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次按了按额头,他现在一点庆祝的心情都没有。
不过庆祝这事,跟他有没有心情关系不大,重点在于其他人心情都不错。要知道,警局里的日子也没那么精彩:辖区难得发生点有关娱乐圈或政治圈的新鲜事,为了守住饭碗还不能跟别人说,守着秘密上不去下不来,倒不如不明真相的群众自在;80的电脑连着内网,上个qq都得自费手机连网;熬到年假时去趟外地,还得提前报备……在这种如身在古墓派一般的工作状态下,如果能逮到同事生日、升职之类的机会,必然得出去搓一顿充实人生!
阿次本想推掉,但不去聚餐,他又能去哪?回去面对家里那俩人精?还是回宿舍看着天花板发呆?还不如跟同事们热闹热闹,起码他们都不反对他回刑侦队上班的。
下班后,一伙人到青年餐厅点了一大桌子菜,边吃边闹。阿次作为本次聚餐的中心人物,被灌酒是躲不过的。他也有点酒量,只是心里不痛快,没几杯就开始上头了。
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酒足饭饱之后,还意犹未尽,跑到ktv续摊,又要了一桌子啤酒。
上次在春和医院抓光头保安的丁子,刚吼完一首《死了都要爱》,转身推推阿次:“麦霸,别干坐着!下一首是我帮你点的!”
能称作麦霸的通常有两种人,一种是靠好嗓子称霸全场的,另一种是靠脸皮厚霸占麦克风不撒手的。阿次自认不是后者,所以完全不介意这个称呼。晕乎乎地把麦克风接过来,连点的是什么歌都没搞明白,就听见东洋风的曲调了。
阿次定睛望了眼屏幕,好家伙!周杰伦嘴巴开开合合的,一句人声都没有!
丁子推了推他:“找不着调?大哥,这歌可没调儿,纯rap!”
阿次瞪他一眼:“赶紧开原唱!瞅你点这歌!歌词太快,看着就晕!”
“我点这歌不是为了让你复习一下日语嘛!”丁子并没有要帮他开原唱的意思。
“我今儿还就偏不唱日语,给你来段翻译版!机会难得,赶快拿手机录音吧!”阿次说这几句的功夫,已经快到副歌了,他张嘴就来,“我一个人在家,乖乖的学插花。是是是,我知道啦!一二三四!樱花落满地……”
其他人差点笑抽过去,派出所的实习小女警起哄道:“帅哥!来段东北味的!”
阿次配合地唱道:“一二三四!隐身要麻溜儿,要忘记什么是自个儿!”
小女警捂着肚子边笑边说:“儿化音是京腔!不是东北味!”
丁子拿胳膊肘拱了那姑娘一下:“别埋汰他了,你再说几句,没准他连广东话都能飚出来,形象全毁了!等他酒醒时,指不定怎么悔呐!”
阿次没搭理这帮捡乐的,心说哥毁的是《忍者》,关形象什么事儿?呃,忍者……忍着?凭什么这么忍着啊!杨慕初真以为扮猪能吃老虎?谁他奶奶的是老虎啊……这么想着,加倍卖力地把这首歌毁完,就跟出了口恶气似的,爽快多了。
唱完之后,气氛也热起来了,几个哥们儿接过话筒合唱《嘻唰唰》。阿次隐约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翻出来看时已经停了。几个未接来电,除了家里电话就是阿初手机。他想了想,把手机调成震动模式。然后坐到角落里给自己点了支烟,深吸了一口,在叛逆中寻找胜利感——就凭你,还想管我?讽刺地扯起嘴角,吐了口烟。烟雾缭绕下,突然觉得有些迷茫。这算什么?报复?有意义吗?阿初真的在意他们父子俩戒烟的成果吗?真的在乎他们的健康吗?恐怕都是为了营造亲情浓厚的氛围而制造的假象。那家伙的父子情、手足情,统统是做给老头儿看的,最终的目的还是顺利得到财产。
烟雾散去,阿次仍怔怔地空望着,不经意对上一个满是关心的眼神。他有些吃惊,对面这姑娘看着挺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哪个科室的了。
姑娘拿着瓶矿泉水走过来,递给他:“喝点水吧,我看你没少喝酒……”
阿次接过水,拧开喝了几口,又看了看这姑娘,总算想起来了!这不是档案室那“旗袍相亲姐”嘛!可是叫什么来着?他想得有些头痛,最后干脆放弃了,随口聊些别的:“现在还相亲么?”刚说完,他就恨不得把手上的烟吞了,哪有这么跟姑娘聊天的?
“没有,去完那回就没再找。”旗袍姑娘没有丝毫的尴尬,浅笑着回答。
阿次点点头,顺着她往下说:“哦,那天见的成了?”
“也不是,我还单着呢。”
阿次弹弹烟灰,顺口说:“那干嘛不找了?”
“你不也单着没找嘛!”
阿次头还是晕得厉害,随口胡诌道:“我倒想找,就是没人看得上我。”
姑娘立刻道:“谁说的,我就看上你了!”
阿次听了心里一颤。这什么世道啊?现在这姑娘怎么都这么主动啊?怎么就不知道矜持啊……好吧,主动出击不是错,只不过他个人喜欢婉约的。他看看这姑娘,都是同事,还是别说得太直接,给人家留条后路吧:“你这是醉话吧?”
