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半个月前队长他坐在那里看着网游中的信息，不回头地背对着自己说，“今天是情人节啊。”
……
晴天里起了不大的风，黄少天笔直地站在风中，他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还真像是当年还是中二小少年时，刚碰到荣耀兴冲冲地建立起夜雨声烦的账号的那一刻，于内心所期许幻想的那样——总有一天他要成为最帅气理智、武功最高强的孤独剑客，每一剑都要潇洒的命中目标，然后冷酷地自我审视，一点也不骄傲自满，高处不胜寒地继续挑战自己……不对，原来他已经无招胜有招了，他就这样还没出招呢，那个一直一直在他旁边的人……已经受过多少次伤了？
他不知道。他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否则又怎么会这么追悔莫及？
……
不能再想下去了，黄少天觉得如此委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队长……可那个当事人却就这样几年如一日的、依然和他走在一起，每一次都听着他说的话看着他做的事静静地笑着，什么都不说，不对自己说，甚至都不肯把这份心情记录在硬盘上最隐秘的地方。
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黄少天当然不以为他的队长缺少面对自己或者现实阻力的勇气，如果没有如磐石一样坚定的意志，那个人又怎么可能带着如此致命的缺陷一步步踏踏实实地走到今天，就这样成为联盟里最出色的选手之一，成为无数人赞叹敬仰的励志传奇？那些他光是草草想过就觉得是沉重得难以呼吸的未来，他丝毫不怀疑队长依然可以波澜不惊地微笑着直面它们，然后战胜。
所以他才是他心悦诚服的队长啊。
所以为什么不说？
黄少天觉得队长留下的这个未解的难题自从被他撞破的一刻起就成了一片他怎么也走不出去的天地，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就算抽出剑来也刺不破的……原来这就是那个人心里藏着的那个世界。
“……这果然是，玩战术的，心都脏啊。”他继续走着，自言自语地控诉出声来。
黄少天已经彻底放弃了整理自己的思路，他思考着看起来半天不太够用，是不是需要再给队长发个短信追加半天假，后天就是对皇风的比赛了，这有点任性，可此刻的他觉得果然还是有此必要的。
他拿出手机，却忽地倒退了两步，把目光投向刚刚路过的路边的垃圾桶——开心笑着的卡通熊猫怀抱着的竹筒里漫不经心地塞着一大束整齐新鲜的红玫瑰，这画面形成了很有冲击效果的对比，不用说，一定是哪个表白被拒的倒霉哥们。
黄少天静静盯着那束玫瑰看了半天，却像是一直混沌的天地蓦地被一个关键词砸开，露出了他一直想寻找的光——
原来他兜兜转转想了这么多，却从没考虑过拒绝吗？
他站在原地仔细回忆了一下，何止是拒绝，自己甚至连假作不知地装糊涂都没想过啊。
……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想的？
黄少天忽然笑出声来，某种近似于茅塞顿开的情绪充斥在他的心头，他深深吸了口气，依然觉得沉重，困惑却已一扫而空。
8、片段八
下午黄少天准时踏进训练室的时候，全队的人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向他问候，并表示没了黄少的声音还真觉得这训练有哪里不习惯啊。
对于这样发自肺腑的打趣他精力充沛地挨个问候回去了，说话的时候他抬起头，队长正是站在大家后边，和他的目光碰上，只是笑着点点头，说了句：“少天没事就好。”
他一边扒拉下卢瀚文举高了探过来想要看他额头烫不烫的手——小朋友这一年个子还真长了不少，一边开朗地回应着：“哈哈真的没事，我还是可以好好说话的，文思泉涌观点犀利、口才奇佳状态好极了，不好意思啊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训练室里顿时一片哀歌，喻文州面上的笑意也不由得扩大了一点，由着大家胡闹了五分钟，而后拍了拍手打断了这1 vs n的闲聊，打开投影安排起本周五即将针对皇风的具体阵型排布。
