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阿托利斯也没追究。“我听说卡默洛特不让你随便进。”
“是的。”兰斯洛特点头,比武大会算是那个禁令的例外情况。
阿托利斯沉吟了一会儿说:“……这是个损失。”
“我也这么觉得。”
随后两个人都笑了。笑过之后阿托利斯的话题又跳到了别处,他似乎并不想和兰斯洛特谈什么具体的问题,只是想到哪说到哪而已。他开始抱怨父亲对他骑士理想的限制,说他并不能理解自己想像他一样与自己的骑士同生死共命运,而是只想让自己做一个高堂上的国君。兰斯洛特安静地听完,然后平静地抬手摸了摸阿托利斯——一个比他高的19岁青年——的头发,说:“国王能比骑士做得更好,相信我。”就像你父亲做的一样。
总是缺乏表情的王子微微睁大了眼睛,按住自己的脑袋。“你居然摸‖我的头?我可以凭僭越之罪让你死的,兰斯洛特。”
“不过我觉得我大概不会的。”他又补了一句,内心也有些惊讶他竟然并没有反感。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兰斯洛特把他当成一个晚辈甚至一个孩子来看,就像他父亲看他一样,然而他并没有觉得太严重的被低估或被折辱,反倒还滋生出了一种超脱了君臣之礼上下之别的自‖由的亲近感来。这种气氛自然而然就产生了,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
而兰斯洛特无奈地笑了一下,一如他的许多笑容一样温和而浅淡。“您完全没听见我说的话啊,殿下。”
“我听见了。它非常苍白无力。”
后来很长的一段路,两人都没再说话。快到王宫门口了,这也意味着两人即将分道扬镳,因为兰斯洛特没有进入王宫的理由。这时阿托利斯突然转过脸,看着他问:“兰斯洛特,你多大了?”
兰斯洛特一时没明白,阿托利斯便解释道:“我在想你能不能活到我即位的时候,应该能,你看上去年纪不大。不过也难说,我父亲看上去年纪也大不到哪儿去……”
兰斯洛特对他的脑回路有点哭笑不得,正想说话,就被一个侍女打断了。
那个侍女带着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冲到阿托利斯面前,急急地说道:“王子殿下,请您快到王‖后陛下那儿去,出事了!”
阿托利斯一听母亲出事,立刻绷紧了方才松弛的神经:“怎么了?!”
侍女开始着急地诉说,阿托利斯一听大惊,急忙快步往宫里走去,兰斯洛特也识趣,知道这时候自己该悄悄离开。正准备走,没想到阿托利斯一个箭步返回身来,拽着他的胳膊就往里去。兰斯洛特着实有点惊讶,没想到这位殿下会这么信任自己,随即一种奇异的欣慰感泛上心头。于是他也不再多想,加快了脚步跟上那位引路的侍女。
格尼薇儿那里,许多仆人手忙脚乱成一团,看到阿托利斯出现就像有了主心骨。刚刚来的路上那个女孩已经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个大概,原来是王‖后最近生病需要卧床调养,往常都是她最信任的塞西娅贴身照顾,今天塞西娅临时出门不在,让一个新来的姑娘代替了那么一小会儿,可这个姑娘就因为心不在焉而配错了药方,竟然把一堆原本无害的药材愣是配出一剂毒药来。
“苏斯娜拉,王子殿下来了,你还不快来请罪!”那个侍女说完,立刻换了一副盛气凌人的脸孔,对着忙乱的房间里叫道。而一个褐色头发的少女应声而出,看来她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哭得梨花带雨不说,见了阿托利斯就扑通一声跪下,请求他千万别要自己的命。
旁边那个盛气凌人的女孩开口数落她,她则自顾自喋喋不休地祈求,屋里还有好几个年轻姑娘走来走去,纷乱的脚步声和尖细的声音一齐袭来,让处在漩涡中间的阿托利斯心烦意乱。他揉了揉眉心试图缓解,然而无济于事,依然乱得很。他忍不住想大喊一句让她们都把嘴闭上,然而话没出口,耳边就传来了一句飞快的问话:“医生呢?”
