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hulin笑了笑,像是安慰:“铁马代替真马,这不是抢班□□,只是一种进化;骑兵军官比起步兵,是更容易接受机械化的,因为他们战斗的核心都是机动性和速度。”
Kudriavtsev叹了口气:“大概我是老了。”
他沉默着不再说话,直到Kudriavtseva太太端进茶来。滚烫的茶水冒着氤氲的蒸汽,阴冷的房间里好像一下子温暖起来。
“连老太婆也说我老了,人老了就不知好歹的絮叨,”Kudriavtsev看着太太走出去,自言自语的说:“我现在总喜欢回忆以前的事情,比如马刀和我的学生。”他拿起茶杯端在手里,突然又补充道:“我喜欢有才华的年轻人。”
Zhulin可以理解这些似乎不着边际的闲谈里的惆怅,他说:“Ilia干得不错,Ptov给我写信的时候还提到他来着。”
“Ilia脾气可倔着呢,主意又大,什么都要自己做主,” Kudriavtsev说,“他高中毕业说要去参加骑兵,他父母是不很愿意的;他爸爸抱怨说,他儿子小时候跟着我学骑马,没想到长大了就想着要骑着那畜生到野蛮人的地方去——可等离开伏龙芝,他又说什么也不愿回骑兵部队了。”他停顿了一下,嘟囔着说:“蔫倔。”
Zhulin呷了一口热茶说:“您不想见见他吗?”
Kudriavtsev笑了笑说:“不必了吧。”
Zhulin并不觉得意外,他接着换了一个话题。
等走出老Viktor家,街道上已经黑得看不见对面人脸;街上的路灯都灭着,风刀子似的割人脸,zhulin裹紧大衣加快脚步,却是向着回家的相反方向。
Sasha开门的时候表情很是诧异,他大概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自己的院长。
“您从学院来?”他把zhulin让进屋里问。
Zhulin说:“一个朋友家。”
Sasha开玩笑的眨了眨眼,军政学院院长工作之外的生活是很单调寂寞的;zhulin半辈子风流,到头来却是个老光棍。但之后的话却让sasha愣了一下:“我去Kudriavtsev家坐了坐。”
Sasha端过烛台放在桌上,似乎是不经意的问:“Ilia去找您了?”
Zhulin笑了笑说:“是的,但我去Viktor那儿跟着没关系,只是想去看看老朋友。”
Sasha随手拿起桌上的铅笔拨了拨蜡烛芯,依然用很不经意的语气说:“Ilia这人很固执,凡事都要自己做主……”
Zhulin饶有兴趣的样子说:“今天Viktor也这么说。”
火光跳了一下,sasha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微微一动。
Zhulin继续说:“他来找我,说54集团军费久宁斯基少将那里缺参谋人员;他希望我写一封推荐你的信。” 明灭的光线里,他看见sasha垂着眼睛,面孔上浮动的阴影下嘴角一丝隐约的苦笑。
“您怎么说?”sasha问。
他当时对kulik说:“你有没有考虑过,战时参谋部的效率是不是可以容忍一个参谋听力上的缺陷。”但现在他显然不能这样如实回答。Zhulin反问道:“你的意见呢?”
烛光明亮起来,Sasha放下铅笔,他看着zhulin笑出了声:“您叫我怎么说呢?虽然这是在帮我的忙,可我只能说Ilia这种做法相当的幼稚。他大概把这件事情想象的太简单了,您明白我的意思。” 他对着烛光伸直了手,手指的影子在墙上的拉得老长:“那封匿名信的内容——您没跟他说过什么吧?”
