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兰迪尔偏过头,淡淡地看着巴德。
“这就是国王的权力?”巴德也在同时看向瑟兰迪尔。
“还有使命。”瑟兰迪尔抬起下巴,漫不经心地说,“当你明白了如何把握自己身处的高度,做一名国王就并没有那么难,不是吗?”
巴德垂下眼睛笑了笑:“瑟兰迪尔陛下,也许我的智慧还无法完全理解您所说的这一切,但是我能感受到您的悉心与诚恳,请允许我表达我的敬意。”
瑟兰迪尔微微颔首,将桌上的酒杯重新递给巴德。他扬了扬眉毛,语调轻快地说:“河谷王,不用太过慎重其事,精灵需要的敬意,也许仅仅是一杯酒。”
巴德从善如流地举起酒杯,再一次笑着向精灵王致意。
“敬友谊 。”
国王的友谊。
那是身处同一个位置站在同一个高度时,才能拥有的,对彼此的理解与尊重。
瑟兰迪尔别有深意地弯了一下嘴角,抬了抬自己手中的酒杯。
“敬友谊。”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中篇-无声旧梦(2)
无声旧梦(2)
2944年的冬季在平凡无奇中悠然翻过,唯一值得提及的,大概要算河谷镇国王和密林的精灵王突飞猛进的友谊了。
瑟兰迪尔对巴德的耐心和友好已经到了连他自己也会吃惊的程度。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这位黑发的人类国王身上所拥有的某种气质,总是能够令自己忍不住一再探究。
在许多个值得回忆的白昼午后,他们在精灵的宫殿中享受着愉快的交谈,内容包括北境贸易扩大、政令推行或者对黑暗势力的追踪;有时,两位国王陛下的话题也会延伸到私人领域,某一次巴德甚至建议精灵王给莱格勒斯王子写几封家书。
说实话,瑟兰迪尔并不排斥在永恒的生命中拥有一段短暂但诚挚的友情,他觉得自己应该能这样和巴德相处上几十年,然后在对方的葬礼上缅怀却并不悲伤地将一枚精灵勋章放入棺椁。
然而,这样稳固而无害的关系定位,却在某一个风雪肆虐的夜晚,被精灵王亲手给打破了。
那是精灵们的新年之夜。
由于傍晚开始天气忽然变得恶劣,前来赴宴的河谷王巴德只好留宿密林。
热情并善于经营生活的西尔凡精灵对各种节日异常热衷,尤其是新年这样的重要日子。
——盛大的宴饮自清晨开始就未曾停歇,他们和着竖琴唱起赞美星星的歌曲,芬芳扑鼻的美酒和摇曳明媚的灯火将整座宫殿熏染成一种淡淡的微醺般的绯色。
当新年的雪花将瑟兰迪尔的宫殿妆点成一座华美的水晶冰雕之前,巴德就已经醉了个彻底。
等到精灵王准备邀请巴德加入精灵的舞会时,他才发现黑发国王已经自觉地回到客房,并陷入了昏睡状态。
——瑟兰迪尔毫不意外巴德这种克制和忍耐的举动,在他看来,这位黑发男人即便是在战场上受了伤,也只会默默地走回家,然后一声不吭地给自己上药。
瑟兰迪尔走进房间,打算熄掉角落里干扰睡眠的灯火,却在绕过床尾时无意识地看了巴德一眼。
那个被称为屠龙者的黑发男人安静地闭着眼睛,昏黄的光线从另一侧照射过来,在他眉目间勾勒出异常俊美的线条。
——那些明与暗的轮廓,晦涩沉郁的阴影,游走于强大和脆弱之间的灵魂,不灭的荣光……构成了一种逾越了感官的深邃而瑰丽的美。
壮阔如生,静默如死。
瑟兰迪尔仿佛被什么一击而中无法动弹,他静静伫立,纷乱的思绪里只有一个词语频繁地闪过。
他想,他终于知道巴德身上那种特殊的气质该如何形容了。
……
一些稀薄而晃动的影子被无声无息地映在墙上,外面是呼啸的北风和狂乱的暴雪。
瑟兰迪尔坐在床沿,宽大的长袍在明暗不定的光线里拖曳出柔和的起伏。
“殉道者。”精灵王对自己说。
