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似乎比往年些，到了半夜，雨越下越大，屋外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雨水沿着房檐流下，从门口望去，简直像个四方的瀑布。林仪看着对面的那扇黑漆漆的门窗，在黑暗中了很久很久。
他已经用自己作保，向白谦之举荐了顾思义，做这县的父母官。
顾思义，我遂了你的意，你该满足了吧。
天亮后，雨稍微小了些，院子里排水不畅，汪出了小片湖泊来，林仪早早起来，在台阶上，却迟迟不见对面倒座厅里有人出来。他走到前面县衙办公事的地方，忽然听到了争吵声。
“……大人！你怎么不拦着白大人！？这么大的雨，他们怎么就走了呢？”
是顾思义的声音。他很少这么大声说话，林仪有些在意，便走了过去，立在窗下，只听见李仲山冷冷的说：“白谦之岂是我能拦住的人？他说这雨再下几天，恐怕要发洪水，时就难走了，所以执意要走，我就随他去了。”
“这么大的雨，路上只怕要出事！大人，请您立即派人，去把白大人请回来！”
“我为什么要去请他回来？他出不出事，都是他自己的事，与我何干？！顾思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这两天不知道在白谦之面前进了少谗言，想着要将我推下这县令的位置，让你来坐，你想得倒美！你不过是个屡试不中的举人，况且来路不明，只要我去告诉抚案大人，就算我丢了官，你也别想着能轮到你！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只不过看在你脑子还算利索，能帮上我的忙，才留你在这里。现在你已经起了异心，我是不会再留着你了！来呀，现在就去他房里将他铺盖卷起来，扔到大街上去！”
林仪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上前脚就踹开房门冲了进去，厉声道：“谁敢！”
他瞪着张口结舌的李仲山，毫不犹豫的到顾思义面前。里面还有几个李仲山的亲信，见林仪进来，都慌忙围到了李仲山面前，而顾思义再没说什么，转身冲出了房门。
“你要去哪儿？”林仪追上去拽住他的胳膊，顾思义只低声说了句“救白大人”然后甩开了他的胳膊。林仪追着他路小跑，边问：“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白谦之会有危险？”
“昨夜那么大的雨，今天之内必然会发大洪水，这带的小埝都有问题，去平州的大路又在堤外埝内，大水来，他必死无疑！”
“小埝有问题？什么意思？”林仪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追着顾思义直跑到了县衙的马厩中，顾思义二话不说，牵出匹马来，翻身上马，双腿夹马肚子，“驾！”的声，已经冲出了侧门。
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林仪也骑马追了上去。
顾思义骑得极快，林仪倒没想到他看起来文绉绉的，居然会骑马，而且骑起来居然这么疯，他勉力也只能远远跟上而已。二人在县城里横冲直撞，很快出了西城门，林仪好不容易与顾思义并驾齐驱，高声道：“你这么追不是个办法，况且白谦之不定就走大路——”
“他定会走大路的！”顾思义紧紧盯着前方的路，看都不看林仪，“走大路沿浮桥渡黄河，不出两日就能到平州，走小路必须要等船，以白大人的脾气，他是不会去等的！况且……”
顾思义看着前方的大堤。
“不论大路小路，都是会出大堤的，离开了大堤，他的性命就难保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了大堤。雨势又开始转大，二人的衣裳都已湿透，雨点打到人脸上，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可顾思义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林仪有些无奈，边跟着他边继续劝道：“好吧，就算这样，也不定就是今天发大水吧？白谦之的运气就那么差吗？——”
刚说完，他心中突然沉。
远处不祥的声音传入了耳朵。
二人的马又往前奔驰了段，忽然也都猛然停了下来，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顾思义用马鞭狠狠抽了马屁股下，他的马猛的扬起前蹄，原地了起来，顾思义下没抓牢，从马上掉了下来，林仪眼疾手快，翻身下马接住了他，他看着顾思义，正要说话，却见顾思义眼睛只盯着西边看。
——他也终于听到了。
林仪是习武之人，所以耳朵要比般人灵敏些，感觉到得比较早。最开始，只是很轻很轻的，如同天外的雷声般，在看不见的地方翻滚。雷声连绵不断，越来越响，地平线上出现了条白色的线，然后白线越来越宽，最后变成了黄色——那白色，只是洪水最前端翻出的白色的泡沫。巨大的轰鸣声渐渐覆盖了所有能听见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顾思义在林仪怀中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就算再吵，林仪还是能听见他低声说了句：“……完了。”
洪水转瞬已到眼前，如同条黄色的巨龙，要吞噬所能见的切。二人的马早已受惊逃走，林仪抱紧顾思义，腾空跃起，在洪水追上二人之前，轻飘飘落在了大堤上。顾思义言不发的从他怀中跳下来，在大堤上。奔腾的洪水拍打着大堤，不时卷起的浪花几次都浇到了顾思义身上。林仪怕他危险，上前拉着他往后退：“小心大浪过来，把你拍下河堤，那样的话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的命了。”
顾思义任自己被他拽着倒退了几步，眼睛仍然看着堤内滚滚洪水，忽然低声道：“现在的我，活着不活着，已经无所谓了。”
青坪县周围沿黄河的小埝在洪水来时几乎没有起到点点作用，堤外埝内，正是千顷良田，人口密集的地方，天之间，成了人间地狱，死了少人，根本无从统计。李仲山不知所踪，听人说，昨日傍晚时有人看到几辆马车驰出东门，往东南方向去了，估计是想逃去隔壁的林州。林仪在心中冷笑声，恐怕这李仲山最终是要自己葬送了自己的命。日后，也就是顾思义追白谦之出青坪县城的第二天凌晨，大堤失守，无数灾民涌入青坪县避难。林仪带着县衙中剩下的差人，先开门放灾民入城，在天亮之前，重新锁紧四门，用搜集来的衣裳布条将门缝死死堵上。天空仍然乌云密布，太阳迟迟没有出现，等云彩泛出银灰色的光时，城墙上的人纷纷惊叫起来：“来了！来了！”
林仪翻身跃上城门，看见巨浪滔天，以吞天没地之势冲来，最前头的浪头如同不知死为何物的凶兽般飞速奔来，遇到阻碍仍然没有减速半分，片刻后，咆哮着，狠狠的撞上了青坪县城的城墙。
第44章 四十四 勇贯天，智穷地
城门发出吱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开来。如果这城门失守，洪水涌入城中，这城之人都别想再有活路。时之间，城内上千人居然齐齐噤声，视线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