Zhulin摇摇头。
Sasha没再说话,他像个孩子似的把两手握在一起,墙上映出狼头的影子。在西伯利亚,外出巡逻的时候临时扎起的营房边上常会有野狼出没,所以他们都随身带着猎户们捕狼的铁夹。想到这里,Sasha的小腿突然条件反射似的狠狠疼了一下。
“如果当时你没意外受伤,调去装甲师的本来是你……”Ilia那天的醉话在他耳边响,迷蒙的眼睛像是要把他溺死的泥潭。sasha举在半空中的双手默默握成了拳头。
他最恐慌和痛恨的,就是旁人的同情和自责。
雨水顺着映着橘色烛光的窗子流下去,屋子里一阵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10月底
1941年10月间苏军军情通报(部分)(整理):
……10月底,与德军在季赫温与沃尔霍夫方向争夺激烈;由于我军的顽强抗击,德军被迫从小维谢拉地段调集一个坦克师与一个摩托化师加强其突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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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54集团军军部。中校参谋Kulik把电文纸递到司令员面前:“给统帅部的回电,这样可以吗?”
费久宁斯基读了一遍说:“可以,就这样发了吧。”
战事的变化很难让人觉得愉快;在沃尔霍夫水电站方向上,德军已经从进攻受挫中恢复,他们对切断南线铁路势在必得。列宁格勒一度似乎看到柳暗花明的希望,但此刻局势又陷于紧张。费久宁斯基调任54集团军司令之后,本来接手了从十月中旬开始就计划实施的向锡尼亚诺维方向突破包围的战役安排。但德军在拉多加湖方向的频繁活动使这个计划一再拖延,而总统帅部的重点也似乎更倾向于季赫温。
费久宁斯基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着步,他突然停下问:“今晚谁值班?”
“我。”
“好的,很好,”少将站住说:“去把电报发了吧,我这儿暂时没事了。”
到晚上八点,kulik还守在电报室。墙壁上的时钟单调的走着,他略微有些焦躁的搓着发冷的手。
一个报务员突然喊报告:“统帅部急电。”
当费久宁斯基在译电室看完这份指示54集团军增援季赫温第四集团军的电报,他把纸张扔在桌上,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德军在城市东南方向的进攻越发强硬,意图切断通向拉多加湖方向的铁路运输线,以期全面实现对列宁格勒的物资封锁;统帅部因此不得不抽调共计约8个师的兵力阻击德军,锡尼亚诺维方向的突击计划宣布搁浅。
“你怎么看?”他突然回头问kulik。
“向锡尼亚诺维的突击可以缓解城市其他方向的压力,而且在这个方向上对的人薄弱环节的打击会得到相当好的战斗效果;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总是让德国人占据主动,否则这里就永远只有防御,而没有反攻的机会。”
费久宁斯基摸着唇上的小胡子若有所思,他示意kulik继续说下去。
“当然,拉多加湖的交通线的确非常重要,但我认为总统帅部过于严重的估计了那里的状况;至少芬兰军队在到达边境之后就再没有积极前进的趋势;而且我不认为德国人会为了争夺一条运输线放弃他们在其他方向围城防线上的优势。或许,”kulik顿了一下说,“应该在给统帅部的回电里探讨这样的一些问题。”
费久宁斯基没有表态,他重新回到桌边拿起电报;当他再次放下电报时说:“回电,表示我们了解统帅部的意图,按照常规。”
这显然出乎Kulik的意料,他站在那里没有动。
“我知道你想什么,”费久宁斯基说:“你精心参与谋划的战役落了空,这很让人沮丧。但是,你是否恰当的考虑到这条运输线对列宁格勒的重要意义。统帅部下这样的决心,我会无条件执行。”
Kulik微微一愣,但他接着说:“我只是从军事角度谈论这个问题。”
“军校里科班生的论调,”费久宁斯基不无嘲笑的咧嘴笑了:“年轻人,认为职业军人的行为可以游离于政治之外,这不但幼稚,而且危险,”他走过kulik身边时收回了笑容说:“你得,我们保卫的不是土地,而是这座城市,还有城市中的人民——把人都叫到作战室去,就这样。”
司令部又一次几乎通宵未眠,作战室里年轻的参谋们来回穿梭;到了第二天拂晓前后人们渐渐散去的时候,屋子里烟雾弥漫,浓烈的烟味呛得人眼睛发涩。
Kulik从电报室回到作战室时,另几个参谋正在收拾文件准备走人;“我开窗通通风,”Kulik解释说,“你们先走吧。”
