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病人
戴着贝雷帽的锦堂钻上一辆白色高尔夫的后座,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你要是个女孩子肯定也挺多男孩子喜欢的。”李杨笑道。
锦堂听着好像并不开心,扯下连着帽子的麻花辫,露出浓密的短发。
小雪拉住弟弟锦堂的手,知道他在担心被留下的花漾,安慰他不会有事,让他放心。
“小雪说的没错,花漾可比你沉的住气。”李杨的建议是直接把锦堂抢过来,还留下花漾做什么,万一真的花漾那里也出了什么事,不是更麻烦?
让孩子们自己解决,不用大人出门,这是保护各自最后的方法,王凡是这么说的。越多的人出现,就给了越多的线索,也会出现更多的漏洞,利用原有的人进行编排布置,警察再聪明也怀疑不到其他人。退一万步讲,就算王凡在洗手间弄出火灾动静,没有成功吸引刘警官和其他警察的注意,者后来君雅没有带着孩子们出来,计划一旦失败,都是有退路,风险也更小,所有他选择把最沉着的花漾留下。
锦堂把头斜靠在车窗上,不仅仍在为花漾担心,也埋怨自己管不好自己的嘴,做不了一个不诚实的人。
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像是谁家的水龙头没有拧紧,严明从床上起来,穿过幽暗的甬道。地面上的水潭看不清楚颜色,黑沉沉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反着光。空气中混杂了一股铁锈的味道,严明穿过一扇破旧的木门,一只淡绿色的旧式冰箱伫立在房间的角落里。冷藏柜下一滩深红色的水流淌过冰箱的把手,流在地面上,慢慢向严明的脚趾头延伸而去。
严明抿了抿嘴,走近冰箱,手一点点靠近把手的位置。
当他稍微使上一点力气,冰箱冰凉的温度就从他掌心传来。一咬牙,他还是打开了了冰箱门。
“严医生,严医生?”
“啊——”严明从睡梦中惊醒。
一身白色制服的护士,扶了下眼眶,被严医生的喊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严医生,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阴暗的房间被护士拉开的窗帘瞬间照亮了,“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了,你怎么还睡啊?病人都排队等着你呢。”
严明被强烈的太阳光刺激着睁不开眼睛,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想起自己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很多人在排队吗?不是还有刘医生吗?”
护士小姐白了严明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刘医生都死了几个月了。
“不好意思,”他道歉说。
“没关系,你也是累了,做点上班,早点回家休息吧,别再为了你女朋友的事而烦恼了。”
严明一惊,那表情好像再问护士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护士小姐没等严明问出口,就主动答道,“每次你和你女朋友进展顺利的时候脸上都挂着笑,一不如意,整个人就和现在这样没精神,实在太明显了。”
要不是严明最近有了女朋友,全医院的女生都认为严明性取向有问题,现在看来倒也是个多情的人,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玩世不恭,有几个女孩子还老后悔,当初不敢怀疑严明喜欢男人而没有勇敢去追他。
然而大多数的人还是为严明居然找了精神病患者最女朋友而感到不可思议。
来访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很亢奋,打了针,还时不时要吼两句。
严明翻开了下病人的简历,发现他在五年前就因为用刀具砍死了一名女人而被法医鉴定有精神疾病,这几年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能在农地里正常干活,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萨德,从出发抄起杀猪刀要去韩国打仗。
“为什么要去韩国?”严明刚起了个头。
男子开始滔滔不绝的重复着,“萨德,萨德,精神病,死人,有危险,要死人,要去报仇。”无法用语言完整描述自己的意思。
“你是不是害怕?”
男子重复着自己的话语,没有去理解严明的提问,一旁的医护人员随时做好准备对突然精神病发作的病人采取强硬的措施。
“你是不是担心有人会伤害你?”
“他们要杀我,在他们杀了我之前,我要杀了他们!”男子脖子上的青筋暴出,两只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动,细长的丹凤眼睁大后眼珠异常大,仿佛死后瞳孔放大的人,带着恐惧。
“为什么一定要用杀人的这种方式呢?”严明差点问出口。作为普通人的他,不能明白杀人的意义。以往病人说要打要杀,习惯后的严明只是把病人的口中所说的当做是病情的一种表征,并没有深究,而今不一样了,他忽然很想了解,很想知道那日星儿口中的所说的“如果我杀了人”是什么意思?如果是的话,那么又是为什么?
