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龙权

分卷阅读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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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檀道:“王爷休骗我了。我占那一卦,是个下坤上兑的萃卦,变卦则为大过——”

    王惟朝道:“喔?此卦何解?”

    索檀道:“萃卦为水覆大地,危机四伏。意指臣下与君王冲突相犯,且有鱼过龙门化龙之兆。而大过阳多阴少,卦名虽然不吉,却是个大破大立之相。不变则已,一变必然撼天动地,至于成功与否却是难说。总要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不成功便成仁。再看王爷近日来的动向,叫我如何不忧心揣测。”

    王惟朝笑道:“先生算得准,眼下我正是要大破大立,将身家性命做注,放手一搏。”

    索檀抬眼望着他,片刻摇头苦笑。

    “果真如此。王爷非池中之物,韬光养晦多年,也是时候一展鸿愿了。若有用得到我等的地方,但得王爷吩咐,必当尽心竭力!”

    王惟朝道:“如此便先谢过先生了。一旦兴起刀兵,军中离不了你这妙手神医,一切有劳。”

    索檀蹙眉道:“不仅医术,王爷若遇上些机巧法门奇门遁甲之术,还请容我随王爷掠阵。我虽才疏学浅,也多少能参详一二,为王爷出力。”

    王惟朝笑道:“先生不是武人,在后方照顾伤员就好。阵前刀剑无眼,流矢如蝗,先生万一受了伤可如何是好。”

    索檀道:“王爷这便是不信我本事,疑我空口说白话了。无妨,借我纸笔一用。”

    他说着,从笔架上取了之狼毫,就着枯墨,展一张宣纸,草草绘了张九宫道:“三奇日月星,八门为开休生伤景死惊,甲统三奇六仪,又隐于六仪之下。这奇门遁甲于诸数术中,最有理致。王爷久经沙场,熟知韬略兵法,自然知道孙子、鬼谷等圣人所著兵书皆源于奇门,王爷麾下军士勇猛已先胜了一着,若能点破阵眼便更有事半功倍之效。以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王爷以为如何?”

    王惟朝瞥一眼那张草图,想起索檀确实对此颇有涉猎,锦袖曾丢了物件多蒙他随手起局便寻了回来,确实可信,只是两军相交并非儿戏,轻易托付给一个从未有过沙场经验之人未免过于轻率。

    他淡淡一笑,覆着索檀的手敷衍道:“既然先生有如此学问,若是遇上疑难阵法,我自当让你掠阵。如今有你这位深藏不露的神机军师在侧,我便是遇上刀山火海也不怕了。”

    索檀见他虽如此说,神情却十分淡然,似是并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也情知王惟朝并不信他的本事,当他是纸上谈兵,只是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随口将些顺意话说在嘴上。

    索檀略略蹙眉,暗自叹了口气道:“我今番就为说这话而来。不早了,王爷好生休息,索檀告退。”

    王惟朝起身道:“我送先生。”

    两人走到廊下,走廊尽头有侍女点起灯火,一盏盏红灯次第亮到目极处。

    索檀凝视着那一片灯火,慢慢停下脚步:“王爷不必送了,臣的房间就在前头。”

    王惟朝道:“好。”却并不转身离去,两人相对静了片刻,他突然抱住索檀,将他禁锢在怀里。

    索檀吃了一惊,绷紧的身体在他怀里放松下来,轻声道:“希望以后,这么安宁的日子能长长久久。”

    王惟朝道:“不仅你我安宁长久,这一战后,普天之下的百姓,都会永乐安宁,长长久久。”

    翌日一早,三军拔营,浩荡北上。经两日至苏州,苏州城门紧闭,知府梁喻披挂上阵,站在城头上望着浩荡大军怒叱:“宣王这是何意?”

    王惟朝骑在马上,悠然一拱手:“我等奉旨,进京面圣。烦请知府大人开城放行。”

    梁喻一口啐在墙头:“进京面圣何需如此声势阵仗!王爷若要从此经过,请遣返身后上千军士,只留两三小卒陪同,本府已为王爷备好囚车一辆,一样伺候王爷安然上京。”

    众军听他言语嚣张,皆愤然作色,然而王惟朝麾下将士军纪严明,即便此时也并不出一声,只把无数双雪亮的目光齐齐向梁喻射去,恨不能在他身上射出无数个透明窟窿。

    王惟朝笑得前仰后合,转身问旁边的将士:“你可听清他说什么了?”