作战室的空间并不宽敞,靠墙角的火炉里炭块都已烧得发灰,忽明忽暗的闪着红光;一晚上的忙碌之后,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汗味,房间里显得有些闷热。Kulik打开窗栓,两道玻璃立刻被外面的风吹开,干冷的空气裹夹着飘在半空中的干枯树叶一下子涌进屋来。
Kulik站在窗口,吹进来的灰尘迷了他的眼。
“真是缺人手,”费久宁斯基在离开作战室前抱怨道,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或许应该去军政学院调点人来。”
当时kulik就站在离少将不远的地方,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真是十二万分的可笑。”他此刻想。
昨天晚上,sasha去找他。
“Ilia,”sasha说,“恢复军职这件事,我早就不想了。我不想再去翻那些陈年旧事,我不想再一遍遍告诉别人我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而且,现在要我说,我也记不得了。”
Kulik沉默着,之后他开口说:“那么我是瞎操心?”他不等sasha回答又接着说:“这是你理所应当得到的——你不会连这也忘了?”
Sasha明显的迟疑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里那种故作轻松的无所谓已经消失了:“但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讲道理。”
“我相信的是,真相总会大白。”
“可你忘记了人们因为说真话所遇到的不幸。”
Kulik突然激动起来:“但每个人都这样想,我们就永远甘于生活在谎言里吗?那些勇敢正直的人——你难道不也这样做了?正因为如此,在今天你才更有资格提出你的要求,要求他们为你作证,要求他们还给你应有的权利。”
Sasha再一次笑了:“你错了,Ilia,你错了;我自己怎样做是出于我的良心,但我没有权利要求别人——不,没有人有这样的权利要求别人为了真理而抛弃他自己的东西。”
“sasha,你在放弃你的原则——你那无原则的善良,这不是救人,这会害人的。”
Sasha看着他说:“我的愿望,就是让不知情的人们就永远不要再知道那些丑恶。”
Kulik的肩头微微一震,他慢慢的说:“你这是自欺其人——sasha,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sasha突然大笑起来,好像那个可憎的乐观的魔鬼又回到他身上,“你别老这样紧张兮兮,我都快被你吓死了;”他揽过kulik的肩膀使劲拍了一下,“听我的没错,别管这些不该你管的事!”
“你别老跟我打马虎眼,你到底……”Kulik烦躁的想要抬手扒拉开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他的手抬到一半,sasha自己拿开了手,并且把他的胳膊推回去;kulik的手被推着正抵在自己胸口,这时sasha低沉而严肃的说:“你保证。”
Kulik诧异的抬起头来,sasha迎着他困惑而质询的目光重复道:“我要你保证。”
他们这样对峙了一会儿,kulik说:“我做不了这样的保证,除非你给我的回答里有充分的理由。”
Sasha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没什么事是可以保证的——可我还能说什么呢?事实是,生活已经欺骗了你,回答了你。”
Kulik的手还抵在胸前,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胸腔里心脏一波波的跳动,他的语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可我们为什么不能要求生活作出新的回答?”
Sasha面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松开手反问道:“我不能理解,你对这件事情为什么要这样关切呢?”
Kulik放下手臂,面孔上是一贯冷淡倔强的表情:“因为在这儿——列宁格勒,是我叫你在四号高地上搭上了耳朵;在西伯利亚,是我顶替你去了装甲师;在伏龙芝——”他扬起了眉毛,“那封指控你的诬告信上唯一拿得出手的证据是,你跟那个德国武官有过接触,他还送了你一本德文书——那是因为学院叫我去的时候,我跟他们说我得了流感,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