多,可,这样一人,穿着半旧战甲,神色冷峻,站在那里,便足以震慑三军。

    这个人,竟是他的亲哥哥,霍光真骄傲极了!

    路上霍去病虽不太说话,却待这弟弟真不错,走路会牵着他的手,耐心配合他的步子,起风拿自己衣服与他穿,好得是异乎寻常了,这大大缓和了霍光的紧张。

    眼见快到长安,兄弟两人一起用餐,路上自然一切从简,霍去病依旧颇为沉默,霍光肚里有句话想问他兄长,那大将军究竟是怎样的人?只行前父亲嘱咐过他,凡事多看多想少开口,霍去病不说话,他也不敢讲,总算兄长不时瞧瞧他,目光温和,还不停的给他夹菜。

    霍光没尝过饥肠辘辘的滋味,其实对吃这事兴趣不大,只霍去病一路对他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quot;吃≈quot;或是≈quot;多吃≈quot;,让霍光简直受宠若惊,于是,小家伙就奋力的吃,兄友弟恭,气氛和洽。

    霍去病一面吃,一面读军报,过了一阵,再瞧瞧腮帮鼓鼓的幼弟,脸上神色不动,心下失笑,觉得自己这么把弟弟接出来,有些孩子气,回去要被那个人笑话。

    恰好这一刻,霍光委实吃不下了,抬抬头,第一次见到,他那兄长看着封军报,目中却有丝仿佛温柔的神气。

    到长安时,时值黄昏,远远便有官员相迎,满面春风的来报,奉陛下之命,特来迎将军回骠骑府。兄长听罢默了默,漆黑的眉毛不经意的一皱,那官员也不知怎的就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把霍光吓了一跳,他那兄长却如不见,只似笑非笑的叫来人带他去骠骑府,然后,兄长人就不见了,整晚都没回来。

    兄长家极是富丽堂皇,比兄长身上那件半旧战甲辉煌得太多,这才更符合霍光想像中骠骑将军的派头。

    更确切的说,高祖皇帝昔日初进阿房宫,大概就是小霍光此刻的感受。高高的屋顶上装饰着辉煌的藻井,窗上雕刻着古朴的纹饰,墙壁以白垩粉饰,上面又挂着光滑厚密的丝织壁画,天刚黑,府内已点燃了无数多枝灯,堂内灯火交相错落,照得霍光五目俱迷。

    霍光并不知道,这座府邸乃汉天子所赐,是骠骑二下河西时才刚粉饰一新,他兄长自己还未去看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