黄少天坐在喻文州身边听，耳里飘进的是队长不急不缓的声音，眼神却就从幕布上移开，落在了喻文州的面上，他看着他分析对方三场赛事可能的排布时微微皱起的眉，在提起擂台赛上夜雨声烦上场的顺序时又自然地舒展开，猜测皇风会怎样针对蓝雨的特色选图时又是格外严肃的，他正有点出神，喻文州却忽地转过头来看他，眉目里是温和的安心，“……所以一旦出现了这种情况，回防还是交换，少天就随机应变吧。”
黄少天点点头，心里却想到……原来是这么生动啊。
会议的最后喻文州简略地提到了联盟十强队伍内部对于某个专门在抢boss时捣乱的散人的处分方案，黄少天听说可以和其他战队里的同志们一起同仇敌忾集火揍掉君莫笑的小分队，不由得心花怒放，“人多力量大，队长这么阴险的主意是谁出的啊？下次一定能杀得叶秋措手不及吧！”他想起那边的某个爱唱歌爱问星座爱用板砖的流氓，一高兴也学起了包子的语气，“哈哈哈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喻文州笑得不动声色，“算是我提的大方向吧。”
“呃……这真是太解气了，高、实在是高！”黄少天在队友们的笑声中自动把刚说完的那句“阴险”忘掉了。
集训后是大家一起到食堂吃饭的时间，黄少天督促着卢瀚文喝掉了一杯牛奶，喻文州笑看着大小两个剑客活跃地闹成一团，欣慰地想着今天的蓝雨也还是如此的有生气。
晚上又是队员们结伴回到公寓楼，黄少天和喻文州与大家一个个挥手，一起走到最里边的两间，他照例已经汇报完了晚间的计划打算，同队长告别后进了自己的房间，一切与平时并无不同。
他倚在关好的房门上出神了片刻，不是最好的机会，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他这样告诉着自己，一种暂时放下心来却又隐隐失落着的奇妙情绪忽地涌了上来。
……队长也曾有过这种心情吗？他无声地想。
三月到五月是马不停蹄每周一轮的常规赛，蓝雨这一年的名次最终落在了第五，比起上个赛季常规赛第一的战绩是下降了几位，不过自家队伍里失去了磨合熟练的全明星于锋，补上来的瀚文毕竟是年轻新人，难免偶有彼此配合上的不当，而其他几个实力雄厚的战队也各有人员调整，这上下几位的名次，队员们也还能平常心对待。
电子竞技周报在常规赛落幕后的这一周，照例对进入八强的各大战队和重点选手们进行了盘点，已然被锁定为最佳新人的卢瀚文无疑是蓝雨的最大亮点，而对比往年同期，身为王牌的黄少天本赛季失误更少、精彩表现极多的数据也是引人瞩目的。有偏向蓝雨的评论员说这位联盟大神经历过五个赛季的磨练，此刻正值技术娴熟经验丰富的巅峰状态、散发着如此耀眼夺目的光芒，这话固然带着主观色彩，不过倒也不算太过偏颇。
喻文州亦曾私下对黄少天说，瀚文还年轻，经验不足，很多时候是少天在辛苦策应了。
对于这样安抚的肯定，黄少天自然是全盘接受并洋洋洒洒地自夸了一番，可是他心里想着队长你知不知道，我发现我越来越不能忍受就这么看到索克萨尔被人欺负啦……怎么年纪渐长这意气不灭反而还变强了呢？
不过这不是最好的机会，他这样想到，依然什么都没说。
常规赛的短暂休息后，就将是对上微草的淘汰赛，黄少天眼见着喻文州每天专注地研究着蓝雨和微草各自的比赛视频进行分析整理，看着喻文州仔细地观察着微草那个同样在本赛季发挥出色的新人，他也常常参与进来陪队长一起讨论着，这是他们最见互补与默契的时刻，他们已这样带领蓝雨走过了四个半的赛季，而未来的路还宽广悠长。
最后令喻文州与黄少天达成共识的最大障碍仍是他们的老对头王杰希，魔术师的诡谲险招往往只能靠临场调度的团队配合来紧急应对，必须对守护天使和术士做好的双重保护注定了蓝雨的其他攻力一定要进可攻、退可守、务必要极好地把握好形式，而瀚文这孩子，有时冲劲太过，这恰恰最易被老辣的对手抓住机会而彻底打乱己方防守反击的节奏和阵型。