他睁开眼睛,看见兰斯洛特问的是那个引他们来的侍女,而女孩闻言飞快地朝屋里一指。就是这一问一指,看在阿托利斯的眼里,突然就平息了他内心飙升的焦躁情绪。他感觉刚刚自己的脑子像漂在一锅沸水顶上,而现在火熄了,沸水冷却,他的脑子也沉了下去,慢慢在凉水里冷静下来。
“好的,”他顺势接过了兰斯洛特的话头,“你是管事的吗?让她们留下三个人来帮助医生照顾王‖后,再派两个人带走她(他指了指跪着的苏斯娜拉)听候发落,最后找一个侍从去赛场通知陛下,要骑马。其余的女人离开这儿,干各自的事去,不要声张这里的情况。你明白了吗?”
那个姑娘干脆利落地回答:“是殿下!”然后就风风火火地分配任务去了。
阿托利斯松了一口气,向母亲的床边走去。
亚瑟得知了消息以后很快就赶了回来。他从苏斯娜拉的自白里嗅出了一股阴谋的味道,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时兰斯洛特推门进来,亚瑟立刻抬起头问:“她怎么样了?”
“医生说并不好。”兰斯洛特简短地回答。
于是亚瑟看了跪在地上的苏斯娜拉一眼,站起身来对阿托利斯说:“处死她吧,她差一点杀了你母亲。”
阿托利斯沉默地点点头,而苏斯娜拉闻言则哭着哀求道:“陛下!陛下,如果您非要杀我,可以让我再见莫德雷德大人一面吗?他是我的……我的恋人……”她因为羞愧而低下了头。
亚瑟显然对这个事实有些惊愕,不过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于是他摆了摆手:“去叫他来吧。”阿托利斯正准备去,对面兰斯洛特就先他一步点头应了一声,快速离开了房间。他看了看兰斯洛特流畅的动作,又看了看自己父亲自然无比的神情,不禁觉得有些莫名的诡异。
莫德雷德到得也很快。他来了以后,一句话也不争辩,只求亚瑟饶苏斯娜拉一命。而亚瑟对他的恳求不为所动:“她的理由太可疑了。”
莫德雷德看着地面,抿了抿唇:“我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会心不在焉。因为我,都是因为我——”然后他就跟亚瑟说了之前苏斯娜拉问他愿不愿意娶她,而他模棱两可地回答了的事。“她一定是为此才魂不守舍的,我知道,因为我也一样。”他望向自己的恋人,苏斯娜拉脸一红低下了头。莫德雷德又对亚瑟说:“所以归根结底,我才是这件事应该负责任的人。如果您愿意,您可以处死我;但假如您慈悲,我恳求您放过我可怜的爱人。”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亚瑟,蓝眼睛明亮得像燃了一团火。
“请不要……莫德雷德大人……”苏斯娜拉仰起挂着泪水的脸,脸上充满了痛苦的神色。
屋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半晌,亚瑟才生硬地说:“既然是你以生命来请求,那我就不处死她,因为你,莫德雷德,你是我十分欣赏的年轻人。但是,”他加重了语气,“这件事之后你也不可能继续留在任何一个骑士团了。就这样,带着你的恋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吧。”
阿托利斯暗暗吃了一惊。在他看来这惩罚是非常轻的了,莫德雷德也表示接受,然而苏斯娜拉却怯生生地加了一句:“陛下,可不可以允许莫德雷德大人加入其他大区的骑士团呢,我们……”
阿托利斯按捺不住地回了一句:“当然不行!”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差点被这姑娘害死,他就提不起来任何原谅她的兴趣。
然而与他同时响起的,还有屋里的另一个声音:“布列塔尼。”
话音同时落下,阿托利斯和兰斯洛特面面相觑,亚瑟也看向兰斯洛特:“你说什么?”
