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生放下那杯飘着几朵茉莉的花茶,从行李箱里拿出那一条长长的礼盒。
“生生。”姜煜世从二楼探出头来,向下喊他。
林砚生闭了闭眼,从楼梯上走上去。
姜煜世再看见林砚生,不禁一怔。
林砚生把耳上的银链银环全部取下了,头发微长的,在脑后整齐地束上一个小辫,带着姜煜世的围巾,把后颈的纹身也遮得完全了。抱着盒子,一束花,有点赧意,又有点为难地伫在门前等待。
没来头的,姜煜世突然很想哭。
林砚生小心翼翼,又显得有些笨拙的样子,才让姜煜世领会到了,为什么林砚生会说‘小孩才用言语拿证明’。誓言固然动人,可行动一定更铭心。林砚生的不言不说,却为了他,也能像蚌被剥开袒露软肉,呈现出献祭一样的诚恳。
姜煜世直直牵过他的手,走进书房。
阳台上老太太正坐在轮椅上浇花,听见门前的脚步声,匆匆回头。
“林生啊。”老太太顺势牵过林砚生的手,和煦地笑。
“阿婆好……我、我叫林砚生。”
姜煜世在一边快要笑死了,“阿婆知道你叫林砚生啦,林生是爱称。”
林砚生头脑更不清醒了,正支吾着不知道说些什么,背上却温温的贴上一掌,轻轻地,轻轻地拍着,他怔怔地去盯着老太太。
“阿婆,你最好多碰碰生生噢。听他朋友讲,原来他们租的房子十三楼死了人,半夜在窗边有哭声,但生生住进去之后就没有了,整栋楼的住户都很感谢他!”姜煜世说着,把一旁的林砚生都听懵了,他怎么不知道这种钟馗驱鬼的故事发生过在他的身上。
“时运高听唔明啦!”老太太连忙闭眼念着,而幼稚的姜煜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反应,快乐地坐到一旁吃起小饼干来。
林砚生无措地望了姜煜世一眼,下意识地安抚着老太太的背。
老太太片刻就笑起来,“阿世讲得不错,果然是靓仔。”
“对啊,难怪我十七岁就对他一见钟情。”姜煜世在旁边贱兮兮地说。
“痴线。”老太太也是个敢爱敢恨的主,“林生还很有才华啊,我上周听了albu哦,阿世讲说都是你写的!”
“没……没,只有一些。”林砚生有点受宠若惊,又把长盒子拿到面前来,“阿婆,不知道能带点什么,就准备了些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那是一条苏绣丝巾,出自闻名遐迩的苏绣大师。林砚生知道了老太太祖籍江苏,于是想着送这个,可那大师早在六年前不再出山,林砚生托朋友从一个收藏家里高价收了这条。绣了凌美白梅,像繁星一样缀在巾面上。
“我很中意,多谢、多谢林生。”姜煜世大概是承袭了老太太的饱满情绪,林砚生看着老太太笑起来的样子,竟然多多少少能觅得些许姜煜世的前迹。
老太太挥手赶姜煜世出去,留下林砚生独自在书房里,临走前姜煜世还在指了指腕上的表。
“扑街仔。”老太太笑骂一声,回首来看林砚生,“他不让我把林生留得久了!害怕我更中意林生,不要他了吗!”
林砚生局促地笑了笑,但紧张早被老太太的和蔼冲淡了大半。
“林生,别紧张。”老太太还是说。
“阿世给我讲的好清楚,关于他的暗恋心路历程,真是好笨。”老太太牵过林砚生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之间,“他中意,那你一定是很好的人。”
“……我不是。”林砚生抿着唇,觉得太难堪就脱口而出了这一句,“我不是,阿婆。是我走大运,遇上姜煜世。”
老太太抚着他的手背,“你必须是。”
“你看姜煜世那样子,其实他很单纯的,也很傻的。认定什么一头就栽进去,完全不去权衡利弊,只顾自己开心。”
“我希望他的感情不会为你带来困扰。”
林砚生连连摇头,说没有。
“阿世第一次给我说,我愣了好久,我在想那么多女孩子围着他,他干什么要喜欢一个离他那么远的人,还是个男孩子。我说,万一人家不喜欢你,不喜欢男孩子,你也要去纠缠吗?”