他们知道隐忧的所在，可这正是本赛季的蓝雨尚且欠缺时间来更好锤炼的软肋，瀚文的表现已足够好，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当坦然面对。这话无需说出口，黄少天对着喻文州点了点头，这一次的承诺却是意外的简短，“我会尽全力。”
“少天有哪一次不是在尽全力呢？”他的队长笑着回答，黄少天读得出对方眼中全然交托出的倚重与信任。
对微草的比赛最终是一胜两负，最后一场至关重要的决赛，终究是瀚文出了纰漏。季后赛便是如此残酷，一次的失误就可能意味着整个战队全年的努力就此宣告终止，这样的责任压在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少年身上，是否会过于沉重？可是在赛后的记者会上，神色如常的蓝雨队长喻文州却还是带着依旧话唠的黄少天与年轻的卢瀚文一起出现了。
他表达了对蓝雨失败的遗憾、检讨了身为队长的失职，风度翩翩地微笑着祝福微草战队在之后的比赛里发挥出色，而后将那只被全联盟视为是缺陷的手压在了身边的少年的肩头上，力度不轻也不重。
瀚文最终在那么多闪光灯下流出眼泪来，随后擦干了它们大声宣布，“下一次，我会更强！”他感到肩上的那只手宽慰地轻轻拍了拍自己，而半秒钟的全场寂然后，掌声与鼓励尚且没来得及响起，就照例是少天前辈接管了这属于战败者的采访时间，直至被主持人小声提醒该微草战队上场了……
离开微草主场的b市的飞机定在了次日，登机前卢瀚文沉默地跟在两位队长身后，并没有像平时一样的活泼，然而喻文州却忽地回过头来，伸手挽住他的背，用温和的力量把他带到了自己与黄少天之间。
“瀚文，你知道吗？”他轻松地说，“就算我和你少天前辈啊……也是一起在职业联赛里苦苦锻炼挣扎了三年，才拿到一个冠军的。”
黄少天转过头去看喻文州，他正微微低下头去，被额前垂下的发遮住了眉眼，唇角边仍是鼓舞人心的笑意，可是黄少天却明白这句听起来很是温馨的话，队长大概并不是那么愉快地说出口的。
隐瞒了太久的心情忽地澎湃起来，但此刻显然不可以表露，黄少天忍不住嘲笑自己果然如外界所评价的那样……最凶残的机会主义者啊，还真是冷静又残酷到了极致，听起来好像很帅气的样子。
喻文州忽地抬起头来静静地看他，黄少天了然，伸手用力揉乱了瀚文的头发，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的鄙视，“你居然给我哭鼻子！这也太丢脸了瀚文！好歹也是男子汉了可不能这样，你看去年我们被轮回搞得连团体赛都没打成就输掉了决赛，我当时哭鼻子了吗，啊？”
卢瀚文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黄少没哭，我记得黄少当时说，‘我什么也不想说。’”
“这话立马就上了好几份报纸电竞版的头条，压力山大啊。”郑轩插嘴。
“这说明，让黄少闭嘴比让他哭还难。” 徐景熙说。
“喂！”黄少天猛地跳起来，“景熙你不能这样啊！你是治疗不要补刀！”
“我切实地治愈了瀚文啊。” 徐景熙笑得可憨厚了。
9、片段九
提前结束的季后赛意味着飞掉的大笔奖金与提前到来的夏季休假，不过这也总要等到飞回g市的一周后再说了。
回到g市的当天下午，队里并没有安排任何集体活动或会议，队员们也各自好好休息，唯有喻文州在归来后便独自去和老板聊了会刚结束的比赛与下个赛季的事情，又和俱乐部里其他部门一一打过招呼。
晚上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打开了这一场失败的比赛的录像，认真地做起复盘总结来，预备次日开会的时候讲给大家听。
这工作结束时，时间已是不早，却忽地有人敲响了房门，“队长回来没？还没睡的话开个门啊。”
是少天，喻文州稍微有点意外，他放对方进了屋，黄少天看着刚刚打印好、正搁在笔电键盘上的复盘总结，“啊，队长还在复盘吗？我来得是不是有点不是时候？”
“已经搞完了，不碍事。”喻文州沏茶回来，看见黄少天已经坐在了他的床上拿着那份总结粗略地读着。
“有没有什么补充？”他随口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