“我说布列塔尼骑士团。”兰斯洛特波澜不惊地回答。
亚瑟皱了皱眉。“你应该听见了,我说‘任何’。”
兰斯洛特点头:“没错,但是——莫德雷德骑士的为人值得信赖,他的恋人一定也是清白善良的人,她的理由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配错药方导致良药变毒药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他看着亚瑟的眼睛,“您应该更仔细听她解释的,陛下。”
“……说得也是,”亚瑟不动声色地说,“但为什么是布列塔尼?”
“很简单,因为莫德雷德骑士的封地和家人都在那里,他们如果去那边安定下来会比较容易,”兰斯洛特朝苏斯娜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顿了顿,若有所指地对亚瑟说,“而且归根结底,那是高汶的骑士团啊。”
亚瑟想了想,答应了。“可以,那么就这么处理吧。”
莫德雷德和苏斯娜拉还有些云里雾里,唯一搞得清楚的就是自己稀里糊涂地不用被处死也不用四处漂泊了,组织替他们选好了一个去处,只要收拾东西过去就好了。于是自然是感谢国王陛下的仁慈,千恩万谢之后退了出去。
他们走后,兰斯洛特和阿托利斯也先后离开了。一出门,阿托利斯就快走几步追上兰斯洛特,颇有些不快地问他:“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他觉得这已经不是宽大,而是优抚了。
兰斯洛特冷笑了一声,眼里全然不见了刚才的温和。“哪有那么巧的事,不小心配错了药方,又不小心变成了剧毒?我跟你父亲一样,都觉得那个侍女有问题,在没搞清楚之前不能放他们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放到布列塔尼去,高汶能很好地监控住他们,而且理由又说得过去,不至于引起怀疑。因此这才是最合适的解决方案。”
这件事里散发出的阴谋气息让他想起了曾经在特拉宁那个望楼上看到的凄惨的幻象,卡默洛特冲天的浓烟,亚瑟绝望的眼神。然后他又想起莫德雷德不止一次暴露出的对圆桌骑士、对亚瑟的偏见,可疑的侍女偏偏还是他的恋人,让兰斯洛特敏锐地绷紧了警觉的神经,觉得不能这么简单地放过。
阿托利斯有些愣怔:“……我完全没发现你们堂而皇之地交换了这么多的信息。”
兰斯洛特收起了刚才那一瞬的凌厉神色,耸了耸肩:“没办法,我总不能当着你们的面去和你父亲说悄悄话啊,那太可疑了。只好说得隐晦一些,还好他能明白。”
“……我就完全理解不了。”
“慢慢学嘛,”兰斯洛特拍了拍他的肩,“你才十九岁,日子还长着。”
“拍肩膀也是可以以僭越治罪的,兰斯洛特。”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么晚居然还很精神,真是不可思议!希望质量还好,祝大家愉快:)
☆、破罐子破摔
兰斯洛特到布列塔尼大区的时候是个下午,太阳离落山还有一会儿,但已经偏西了,并且开始散发金红色的晚霞光景。他停在总督府邸门口,把马交给迎上来的府里的侍从,一抬眼正好看见高汶从台阶上朝他走下来,便略略点头致意,跟着转身的布列塔尼总督加快脚步往台阶上走去。两人沿着走廊,快步前往建筑深处,神情步履之间流露出谨慎和一丝行色匆匆。
“我没有把她们下在监里,”高汶一边走一边开口,并没有看兰斯洛特,脚下也没有减速,“在前面那间屋子,衣食都不缺,充其量算得上软‖禁。”
兰斯洛特看了一眼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门口有两个卫兵把守着。他说:“也没什么不好,毕竟现在没有定罪,直接下狱反而显得无理。不过,这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高汶问他:“那女孩的母亲呢?她也要一直这么被关着吗?”