“世界上没有好人,他们都要杀我,他们都该死。”男子狠狠的盯着报纸架上的报纸,封面上印着抱着丰收的水稻大笑的农民。男子想到了他的农田,由于村里的人害怕被男子无端伤害,被特意安排在山上。平时没有人接近,他却时刻都能感受到山下恶意的目光。
严明手从资料上移开,伸向男子,“没有人要杀你,相信我。”
“你也要杀我!你也要杀我!”男子失控的抓住了严明的手,大喊着,抽起严明手边的圆珠笔,刺向严明。
“我不杀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杀你!”严明躲过男子的攻击,腰上一下子没使上劲,摔倒在桌子上。
男子高高举起圆珠笔,对准了严明的脖子,就要往下刺,被后面的守卫拦住了。
严明摸着自己的脖子,看着男子被拖出去后摇摆的大门,还有点惊魂未定。
“没事吧,你严医生?”护士小姐看了下严明的脖子。
“我没事。”严明摆手,推开护士,独自上了天台。
纯白的传单不知道是洗的次数太多还是被太阳照射太久的原因,除了熟悉的洗衣粉的柠檬香味外,还多了点淡淡的黄色。
空旷的天台,一下子赶走了办公室的逼仄,带给严明新鲜的空气和久违的自由,仿佛只有这个时刻的他才能真正的呼吸。
精神病人的世界你永远不能试图去了解,想都不要想,只能是想办法治疗,要不然就想办法避免。对病人可以,但对于星儿,严明真的做不到。
脖子上一阵阴凉,生死一线,严明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工作带来的危机,以前这个时候他总会找刘医生抽两口烟,对他们这个高危行业吐一下槽,顺便偷下懒,可以他早就不抽烟了,而刘医生也不在了。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星儿会杀了他,就像刘医生死的那样,把严明的头颅砍下来,放在冰冷的冰箱里,去惊吓不相干的人。他下意识的两手盖在脖子两侧,想起在青少年保护机构里看到的冰箱里的那个死人头,想起星儿说的那句话,背脊一阵发凉。
他走到阳台边缘,望着底下变小的人,变小的树,变小的道路,想了很多。
医院里的护士们在知道了严明和星儿的恋情后,没少在背后说严明的脑子有问题,好几次,严明路过护士站都听到了,星儿提出分手后,严明向父母坦白了星儿的情况,遭到强烈的反对,朋友们则是在得知星儿要和严明分手的消息后,意料之中的开心。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站在严明这边过,他随时随地都背着一座山在身上,压力是无形的,压得他喘不过气。在爱情这条道路上,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能走多远。
在这里,就在这个医院的阳台上,他遇见了星儿,爱上了星儿,是不是今天也该在这里结束?严明抱着自己脑袋,一阵又一阵的冷风吹过后,他脑袋上的热气褪散了许多。
某日他以为星儿要跳楼的场景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就是严明站的这个位置,他清楚的记得当他悬着一颗心以为星儿要跳楼时,她转过身,在阳光里微笑着说她想活下去的那个瞬间,是天使来到了他的身边。
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做,他,严明就是单纯的喜欢着星儿,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是这样而已。他用力甩了甩脑袋,把脑子里复杂的东西都甩掉,既然一切都是真心的,都是爱,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简单的总结,他相信星儿不会杀人,如果真的杀人了,那么那个人也就不会是他所喜欢的星儿呢。
严明决定回到原点,回到他最初的那个想法里,绝对是有什么东西是星儿在隐瞒的。既然他有所怀疑,既然这是两个人的事,他就一定要弄明白。
当晚凌晨两点,精神病院三楼,玻璃窗响,星儿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床上睡着。
“听着,我不相信你会杀人,我喜欢你,我爱你,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把你我分开。”星儿一打开窗户,严明就急切的表白。
星儿绷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后,冲着严明的脸吹了一口烟。
“你?”只有英孚才抽烟,星儿连烟味都不喜欢闻。
“去死吧。”长着和星儿一样的脸的女人把严明从窗户外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