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还算头脑清醒,他庆幸有尉迟真金阻拦,人多酒热,声音嘈杂,不过眼睛扫视远处几桌,倒是读出些言语来。
“你们方才敬酒太过热情,狄仁杰这风头太劲,只怕大人吃味啊。”远处有些同僚在轻声交谈,狄仁杰读出了他们说的意思。
顿时心下一惊,想到自己往昔在汴州不肯与同僚同流合污,又兼过于直率,得罪上司,坐牢一年的经历,酒突然醒了一多半。
“狄寺丞,怎么了?”听到尉迟大人清越明朗的声音传过来,狄仁杰赶紧正色向大人回话。
“大人,属下往日有何行差踏错,轻佻草率之处,还望大人既往不咎,多加提点才是。”
“放心,本座纵使气量狭小,也断然不敢给钦差你穿小鞋的。哈哈哈哈哈哈……”
薄千张和邝照,候云章等人看到尉迟真金一边打趣狄仁杰,一边亲自给狄仁杰斟酒,也跟着哄笑起来。
酒席散后,众人纷纷散去,尉迟真金叫住了狄仁杰,问他:
“狄寺丞方才在席间,又擅自使用唇语之能,听了些不该听的闲话吧?”
“大人说得是。属下并不敢对大人有何不敬之心,旁人有何议论,大人切勿轻信。”
“你来到神都这半年,倒是学会了些逢迎拍马的腔调。本座只知道大理寺是社稷纲本,□□表率,有能者方可居之。旁人的闲话,你无需放在心上。”
尉迟真金说话时,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和在龙王庙与狄仁杰正式相见时很像,他说完后,背过身挥手让狄仁杰就此回去休息。
狄仁杰的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直到元正七日假期过后,跟销假回到大理寺的邝照闲聊,才知道是尉迟大人要大家向狄仁杰道贺的,他说年尾相聚时,正式欢迎狄仁杰加入大理寺,不过大人并不是特别喜欢繁琐的礼节,所以表现得也许有些冷淡。
“大人曾说大理寺多年未见像你这般的奇才,自然是真心欢迎你的。”邝照安抚狄仁杰,说大人断然不会嫉贤妒能,生怕下属抢了风头。
“如此甚好。邝兄这是从何处返回?”狄仁杰看邝照风尘仆仆,有些好奇。
“跟大人去了趟长安,大人的父兄亲眷都在长安,他回去看望一下。来回路途紧迫,才在家里呆了一天就往神都赶回来。”
“邝兄真是好福气,大人视你为左膀右臂。”
“我少时即跟着大人,大人承袭少卿职位后,我也留在了大理寺。”
邝照顿了一下又说:
“坊间多有闲言,称大人如此年轻身居高位,全靠祖先功荫,其实个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狄仁杰眼睛一亮,急忙讨好邝照,说:
“邝兄不当我是外人,若有闲暇,可否说来听听,也好让狄某知道如何帮助大人,如何做事。”
“哈哈!狄兄倒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今日邝某还有事,改日再说。”
狄仁杰刚被吊起的胃口又被无情的打回,有些意兴索然,不过邝照又说:
“我与大人回至他长安府中,大人带了几坛酒,要我送给你们几人,明日整理好了行囊再给你吧。”
不过开年以后事多人忙,狄仁杰也就没有时间再听邝照说他与尉迟真金返回长安老家的事情。
尉迟真金是鄂国公尉迟敬德之孙,国公的次子尉迟宝琪大人之子,这事情他是知道的,来到洛阳之前已经听阎大人叙述过。
不过他不知道,因为尉迟宝琪大人一直多病,所以尉迟真金在六年前承袭了大理寺少卿职位,因为勤谨英勇,年判多件疑案,又兼天后觉得尉迟家不像其他老臣一样,爱与王子们结交,便提升其为寺卿,时间是在四年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 章
尉迟真金带着邝照走了两天,路上在驿站换了两匹快马,到了长安府中。
家人早在年前就收到仆役送信,知道他要回来探视,新年假日虽是寒冬时节,一大家子人早早地就在府前等着了。
尉迟宝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尉迟真金排行第三。下马后尉迟真金与邝照向父兄见礼。
“三弟如今越来越忙,一年难得见你一面啊。”
说话的是尉迟真金的大哥,尉迟景华。他也和尉迟真金一样,身材修长,发色深红,眼珠却是黑色,传自他们的母亲。而尉迟真金的眼珠为湛蓝色,遗传了父亲的颜色。哥哥一边与他聊天,一边替他掸掉厚实披风上的雪片。
“一年不见,父亲与哥哥安好?姐姐回来了么?”
