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小小的插曲，然而能引起这么多职业选手共同的有感而发，却也说明了某些问题。2月28日周五版的电子竞技周报就把这个问题反映出来了——本月联盟传统强队的职业选手们的平均失误率竟然不约而同地大幅上涨起来，这数据对比以往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忧心忡忡的联盟主席冯宪君思虑再三，最终决定私下邀请排名前十的战队有关人员来喝个茶谈谈心。蓝雨方面自然也是经理与队长出马，喻文州提前开了小会和队员们简单聊过了周五即将客场对皇风的比赛战术，便搭上飞机往联盟总部去了。
为照顾距离比较远的战队，这次座谈会的时间定在了下午，解决叶秋带来的恶劣影响的问题最后只探讨了二十分钟，喻文州倒是功不可没，随后便成了轻松的茶话会，会后也还得管顿饭。
挨桌打过招呼顺带被大家夸赞了今天一看果然还是喻队关键时刻挑得大梁云云的喻文州终于坐回席间，其实暗地里也没什么心情真的好好吃饭，然后蓝雨战队的主题曲忽然响了起来，喻文州摸出手机，看到来电的是黄少天。
“队长队长，今天开会怎么样？主席说了什么？叶秋的事解决了吗？”他刚告歉离席来到人少的地方，黄少天的声音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传了过来。
喻文州笑着简短回答已经商量出了办法回去再细说，随后问道：“少天打电话来是什么事？”
“我想到这赛季第三轮我们主场打皇风的时候啊，擂台赛里他们差点被瀚文一挑三，这回去要他们主场了，田森一定会强力反击吧。瀚文留下的摊子必须还得是我来收嘛，所以想趁晚上研究一下最近几赛季夜雨声烦和扫地焚香的对战记录。”黄少天一只手还敲在键盘上换着关键字搜文件，“估计是我自己的命名太乱，怎么都找不全了，能不能借队长的备份看看？”
“网上应该都有吧？”喻文州略感意外。
“网上可下不到队长每次比赛之后写的分析啊。”
喻文州的开机密码黄少天是知道的，他便只是告知了自己备份比赛录像的硬盘路径，黄少天却因为在与此同时搜到了自己许久前做过的一场对扫地焚香的战败总结而稍微分了下神没记太清，不过这并不重要，目的既已达成，黄少天随便汇报了一下战队里这一天的训练情况，便挂了电话去后勤说明情况借用了喻文州房门的备用钥匙。
他打开喻文州的笔电，输入了队长在训练营时的学员号开了机，蓝雨的队旗迅速跳了出来，这是喻文州的电脑壁纸，桌面上的文件不多，因此显得整洁大方，和黄少天堆满了临时文件的屏幕完全是两种截然相对的风格。
懒得再回忆那本来就没记清的几级路径，喻文州命名战队比赛的文件时黄少天没少在一边围观，此刻便以“夜雨声烦”作为关键词，索性直接用了全盘搜索，一大排文件迅速地跳了出来，黄少天定睛细看，却忽地愣了一下。
他看到了一排格式如“[x年x月x日]夜雨声烦()bak”的文件，自己的昵称+q号自然并不陌生，黄少天知道这是□□聊天记录的备份，前边的日期想必是队长自己标上去的了。
重装系统或者清理聊天记录前备份一下倒也并不奇怪，黄少天看着那一排自五年前一直持续到上月月末的日期，心里想着队长还真是细心，鼠标滚轮再往下拉时，却忽地怔住了。
他动作有点缓慢地拖着进度条把那一排备份过的聊天记录重新拉回到视野中，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似乎应该赞叹一句自己果然太长于观察和捕捉了么？他盯着那排被搜出的文件下方清楚地显示着的所在的路径，那是黄少天十分熟悉的，它在荣耀游戏客户端程序的某个文件夹下。
黄少天不认为队长是个会乱放文件的人，然而这些□□的聊天记录又为何会被塞进荣耀的文件夹里……？他右键了一个备份选择了“打开文件位置”，草草扫过格式整齐的一排bak文件，又看了看这个命名像是系统程序的文件夹名，怀着某种忐忑的预感又去查看了上一级同样像是系统程序的文件夹里，其他两个子文件夹的内容。
他想这是不礼貌不应该的……然而却无法控制手上的动作——手速又在意识之前了，不能收放自如这不好，他胡思乱想着，自己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他看到了另一个文件夹里的内容。这回又是一排整齐的文件，格式是[x年x月x日]少天()txt，黄少天认出这是自己用过的手机号码，最早的日期依然已是五年前，那时的电话号早就换掉了，可他还隐约记得它，他轻轻点开第一个文件，看见一串导出的格式整齐的手机短信记录。