“什么?”兰斯洛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指什么,这时他们已经到了门口,高汶停下了脚步。他终于转过身来面对兰斯洛特,眼神平静,但显然不是事不关己的冷漠:“你让我把跟那姑娘有密切接触的人都控制住,然而她频繁见面的只有莫德雷德还有她的母亲。莫德雷德先不说,但抓她的母亲是不是有点过了?毕竟,”他的手搭上门栓,“事发紧急,短短两个星期也许不能找出你想要的线索。”
“只有莫德雷德和她母亲?”兰斯洛特闻言也是吃了一惊,又听了高汶的话,不免有些松动,“也许……不过世事难料,还是保险一点比较好,她要真是无辜的,事后我来赔偿她。对了,莫德雷德在吗?我有点话要问他。”
高汶点了点头,推开了门:“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去叫他了,现在他也在这间屋子里。请进吧。”
莫德雷德被带到总督府邸里的时候是个下午,太阳离落山还有一会儿,但已经偏西了。他有些怀疑地跟在引路人身后一直走到建筑深处,那里的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门口站着两个卫兵。他被这景象弄得很讶异,然而引路人什么也没对他解释,只给他打开了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然后在他身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厚重的门隔绝了里面莫德雷德发出的惊叫:“你们?!”
屋里环境其实不算差,苏斯娜拉和她的母亲显然也没受什么虐‖待,然而这事实还是让莫德雷德大吃了一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恋人是什么时候被带来这里的。“你们是怎么……这是……”一堆问题卡在他的嗓子眼,哪个也挤不出来。
还是上了年纪的人见多了风风雨雨,苏斯娜拉的母亲平静地回答了他:“如你所见,我们被软‖禁了,现在连你也来了。”
“软‖禁?”这个认知又一次超出了莫德雷德的想象,他脑海里瞬间形成一条线,将一切归咎于卡默洛特,“他们又要干什么?”他不禁气愤地问道,“把我们赶出卡默洛特时,不是说好了不再追究的吗?我以为我们已经为一个错误付清代价了!”
墨格斯当然没法回答他的任何问题,苏斯娜拉也不会提醒他,卡默洛特可没说过不再追究。“莫德雷德大人,请不要生气了,生气也无济于事。我们还是想一想,该怎么离开这里吧。”她好言好语地转移了话题。
“离开?”莫德雷德四下环顾了一圈,伸手推了推门窗,果不其然都被锁上了,“这要怎么离开?就算我们能出这间屋子,整栋城堡里也全是高汶的人,我们甚至根本跑不到外面。”
“是的,你说得对,”墨格斯一边说,一边把几张画着奇怪花纹的纸和一小瓶不知名液体摆在了他面前,“假如没有这些东西的话。”
莫德雷德看了看它们,目光最终落到苏斯娜拉脸上。“你母亲是……?”
苏斯娜拉还没回答,门口就传来了门栓移动的声音。
当兰斯洛特和高汶迈进那间房间时,那些东西已经被藏好了。在三个人或怀疑或戒备的目光下,他礼貌地开口:“下午好,两位女士,我是诺曼骑士团的兰斯洛特,莫德雷德骑士曾经的同僚。我委托高汶骑士请几位来,是想求证一些事实。”
墨格斯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开口带着一丝严厉,像所有的不快的老人那样:“你是从卡默洛特来的?”
“是的。”兰斯洛特一边回答,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她和苏斯娜拉,她们的确就像普通的母女一样,没有任何破绽。
墨格斯这时又说:“好啊,那我跟你们,可没什么好谈的。”
一边说她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令两人万万没想到的魔法阵在屋里展开了。下意识地想拔剑,可是剑在这时一点用处也没有,眨眼之间,屋里就只剩下们俩了。形势急转直下,兰斯洛特带着一丝被愚弄了的怒气将剑插回了剑鞘里,高汶拉了他转身就走,一出门立刻吩咐门口的两个卫兵去通知下面的各支队伍在城里进行搜捕。
两人一边往外赶,兰斯洛特一边说:“他们可能会直接跑到城外去,我建议你再多派一支队伍出城。”
“可以。”高汶果断地点头同意,很快拦下一个侍卫,吩咐道:“去通知珀西瓦尔,让他带一队人到城外找莫德雷德和两个女人的踪迹,找到后立刻带他们回来!”
那个侍卫应声而去,高汶和兰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