    将士道:“听得一清二楚。”

    王惟朝道:“好,既然你听清楚了,就替本王记着他这话。今日破城,众军士皆不可伤他性命。他既是连囚车都准备好了,这囚车便留给他乘。咱们进京面圣,顺便带上他,让他亲眼看看,这江山是如何易主!”

    他说着一挥手,两旁弓兵掣出弓箭来,白羽尽张,猿臂轻舒,流星般的箭密密地向城头飞去。城头众人见这阵仗,一时乱了阵脚。箭雨声中,慌忙有人叫道:“盾牌!快保护知府大人!”

    王惟朝望着城头,只是冷笑。他手下弓弩手皆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兵,个个开得二百斤强弓,劲力无人能当,区区犀牛皮甲盾,如何防得住这一道道陨雨般的催命符!

    三遭利箭放过,王惟朝扬声道:“梁大人可还安好?”

    梁喻被层层盾牌压在身上,身前身后,死伤无数。舍生护他的盾牌手身上多则中了数十箭,少则也有七八箭,各个如豪猪刺猬一般。

    梁喻从死尸堆里爬出来,红了眼,一把抓过地上一只十字弩,怒吼一声,向着王惟朝连放几箭。

    他不过一介腐儒,本就不娴于弓马。被这一番骇得浑身发软,更是没了准头。王惟朝偏过头去,堪堪避过他几箭,冷笑一声。

    “梁大人不会射箭,小王教你如何?”

    他抽出背后铁胎弓,从雕壶里捻出三支箭并作一股,开弓如满月,放矢如流星,直往城头射去。

    那三只箭同时射出,到靶却分了先后,咄咄咄,连着三声,一声比一声更响,钉在梁喻手扶的石垒之上。梁喻低头看时,那箭到之处,渐有裂纹扩大,第三只箭到之时,梁喻只觉得手下一轻,轰然一声,撑手的方青石条竟崩成了碎石尘埃!城下众军士轰然叫好,声势有如雷霆,骇得梁喻言语不能、进退不得。

    王惟朝提着弓往城头一指,大笑道:“梁大人,这城门,你开是不开?”

    梁喻大怒道:“这城门,你有本事便来攻,本府怎能屈于叛臣贼子的淫威之下!”

    王惟朝厌倦摇头,叹了口气,说声:“既然如此,施令罢。”

    左右各有兵士点起桐油响箭,朝天各放一支。尖锐声响伴着火焰破空而去,分外显眼。

    梁喻怒道:“你又耍什么花样!”

    王惟朝随着身下踱着步的踏雪乌骓马轻轻地晃着身子,大笑道:“知府大人莫急,稍等片刻,便见分晓。”

    话音未落,只听纷乱脚步声重重叠叠地响起来,犹如涨潮时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由寡至众,密密匝匝地压下来,渐渐逼近。

    隔了一堵城墙,人声、马嘶声、盔甲摩擦声、兵器出鞘声,汇聚到一起,犹如一股扑天浪头,直往城头打了下来。

    梁喻急忙转身望向苏州城内,整个身子立时动弹不得,半晌踉跄几步,颤声道:“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早有内应甲士赶上城头,一刀一个,将梁喻的卫兵砍翻了。三五人将梁喻围在中间,将他按在地上拿牛筋捆了。城内一阵骚动,稍待片刻,城门一声闷响,犹如困狮低吼,震到每个人心里。

    城门缓缓开启,随着光透来的,还有黑压压一片直延向目极处的兵马,八千将士披坚执锐,阳光缓缓流转过无数刀兵,明晃晃的耀眼。祁东为首,李颐居次,两人滚鞍下马,跪地高声道:“祁东、李颐恭迎王爷入主苏州!”

    他身后军士齐声应道:“恭迎王爷入主苏州!”