姑娘抿了抿嘴,才道:“如果你说的是醉话,那我也是醉话。”
阿次揉揉眉心,说:“我今儿是真喝高了,刚才说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姑娘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我猜到这种结果了。一开始就发现你今天心情不好,估计没什么戏,可就是想说明白了,不然心里憋得慌。”
阿次没言语,心说,您是痛快了,也不管我这儿多累心,还得照顾着您心情婉言谢绝。
姑娘又说:“反正都说到这儿了,我也不掖着藏着了,我真挺喜欢你的。你别有压力,就当多个默默支持你的人,有什么不痛快的尽可以找我聊,我随时给你当树洞。好多事情说出来就舒服了,别老闷头抽烟,对自己没好处。”
情绪低落时听到这样一番话,说不感动是骗人的!特别是像阿次这样长期缺乏关爱的人,更承受不住这样的温柔。他听完心中一暖,脱口说了句:“你到我碗里来吧!”
他也发现自己说溜嘴了,正想纠正补一句“到我心里来吧”,姑娘抢先笑着说:“好。”
阿次也笑了,两人久久地对视着,望着对方眼里的自己,仿佛包厢里其他人都是空气。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阿次把烟头掐灭了,轻声说:“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姑娘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但还是硬撑着柔柔地回答:“荣华。”
……
第二天早上,阿次醒来时仍觉得脑袋发沉。他边套警服边回想,自己昨天是怎么移动回宿舍的?正想着,手机在兜里“嗡嗡”震着,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您好。”阿次用很官方的口气说。
“是我!荣华!好啊你,连我号码都没存过!”荣华带着小哀怨的腔调说。
“存过!”阿次连忙解释,“号码存了,可是以前没记住你叫什么名字,这回标上。”
“噗,你真行!”荣华让他给逗乐了,“一起到食堂吃早餐吧!”
阿次一皱眉:“你先去吧,我刚起。”
“没事,我也得收拾会儿,电梯口见吧。”
“那行吧。”阿次挂了电话,觉得挺简单的事变复杂了。他对着镜子把胡茬刮掉,望着镜中的自己,头发凌乱地翘着,倒挺像阿初那发型。他指着镜子里那张脸说“你个大骗子”,镜子里那家伙也指着他无声地说同样的话。他不屑地冷哼一声之后,抄起梳子把头发梳顺了。
到电梯口时,荣华早在那里等着了。
阿次觉得自己昨天确实是喝高了,说话颠三倒四的,喊着让人家跳到碗里来,回过头才发现连名字都没记住过,感觉太随便。不过荣华说话办事确实比一般女生大方得体些,尤其是和雅淑一比,阿次就更是觉得荣华懂事。两人到食堂时,刘云普正独坐在一个桌前吃着,忙招呼阿次坐过去,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做电灯泡。荣华挺自然地跟着坐过去,像平常一样聊聊昨晚的聚餐,还有辖区的新鲜事。
饭后,阿次到门卫那儿取报纸,让刘云普先回办公室。由于档案室在前楼,荣华跟他同路,便一起从食堂溜达出来。阿次看她黑眼圈挺重,便随口问:“昨晚睡得不好吗?”
“睡不着。”荣华不安地望着他,“我有点不敢相信这事,怕是做梦。”
眼看到了前楼门口,阿次笑着劝她:“别想太多,去上班吧。中午我来找你,一起吃饭。”
荣华开心地点点头,转身走上台阶,无端显出些许婀娜。
阿次望着她的背影,也觉得发展得有点快。不过既然决定了,就得好好待人家姑娘。
“阿次。”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阿次眼皮抽了抽,一回头果然看见“大骗子”了。
第14章 唇与吻
阿初从警局大门口走进来:“昨天不是说好了下班就回家嘛,怎么没回去?”
“昨天跟同事出去吃饭,玩得挺晚,就住宿舍了。”阿次昨晚在ktv发泄痛快了,现在反倒提不起劲儿发飙。而且这钟点特容易碰上领导和同事,杵在分局大门口争执也不妥当。于是从容地走到门岗处取报纸,同时尽可能不夹杂任何情绪地回答阿初的问题。
“那不打电话说一声?给你打也不接。”
“喝多了,没注意。”阿次低头翻报纸,尽量简洁地答话,不然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
阿初打量着他:“我看你刚才还跟荣华有说有笑的,怎么一见着我倒板起脸来了?”
阿次吃惊地抬起头,诧异道:“你还知道她叫荣华?”
阿初眨眨眼,理所当然道:“前阵子常跟你们一块出去啊!西安那次她还玩大冒险来着。”
一说到那次旅途中的大冒险,阿次脑子里就蹦出最后那个受罚的吻,下意识抿了抿唇……重点不是这里!这太不正常了!都是一块出去的,怎么阿初就能连名带姓地记住每个人,而他根本不记得那次旅游队伍里有荣华!
阿初见他不吭声,便眯着眼玩笑道:“怎么,你和她……有故事?”
“对,她是我女朋友。”阿次从不觉得有女友是件值得炫耀的事,反过来,没有女友也不丢人。他气不顺时大多会用“无可奉告”或是“与你无关”回答感情问题。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阿初。
阿初愣了一下,才笑着说:“是吗?没看出来啊!你们俩太低调了,是搞地下工作出身的吧……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昨天。”
阿初敛了些笑容,挑眉问:“所以这才是你昨天翘家的真正原因?”
“没错。”阿次望着对方微扬的唇角和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突然有些懂他了,所以更明白说些什么能让他更愤怒——就如同昨天的自己,像枚棋子一样被利用的感觉很差劲。
阿初没有发怒,只是扭头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转回头来又问:“她属于你理想的那一型?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那些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她很真诚,我讨厌两面派的人。”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阿次看到李沁红的车子开进大门,看了眼表,赶快结束话题,“我该开晨会了。”
“去吧,我等着你,开完会我们换个地方谈。”
阿次皱起眉:“有什么可谈的?”
“你以为我有多迟钝?这么明显的敌意都看不出来?”阿初冲他摆摆手,“先开会去,完事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