黄少天出神地读了几条……也不过都是些日常的废话，与而今他时常因无聊而发给队长的短信并无区别，他已不记得它们，而彼时队长回答过什么、又或者是没来得及回复，却已无法在这个文档中体现出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也砰然响在耳内了，这不科学，他一边想着，却已然无法停下地打开了最后一个文件夹——这回是可以预览到的照片了，依然标着日期，他飞快地滑了下鼠标……似乎全都是他单人的，没有与别人的合影，即使队长本人，也并不在其中。
就是这样一个文件夹，这里面全是自己，干干净净完完整整，不着一字的评论或感受，除了那加密看不到内容的bak记录，竟没有一点队长与自己同在的痕迹。
明明，他们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朝夕与共的。
黄少天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开了上两级的路径，与那个满是自己的文件夹所并列的其他文件夹……他认认真真地查看过它们，却都装着系统文件，不再有其他奇怪的痕迹。
原来，他的一切没有被与任何人并列，队长是把它们，把那些只有自己存在的印记，放进了……荣耀里。
“这事就和荣耀差不多……”他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队长曾在什么时候笑着低声说过那么一句话，他清楚地记得当时队长温柔的眉目，像是期待向往着什么，又像是在无可奈何怎么就栽了进去，他本以为他说的只是荣耀，但现在他却有点想不起来他们当时所聊的话题是什么来着……又或者，只是不愿想起来。
年纪大了记性真会变差啊，他对自己说。
黄少天慢慢放下手，他环视过四周，初春的天还短，此刻已彻底黑了下来，刚离开屏幕的双眼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却只想移开视线，不再去看这房间里唯一的明亮。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笔电边的书桌上，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借着电脑屏幕上溢出的微光，就看到了那一排小小的塑料模型。
黄少天凭着那模糊的轮廓辨认出它们——整个蓝雨战队都在，却唯独缺少了夜雨声烦，索克萨尔独自站在离自己最近的这一边，孤零零的和大家拉开了距离。
许久没□□作的笔电开始待机，屏幕忽然黑掉了。他的视线再次被暗夜占满，就像被拖进了这个小索克萨尔所施放的死亡之门里，黄少天无声地后仰，撤掉了全部的力气，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了椅背来支撑，久久不语。
7、片段七
当晚喻文州和战队经理飞回g市时，时间已近夜半，稍有些疲倦地打开房门时，他掌心的钥匙微微碰撞着，发出叮当的响声。喻文州近似于惯性地转头向左看去，少天的房门却并没有开。
这和以往倒是不大一样，联盟的战队会议平均下来算，每个季度也总会有那么一两次，通常他在这个时间归来，少天总会直接从隔壁的卧室探出头来，十分精神地说着队长你回来啦，然后问几句开会的内容再聊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才肯道一声晚安方自罢休。
大概是已经睡着了吧，喻文州笑笑，也进屋打开了卧室的灯，脱下外套往浴室去了。
次日清晨他意外地接到黄少天的短信，一如既往是满屏的废话，提炼一下主题就是，精神不佳身体不适，请病假半日。
是不是病得很严重？否则这仅仅是隔壁的距离，又何至于需要短信来请假。喻文州走出卧室，在黄少天的房间前边站定，正要敲敲门询问下情况，然而迟疑片刻，却又放下了手。他低下头去摸出手机，用短信回复道，“少天好好休息，需不需要我请队医来？”
熟悉的短信铃音隔着门传进耳里，喻文州瞬间将自己的手机调整为了静音，下一秒新的短信就塞了进来，“没事没事队长放心吧，我都有力气发短信肯定也有力气自己叫队医的，大早晨的就许我赖个床翘半天训练吧，就是精神头不太好休息会，下午一准儿就没事了。”
“好_”喻文州使用了简短的经典回复，然而却并不是去调用手机已设置的常用短语，他切换着输入模式一个个字符地打下它，一如每一次用相同的语句答应下黄少天的种种要求。
他无声地退回自己的房间里，将手机支在书桌的手机架上，换了队服准备去训练室。
上午近九点时，黄少天包得严严实实的悄悄打开了卧室的门，他左右看看没有人——这正是上午集训的时间，有才是比较意外的。他独自下了公寓楼，和门卫大爷打了招呼，一个人走出了蓝雨俱乐部。
