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启羽看着他,一时听不分明他是什么意思。
王惟朝没有精力跟他多说,摇了摇手,转身走了。
到了晚上,索檀去给王惟朝换药。王惟朝问起他凌启羽伤势如何,索檀道:“他只受了些皮外伤,不打紧。再有就是疲惫了些,睡一觉就歇过来了。”
王惟朝听他无碍,转而又出了神,想起白日里与吴鸾交战情景。那震天的喊杀声在脑中挥之不去,溅起的鲜血把视野染得一片通红。
索檀连声叫他,王惟朝这才如从噩梦中醒来一般回了神,他慢慢皱起眉头,目光游移不定。
索檀察颜观色,猜到了他的心思:“王爷可是为了白天那个阵法忧虑?”
王惟朝不语,只暗自沉吟自己虽然侥幸逃了出来,事后想起那阵内种种凶险,便是身经百战也免不了心惊。
索檀轻声道:“当
时我也曾远远观望那阵法,却觉的似曾相识,只是乱军之中看不太分明。王爷若不弃,再战时请容我登高一览,我说不定有破解之法。”
王惟朝抬眼看他,眼里回了些神采:“先生当真见识过那阵法?”
索檀微笑道:“白日里我粗看那阵时,依稀看的出那阵法脱胎于诸葛武侯的八卦阵。我虽不敢托大,来日若能看得分明,必然有法子可想。”
王惟朝眼里放出光彩来,大喜道:“若真如此,有通晓奇门八卦的先生在侧,他吴鸾便是放出手段来,我也不惧他。”
索檀见他顿消了几分烦恼,也随着宽慰了些,含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待他再摆出那阵势来,咱们再与他慢慢计较。”
次日天色刚明,敌军又排开阵势鼓噪起来。王惟朝集点将士前去迎战,却见吴鸾于阵前马上,手里把玩着一杆银绞丝马鞭,笑容可掬地与他寒暄:“王爷昨夜歇的可好?”
王惟朝道:“承蒙你不来夜袭,昨夜睡得十分安稳。”
吴鸾微笑道:“这就好,我还以为王爷一夜辗转反侧,思量该如何破我这阵法,睁着眼琢磨到天明。”
王惟朝扬起眉梢,似笑非笑。
“你这阵法有何精妙,值得我辗转反侧。你且摆出这阵法来,让我好生参详参详。”
吴鸾随手捋了一把马鬃,垂眼看着千丝万缕从手指间滑落下去,扬声道:“我若摆出阵势来,王爷仍然破不了,该当如何?”
王惟朝道:“巧取有巧取的法子,力取有力取的门道,吴大人何必为小王担心。”
吴鸾大笑道:“好,那就请王爷好好参详了。”
他一声令下,众军士摆开阵势,将昨日那阵列了出来。
索檀早已登高等待,见他阵势已成,拿千里眼望去。他微皱起眉头,思索些许时候,忽然现出了丝喜色,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惟朝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便有了底气,迎上去问:“先生有破解之法了?”
索檀执着他的手连声道:“有、有!若是这阵法,虽然凶险,却有法子可轻易破之!”
王惟朝大喜道:“先生有何妙法?”
索檀叫人拿来纸笔铺在台上,等不及士兵研墨,撩起衣袖伸手沾了清水,抿了些砚台里的枯墨,便往纸上画去。
他将敌军布下的阵势草草勾勒下来,指着草图道:“这阵名叫坎水阵,八卦之中,以坎水最为凶险,其势深浅不可捉摸,变幻如水不定——”他抬头看王惟朝,见他颇为不耐,便长话短说,“这阵虽然凶,却只借了坎水流转变动之势。王爷可令两人引兵自西北东南两个方位切入,将其阵中上下两个虚处充盈,他这阵便流转不动,威力全失。届时王爷再领人与正面冲杀而至,大军压下,必然能打他个落花流水!”
他脸说带画,将阵势解得分明,王惟朝听得跃动不已,喜上眉梢:“先生妙法,果然是天赐先生与我!”
他这便下令使祁东及另一先锋各带一千人分两路,按索檀吩咐的,令其自阵列西北及东南杀入。凌启羽大步上前,压着怒气道:“王爷怎么不使我领兵上阵?莫不是昨日我失了手,王爷不敢用我了?”
王惟朝安抚道:“这破阵小事如何要劳动你,待会儿真正冲杀起来少不得让你施展本事。你且稍安勿躁,看咱们索先生跟那吴大学士斗法。”
战场上,那两支人马向着禁军冲杀过去,到了阵前由东南西北两角切入,犹如一支箭,将那阵射了个对穿。王惟朝狭起眼来看那阵势变化,渐渐露出了一丝喜色。
果然如索檀所说,那阵眼被点破之后,那阵再不能留转自如,湍急漩涡成了一潭死水,再兴不起波澜。
王惟朝当即下令全军压下,千万骑人马如滚滚浪涛奔腾而下,大地震颤不已。
凌启羽打马到王惟朝身前,恨声道:“待我把那姓吴的活捉回来,卸下他两条胳膊,给花聘兄弟解恨。”
王惟朝还不待说话,凌启羽已打马冲锋,身影湮没在远处了。
凌启羽于乱军中寻找吴鸾的身影,却见溃败的禁军当中,几个副将护着吴鸾,往后方撤去。他打马欲追时,却忽听身后风声作响,他闪身避过,拨马回头,却见个将领,手里提着一双四棱锏,向他当头劈下来。
凌启羽撩起长枪架住双锏,定睛一看,认出这人是统领那坎水阵的将领楚寅,他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新科武探花,赶在这关节上来救你那书生将军么!”