“然后阿世就说啊,喜欢这种事又不受人为控制。他会告诉你他的心意,用他能够做到的最郑重的方式。”
“但如果你不愿意,不接受,他也愿意,让那一切再次变成他一个人的心意。”
林砚生心像是放进酸水里浸了,涩涩的。
“当时我就觉得,也没什么好多讲的啦。十七岁的阿世讲这些话,让我觉得他从那个常常把女孩弄哭的小混蛋一下子长大了,开始明白责任、空间、温柔和爱。”
“林生,是我自私。”老太太敛了些笑意,“我想请求你,就算将来或许有什么原因、什么冲突,让你们不能一起走下去,也千万不要伤害阿世的爱。”
“不管怎样,你们都该是彼此美丽的记忆,你们的爱与心都该永远热忱。”
林砚生胡乱地点着头,他还能说什么,他不知道如何回馈那一份份浓厚的爱意。
老太太深深望了林砚生一眼,拥住他,手缓缓在他背上拍打着,给了林砚生阔别已久的一种情感。
“和阿世多回家。”老太太说着,“今天我是留不住你了,那个扑街仔好像有大事要做。”
林砚生混混沌沌地,根本没有注意老太太后半句的话,只顾着应着。
直到被姜煜世拖出家门,林砚生都还是懵的。
“哥现在看起傻乎乎的。”姜煜世牵着他走到无人的上山道,锦簇的白花纷纷扬了满地,轻轻走也能够被带起。
冬天也会有花开吗……林砚生呆呆地想,“我没有。”
姜煜世吸了吸鼻子笑起来,“我想唱歌。”
林砚生经受了山上的冷意,随口说,“我点一首,冬天里的一把火。”
“不会。”
“费翔当时是我妈梦中情人。”林砚生突然有点伤感,在他和姜煜世的外婆接触之后,那种感觉一下子又涌上来了。他不知道怎么定义,是家的温馨吗?那些东西他早就没有了。
姜煜世握紧他的手,半晌,开口说:“阿婆讲,他现在有两个孙子啦。”
他又面对着林砚生,去顶林砚生的鼻尖,“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看冬天里的一把火。”
“早没放了,傻逼。”林砚生垂眼。
他彻底沉溺进什么里去了,也知道自己很难拔出来了,毕竟贫瘠的人对光热都很渴望。
第30章
游客永远不信太平山顶的凌霄阁的景色远不如沿途上山的绵长美丽。姜煜世带着林砚生沿着少人的上山小道,在冬夜做一场浪漫的登徙。
今夜雾气浓重,将灯火霓虹埋在深处,山间小径也氤氲着。
林砚生趁着远处渲来的灯光瞧清了那个路标,他记起姜煜世曾经讲过中意夜晚的芬梨道。
他在姜煜世的衣兜里勾住了姜煜世的小指,他觉得姜煜世现在看起来有点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姜煜世。”
姜煜世怔怔地转头看他,又看见林砚生指了指路牌,“芬梨道。”
姜煜世低头笑起来,低低唱起杨千嬅的《芬梨道上》。
唱“趁着夜深 他和我雾中踏云”,唱“从前共他 于这里谋杀光阴”。
林砚生停下脚步,和姜煜世站在转弯处的一盏路灯下,昏黄的,又朦胧的。
“留下过寒冷热吻 留下最尽责的街灯”,姜煜世唱到这一句,弯下身去啄林砚生的唇,却又觉得远不够,再绵密地和他接吻。
姜煜世迷瞪瞪地抵着林砚生额头看他,而林砚生却是伸出手来把姜煜世的围巾扎紧。
衣兜里突然开始震动,姜煜世接起一个电话。
他有意背开林砚生,身体向外转了转,走到小径的靠海一侧。
林砚生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兴趣,却还是听见姜煜世在叫“梁叔”,似乎还笑起来说着多谢,最后挂掉了电话。
他们终于来到山顶,那里熙攘地聚集了些游客。突如其来的人声,吓得林砚生连忙松开姜煜世的手,谁知被姜煜世一下给扯了回来。
也是,这么暗,没人看得清他们,林砚生自我安慰的想着,轻轻回握住姜煜世的手。
林砚生掏钱买了只很难吃的鸡蛋仔,最后在姜煜世手心里放凉了也没有吃完。还是去了凌霄阁,今夜人不很多,至少能将观景台完完全全地让出来一部分。
有大陆来的小孩在一边鼓捣着望远镜,有港妹背靠着观景台自拍,却只能捉到背后璀璨的夜景。林砚生路过顽石和心锁,稚嫩地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环着写着彼此姓名的情人锁,好像这样就能让爱情冠上永恒的名头,让爱与盛世共存亡。
林砚生向来奉承现实主义,放在以往,对于这样腻腻歪歪的小情侣行径是绝无半点兴趣的。可当一个当地姑娘用着英语问他要不要买一把锁的时候,他竟然想也没想的就买了。
回过神来又觉得赧然,就只是将它攥在手心。
姜煜世瞧见,从他手里拿过,直燎燎地签下了自己和林砚生的名字。回过头冲他孩子气地笑了笑,极其没有素质地踩上一边用来休息的长椅,将那把写着他们名字的锁,挂在了心形石头的最高处。
“我不信这个。”林砚生低低开口。
姜煜世转过头来认真看他,半边脸被昏黄的灯映得明亮,“我信。”
“我信永结同心,我信我们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