甜腻的酒香缓缓萦绕,整间房里似乎充满着一种安宁又混沌的魔力,能够一点点地让意志松懈,让神志模糊。
瑟兰迪尔抬起手,隔着空气描画床上黑发男人的轮廓。
他的额头。
他的鬓角。
他眉间皱起的一痕纹路。
他的眼睛他的脸颊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下巴他的颈子他的喉结他的肩膀他的锁骨他的胸口他的腰腹他的胯//部他的……
随着视线一点点地延伸,精灵几乎有些焦躁地想要验证眼前男人的身体是否如自己想象中一般无二。
而这绮丽的悬想,是一种扭曲的渴。
不能缓解,愈演愈烈。
灯花扑啦一闪,精灵王猛地回过神,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正在进行的举动和心底暗藏的诉求是多么的令人惊骇。
那是一种应当被禁止的欲//望,它无法表达,自我厌弃,甚至永远没有办法满足。
但此刻,瑟兰迪尔却自私地不愿意在上面加诸“背德”、“不洁”或是“放纵”之类的字眼。
洁白的冰凉的雪终于完全地覆盖了密林。
即便是在地下,也仍然能够听见冰雪在寒风中簌簌地掉落的声音。
而在人类国王沉睡的房间里,精灵王阴沉着脸,迅速熄灭了所有的灯,然后一言不发地夺门而出。
……
精灵新历第一天的清晨,无数的金色铃铛在清新微冷的风中响成一片,精灵加里安敲响了宫殿的晨钟。
西尔凡精灵们唱着歌来到大殿,感谢至上神无私的恩赐,和国王英明的领导。
巴德一直等到午后才获得了瑟兰迪尔的接见,——精灵王在新年第一天要主持的仪式实在太多。
“十分感谢您的热情款待,我想,既然天气已经好转,我也应该回去了。”巴德晃了晃脑袋,宿醉后的不适仍然存在。
瑟兰迪尔并没有立刻回应巴德,此时的他似乎有些走神。
巴德轻轻咳了一声。
收到提醒的精灵调转视线看向他,然后不慌不忙地边站起身边说:“我送你。”
河谷王十分惊诧地看了瑟兰迪尔一眼,像是对于精灵国王在百忙之中抽空送客这件事情完全无法置信。
然而瑟兰迪尔已经迅速地系好了丝绒披风,持着手杖往宫殿外面走去。
他似乎不满巴德的滞后,于是皱着眉头转过身,向巴德偏了偏头,示意对方赶紧跟上。
瑟兰迪尔一直将巴德送出森林。
精灵王没有骑鹿,巴德就只好牵着自己的马陪瑟兰迪尔慢慢走。
枯败的枝叶在他们脚下发出断裂时单调的喀哧声,合着他们呼吸的节奏,显得雪后的气氛格外静谧。
在即将走出森林的时候,瑟兰迪尔忽然让巴德停下脚步。他将手杖靠在一棵树干上,然后从繁复的长袍上拆下一截布条。
巴德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瑟兰迪尔却抬高了下巴,神色如常地走到巴德背后。
“闭上眼睛。”精灵王半命令式的声音贴着巴德的耳畔传来。
巴德隐约猜到了瑟兰迪尔想干什么,他觉得这有些不合适,但精灵王太过坦然,以至于他找到拒绝的理由都显得幼稚而草率。
当柔亮干燥的布条覆盖上巴德的眼睛,他的世界终于陷入了全然的黑暗。
但他能闻到,布料上残留的一丝清冽微辛的木质香气。
瑟兰迪尔仔细地将布条在巴德的后脑打了个结,然后说:“我知道雪原的光芒容易灼伤人类的眼睛,所以,这只是个必要的保护。”
巴德笑着说了声“谢谢”。
接着,瑟兰迪尔扶着他的腰,帮他上马,在巴德的道别还来不及说出口的时候,就用手杖轻击了一下马背。
矫健而聪慧的白马受到催促,立即带着自己的主人走出了树林。
树林外,是无垠的雪原。
白茫茫的地面反射着足以刺瞎眼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