楚寅并不回话,与他交手几个回合,便掣着缰拨马便走。
凌启羽提枪追上去,却见他离了战场,径自拐上一条小路。那山路狭窄,到路两旁怪石夹道树林茂密,是个险要所在。
凌启羽见他败退至此,心知必然有诈,勒住马并不追击。
楚寅拨马回头,扬声道:“姓凌的,你不敢与我来决个胜负么!”
凌启羽打量那山林中影影幢幢,自然不入他彀中去,冷笑道:“你这伎俩也哉我面前使么,当我看不出这两道埋伏了多少人马!”
楚寅被他看穿埋伏,正进退不得。那山道两旁一声号令,喊杀声震天,埋伏下的人冲杀了出来。
凌启羽不在他埋伏圈里,见那些步卒端着刀枪冲来,也不惧他。提枪横挑斜劈,将伏兵杀得不敢上前。乱军之中,有个男子提着把阔剑抢上前来,两眼通红地向凌启羽劈来。
凌启羽闪身避过,那男子一个踉跄跌过去,气喘吁吁。凌启羽见他使剑全无章法,只凭着蛮力横批竖砍,看他披挂却是些身份的,便喝道:“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那人抹一把脸上的汗,嘶吼道:“少废话!你害死我妻子,我要拿你人头祭她!”
凌启羽架住他劈来的剑,问道:“你妻子是谁?”
那人目眦尽裂,咬牙道:“我妻子是镇守天津卫城的女将赵悦雍,我就是郑效!”
凌启羽手一颤,失声道:“你说她怎么了?”
郑效嘶声道:“你装什么糊涂,她死守城池,宁死不降你们这些贼子,以身殉城了!”
凌启羽心中猛地一紧,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想起与赵悦雍年幼相识时的情境,心像是被捏住一般,剧烈疼痛起来。他忽觉脸上一凉,却是郑效的刀锋擦过他的脸庞,将他的头盔掀了下去。
凌启羽看着郑效,却又好似透过他看着别人。他声音恍惚,慢慢道:“你既是她的夫婿,她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口中说着,手上突然发狠,长枪穿透郑效的胸膛,霍然拔出枪来时,鲜血飞溅,染得凌启羽浑身是血,犹如嗜血修罗一般。
郑效扑倒在尘土里,直到断气,眼都死死地瞪着凌启羽,不曾移开。
郑效的死状将其余步卒骇得手足发软,不敢上前。凌启羽捏着枪杆的手颤得厉害,蓦然拨马回头,撇下残局而去。
战场上杀声渐止,胜败已尘埃落定。
众骑兵围着禁军主帅,手中刀枪指着吴鸾,白耀耀的光慢慢流转过他们手中的兵器,织成一个牢笼。
王惟朝看着被围困住的吴鸾,露出一丝怜悯的笑。
吴鸾也看着他,既无惧色,也无怒意。神情只如一泓湖水,淡淡地不泛一丝波澜。
“王爷好手段,吴某佩服。”
王惟朝拱手道:“吴大人镇定自若,宠辱不惊,想是已经想好了出路,可是要就此降于我军?”
吴鸾淡然道:“王爷已经赢了,又何必惦记我这一颗废棋。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只是劝降之事,不必再言。”
王惟朝越过他看那一片凋零的战场,凄风呼啸尸横遍野,满目皆是鲜血。他终于赢了,他踏着荆棘趟出一条血路,这条路的终点在等着他。
已经没有什么横亘在他面前,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拦得住他。
他目光落在吴鸾身上,静了片刻,疲惫道:“把他押下去。”他顿了顿,下令道,“整集大军,拿下京城!”
☆、余音
朝中最后的兵力皆已交与吴鸾统领,击败了他的军队就等同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京城最后一道防线形同虚设,守御城池的皆是些老弱残兵,不堪一击。只消半日,大军便破城而入。
王惟朝麾下将士军纪严明,进城之后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并着人贴榜安抚民众。百姓起初惶恐不安,提心吊胆了半日,见士兵并不抢掠烧杀,这才放下心来。
朝中大臣有肯降的,明里暗中送来降书无数。其余不肯降者,服毒投缳,皆已殉节。
王惟朝早叫人拟了榜文,痛斥靖远昏庸无能,列出其一十五条罪状昭告天下。又拟了一道书信,请靖远将皇位禅让于己。草拟完书信,他叫人给苏州知府梁喻梳洗干净了,换身衣服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