那句话怎么说的，忙里偷得半日闲，可是黄少天觉得他真是闲得一点也不好受——原来一夜的时间什么都不够想，昨晚他躺在床上，听着走廊里想起节奏熟悉的脚步声，心顿时就提了起来，他听着钥匙开门的声音，叮叮当当的都像是在往自己心头上敲……队、队长回来了，什么都不知道，也会以为自己依然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该去像以前那样出门打个招呼，可这本是寻常的碰面他却……
黄少天理智地思考着他需要先理清自己对队长的看法，嗯，从前的……今后的。他拿着手机冷静地准备在备忘里记录下它们，再像写比赛总结那样好好地分析，然而翻身的瞬间他却想到队长就在隔壁，而此刻距离自己鼻梁仅十五厘米的墙的另一边就是队长的床……然后他的头脑顿时“嗡”的一声，像是游戏中的夜雨声烦被哪个流氓精准地敲了一记板砖，顿时什么都不能再思考了。
最后这个晕眩效果不知持续了多久，黄少天在睡着前迷糊着有些沮丧地想到，这不行啊，是离队长太近了就静不下心吧……他大概需要一点距离、以及一点时间。
已过了上班早高峰的街道并不拥堵，黄少天一个人沿着人行路漫无目的地慢慢走着，天气还不算太热，他这捂得严实的打扮倒也没引起别人的围观。
说心不乱是不可能的，此刻他就这样茫然地往前走，也不知是走了多久，面前的街景渐渐就变得陌生起来，可他都没在意。很多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都无序地从心底冒出来，未等他去思考答案，又迅速地被其他想法掩掉，最后他觉得自己都快被这混乱纷杂的情绪淹没了……
五年……吗？
以后可要怎么面对媒体和粉丝？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队长开始对自己……
不行这果然还是太荒谬了！
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啊父母那边要怎么坦白……
不对应该先想好要怎么面对队长这才是迫在眉睫的。
这种事……应该还没别人知道吧？
……又要怎么和队长解释自己好巧不巧的就发现了那个文件夹？
真是好奇心会杀死猫要是没注意到就好了。
……不过，还好是发觉了——这么多年来，已经无心地说过很多刺到对方的话了吧？
最后想到的这个问题忽然让黄少天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贮存着往事的水库忽地被开了闸，某些他以为他没怎么在意过的细节一下子涌进脑海，冲击得人手足无措……
手足无措，这个词对黄少天而言，还真是陌生的感受。
他想着队长一直是那么温和的笑着，可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总觉得其实他笑得也并不那么开心，即使他们是同处在什么欢乐的场合下。
他记得队长有时候就爱叫叫自己的名字，他说“少天……”，然后又并不往下讲什么，会看似专注地继续听自己说话。
他忆起多少次他们输了比赛，避开其他队员的时候他一股脑地自责着这一次我没保护好队长啊哪里哪里怎样怎样也许就不会输了，对方就有点苦恼地笑笑说少天做得很好了，是我自己手速太不济。
太久远前的那些事情渐成了洇干的墨迹，记录下发生过的种种，却沥去了期间曾是生动的情绪和面容，黄少天还记得他和队长一起共同经历过的那些点滴，可却再难追溯那时队长的太多细微的反应。
他忽地想起春假中的某一天队长在□□上说过的，“少天能记得这么多，我已经很开心了。”
……原来如此啊。
他继续出神地走着，经过一盏大概是坏掉了的路灯，大白天的，它却还是一下下的闪着。黄少天抬起头，看着那在阳光下一点也不显眼的灯光兀自不甘地挣扎着一跳一跳，又记起同样是不算太久前，喝了点酒的队长某一个瞬间看着自己时那么明亮的目光，它也是这么迅速地熄灭下去，却就再没燃烧起来过了。黄少天觉得自己的手腕又像是被狠狠地握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插着衣兜的空空的双臂，那只熟悉又好看的手此刻当然是在蓝雨的训练室里速度不快却沉稳有节奏地操纵着键鼠，可他却觉得它正捏在自己的心上，力量没那么重，却怎么也甩不掉，他也不想甩掉。
他又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头顶着名叫“不。懂°爱。”的可笑id陪队长一起在网游中晃来晃去，在他以为自己是好意地陪着队长熟练更新的时候，那个傻乎乎的名字是不是就正在放肆地往队长的心里戳啊？
还有上次去烟雨的晚上大家一起吃饭、自己畅谈着理想型的时候，坐在他身边的队长就那么笑着一句句听下去，又会是什么心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