“青岚晚间应会回返家中,大伯父和几位堂兄弟们也会过来看你,反正明日启程,今晚你可跑不了,必得多喝几杯!”尉迟景华笑着揽住弟弟肩头,要他晚上一同饮酒。
“来回路途紧迫,醉了便会耽误回程,哥哥莫为难弟弟了。”尉迟真金笑说自己不敢应战。
一直未开口的尉迟宝琪大人这时笑着说道:
“你如今是架子大了不成,跟自家兄弟也就罢了,今晚伯父与你那些堂兄弟来,你可不要端着架子,得好好跟他们叙叙旧。”
父亲在旁温言告诫,尉迟真金只好应承下来,点头称是。
邝照被安排在客房歇息,尉迟真金和兄长一边一个挽着父亲的手,走到书房相谈。
书房依旧和尉迟真金离开家时,一样的陈设,一样的温暖。三人围坐在熏笼边聊着天。
尉迟宝琪与儿子身量相仿,面相慈祥,两鬓斑白,虽然前几年已赋闲在家,但仍旧很关心儿子在神都的事迹。
“吾儿如今身居高位,全家上下都以你为荣,你那些叔伯兄弟,都赞你英勇无敌,名震天下,盼着你能帮衬他们一二,为父却知道你每日必定如履薄冰。”
尉迟真金正要感叹父亲的关心,大哥又在旁言道:
“我等在长安,都已听说你的大理寺来了一名神探,叫做狄仁杰,此人聪敏机智皆显露在外,行事不按常理,虽然救了陛下和若干皇族性命,也害你喝了一碗雀舌茶的‘解药’啊。”
尉迟真金脸上正在青一阵红一阵地变着脸色,想着定是送信的仆役赵四在家人面前添油加醋,形容了龙王案的始末,正在尴尬着不好回答,哥哥又压低声音说:
“此人只怕……只怕是陛下安排在你身边的耳目,他祖上也无甚重大功绩,不会像前朝老臣一般和诸王子王爷之间来往甚密;陛下将他从汴州破格提拔至洛阳,还御赐亢龙锏,表面上是提拔功臣,实则当你是天后的得力助手,要命他今后随时监视你,考察你的行事,并趁此牵制天后。”
哥哥的推测似乎也不无道理。尉迟真金看了看父亲,对方也是深以为然的样子,便低声对父兄说道:
“陛下多病不能理事,天后手握朝政大权,治国手段也不逊于男子,孩儿虽然听命于她,只要不会祸国殃民,便随她号令吧。如今也不求显贵尊荣,只要能保尉迟家上下周全,杀几个上官仪之类的人,也不算什么。”
听到此处,父亲突然伸过手来,拍拍尉迟真金的肩头,说道:
“熠宣,为父知你辛苦,长安这边家中叔伯兄弟甚多,吾与你兄长定会劝诫他们,凡事谨言慎行,不为你增添烦恼。”
尉迟真金的字为“熠宣”,是贞观七年他生下来时,太宗皇帝赐给他的字,这两字意味“光辉远播”;太宗也希望与尉迟敬德继续维持这一份长久的君臣情谊。麟德二年时,他已三十二岁。
唐初时佛道两教均各擅胜场,朝廷虽以儒家道理治天下,但民间崇信佛教和道教的人氏也不在少数。
太宗时道教兴盛,有一道人对鄂国公言,“熠宣”二字中有五行之火,恐怕需将孩子的名中加一“金”字,方能抵御这过于盛大的火焰。
于是鄂国公采信了这一说法,将孩子起名为真金,意味真金不怕火炼,还笑说名字似乎不如皇帝御赐的字号好听,孩子好养活就行了,因此尉迟真金两兄弟的名字并没有统一字辈,不像大伯家里的三位堂兄弟都是从“循”字起名。
“父亲大人多虑了。”尉迟真金也笑而握住父兄的手,让他二人不必担心。
“为父还要问你,这些年可有心仪的女子?你如今三十许岁尚未婚娶,如若未有,可要帮你作主了。”
想起银睿姬,苦笑了一下,对方是外国女子,且身份低微,不可能与自己有任何瓜葛,只是自己的婚事仍要与家族兴亡联系在一起,心里还是有几分莫名的排斥与恐惧。
“胡国公爷(秦琼)族上也有几位千金到了婚配年龄,你二堂兄的夫人也是秦府千金,如今你的婚事再与秦府相连,亲上加亲,岂不更好。”
“父亲大人,此事可否容后再议?如今大理寺积压案件甚多,每日无暇脱身。更何况……兄长已有两个孩子,大伯家里也子孙众多,尉迟家无需我传继香烟……”
“放肆!你如今做了大理寺卿,倒是越发的不服管束了!”父亲也假意绷着脸,敲打了尉迟真金一下。打完了以后又笑着说:
“你也不小了,胡国公族上的那几位千金都是妙龄少女,肯不肯嫁给你倒还是个难题。”
“三弟形貌潇洒,武功盖世,位高权重,还会有不想嫁的女子么?”哥哥也在旁边打趣。
“你任寺卿这几年,银钱应该不少,拿出来让你哥哥去帮你筹谋,在洛阳置下府邸,安排亲事。好了不必再说。”尉迟宝琪制止了尉迟真金想要开口辩驳的举动。
晚间与众叔伯兄弟宴饮完毕,次日与邝照收拾行囊准备返回洛阳。
“小照,你如何看待狄仁杰此人?”
“狄仁杰为人有侠义心肠,初来神都,想要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才干,行事急迫了些,属下也能明白他的心情,只是他为人比较直率,今后只怕……”邝照突然顿住不说了。
“只怕什么,你说就是了。”
“他说话不论好歹,只论自己所谓公义良心,天后看他恐怕不太顺眼,只怕他以后喝解药的次数还会不少了。”
“哈哈哈……本座真是让他拉下水了! ”
“大人要不要属下去提点他一下?”
“也好。”
不去想那些叔伯兄弟的恭维溢美之词,也不想是否要与胡国公府结亲,新年伊始,回到神都之际,大理寺的年终考课结果已经由宫中派人发下。
“托狄寺丞的福,去年的考课,我大理寺拔得头筹,二圣嘉奖的银钱和禄米,人人有份。”面对众人的致谢赞誉之词,尉迟真金摆摆手,说谢狄钦差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