    其声如雷,其势如涛,雷霆骇浪般的声音在城中回荡,一层一层荡开,直把宣王率军北上之势传到京城。

    ☆、义帜

    宣王造反之事传往京城,朝中顿时如炸开了锅,众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三催五请,却依然不见靖远临朝。

    葛嘉身为阁老,此时便是再要作壁上观也不能,众臣先是纷纷指责他家门出了宣王这般不忠不孝之徒,骂了半日也不济事,思来想去又软了口,转而又求葛嘉全权调度。

    这火烧眉毛的时候,皇上醉生梦死不理朝政,众人总不能坐以待毙。群臣皆以内阁统领,内阁又由首辅马首是瞻,葛嘉即便再要装糊涂也装不下去。没奈何,内阁众人没白没黑地商讨了一日夜,连下了三道文书。司礼监也暂放下跟内阁的积怨,凡内阁拟的加急文书,司礼监皆盖上大印下发执行。

    自宣王举事之后,不过两天,宣府也来了急报,说有两万人马打着宣王大旗,自关外而来,直破宣府南下,势如破竹,所过之处秋毫无犯,颁新政令、免去赋税,百姓欢欣鼓舞,甚至小儿的歌谣都开始颂唱宣王功德。

    内阁忙得焦头烂额,听说南下那支大军由凌启羽统帅,众臣纷纷又转向国子监祭酒赵渊出气。难为当年赵渊曾想招他这个女婿不成,如今却成了领兵造反的祸害。

    赵渊跟郑光耀是儿女亲家,此时自是一头说话。更加之郑光耀当年与凌啸关系甚好,不由叹一句:“凌家世代忠良,却没想出了凌启羽这般叛臣逆子。”

    葛嘉看着雪片似的失守奏报,惶惶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大怒拍案道:“此时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凌启羽进兵神速,不过半月他便将到皇城之下,到时候与宣王汇合,围困京城,我等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力挽狂澜了!”

    郑光耀冷眼看他:“那阁老有何见解?”

    葛嘉被他问得语塞,嘴唇颤抖半天,怒道:“还能有什么法子,惟今之计只有诏藩王进京勤王!前两日我已往云南、山东发了加急诏书,急诏两位王爷勤王了!”

    赵渊冷笑道:“这几日过去了,山东和云南可有动静?”

    葛嘉语塞,赵渊进而道:“翼王如今人在京城被软禁着,不得趁势一并作乱;平王懦弱,在封地坐拥重兵也不敢来救。说到底,这两位藩王此时不跟宣王一并造反已是天大的幸事,哪里还能进京勤王。阁老别是年纪大了,心思就简单了。”

    葛嘉怒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赵渊道:“自然是一面令各州府严防死守,争取时间;另一方面征召将领军士,迎击叛军。”

    葛嘉冷笑道:“宣府的守将已被凌启羽杀了,朝中众将,不是年迈体衰提不动刀枪、便是黄口小儿未经沙场,如何能挡得住那身经百战的反贼!”

    郑光耀道:“阁老何必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就不信,堂堂大旭,就没有血性男儿肯为国尽忠尽义!”

    葛嘉道:“郑大人这意思是?”

    郑光耀道:“这几日来,兵部已调遣军士七万,惟缺将领。依我之见,立即召群臣上朝,与文武百官当中征召将领,迎击叛贼。”

    葛嘉蔑然道:“莫不是我听错了,拜将迎敌乃是大事,关乎国家生死存亡,草草征召,岂不成了儿戏!”

    赵渊接口道:“到现在这情势地步,还有什么法子!葛大人若是有堪为将才的人选,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葛嘉无话可说,半晌冷笑道:“好,好的很,既是如此,一事不劳二主,征召之事就劳烦郑大人主持了。”

    不出半个时辰,众臣皆匆匆赶来,上至从一品阁老,下至新点的翰林学士,济济一堂,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喁喁私语,眉眼间皆有忧色。

    郑光耀道:“诸位大人皆知如今情势危急,宣王造反北上,连破六座城池。兵部一日前便已备好虎符及军士,至今仍未能迎敌。只因览遍我大旭朝野,竟无一人能够拿的起将印!皇上病重,我等臣子自当为皇上分忧。时值如此危急存亡之刻,只能把出身阶位都放在一旁,诸位当中,哪为自恃为将帅之才的,请站出来,拜领将印。我大旭江山的命运,交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