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仰头看见高杉嘴角那邪魅的微笑,脑子里却想的是高杉独自面对外夷时的表情,想不出也不愿去想,不觉间握紧了拳头。龙马却有点听不懂两人的对话,正满脸疑惑。
“......不行——”
“呃,说了?”龙马一愣。
“——你以为我是那种听话的人吗!唔——”
“可恶——”桂使劲儿一把拉住高杉的袖口让毫无准备高杉打了一个趔趄,然后顺势就将高杉按在自己的身下,这一连串连贯的动作下来,桂胸口的伤口渗出血迹。
“不想像以前那样被我打到起不来,就别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
“——什么啊,又是骗我的啊。”
“谁骗——看我不纠正你这别扭的性格!”
桂想用力打高杉一拳,可拳到脸边就泄了气,随着胸口的伤渗出更多的血,桂颤抖的手臂再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眼看就要倒下去的时候却被高杉的臂弯揽住。
嗯,没有你的话。
“嗯?你说了什么?”桂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
“......我说,不能再按照以前的做法来对待这个腐烂的国家了。”
“......攘夷活动步步该哉,再加上封建残余势力不依不饶定当如临深渊,众人一直受着愚忠熏染不懂个中危害,势单力薄的攘夷军队谈何共抵外侮呢......所以,高杉。”
桂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不曾忐忑高杉再会说出什么疯狂的话来。
“倒幕吧,革旧立新。”
“......呵,随便,我只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做。”
桂其实想说的是一起来为这个国家建立新的制度,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桂心里清楚,今天能来见他的高杉从来没有失去过理智,只是他表达愤怒的方式过于极端罢了。
从小到大,和直言直语的自己不同,高杉总是不愿好好的传达自己真正的想法,不过,不正是因为存在着那样不需言语的莫逆灵犀,才得以长久以来,一直自豪的称彼此为兄弟。
“啊啊,我就说会打起来。”银时无奈的说着,龙马僵硬的挪移到银时身旁。
“的确是爱胡来的人,我已经越来越不明白了银时——我是不是被你们的过去狠狠的抛弃了......”龙马歪着头故作哭泣状,银时竟将酒坛放在了龙马的头上,但是不同的是,这次的动作很温柔,龙马心里一惊。
“白痴。”
“小银?”
“果然白痴和正义感过剩这样的病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了。”
依旧不坦率的对话却意外和谐的气氛,随着渐渐入夜的静谧,四个人徜徉在屋外的走台上,觥筹影月。相似的安稳与不同的忧伤,放浪的俯察仰观着,那一帘清梦弥漫,万物化醇,然后拖体于山阿鸿蒙,寄思于洪荒月轮。
桂不胜酒力斜倚着高杉睡去,龙马尚且清醒,为了让桂不致受凉便就起身去拿衣服,银时单手托着下巴懒散的侧躺在走台上,一边酌酒一边赏月,高杉却轻手的将桂的身子移到银时那边,杳杳望向远方。
高杉知道桂虽感情用事,但是历来对政局和国运的洞察和判断都不曾有过偏差,那冷静而敏锐是双眸和远见卓识的头脑并非只是对这国家高喊理想的云云口号,而是能起而行之并坚信最终会将其变为可能与现实的坚定不移。
(而我现如丧家犬一般,此前没能好好守护向你信誓旦旦许下的承诺,接下来便绝不可再姑息。别去在意,别去哀伤,哪怕从此刻后不知何时我死在了不知何处的路旁,也别为我去疯狂,别为我去哭泣。)
所以,在这些致命的变故发生之后的相聚,一无所有的桂同时也失去了掌控这国运走向的唯一脉门,于是在那之前,高杉必须要为这个国不可失之人,做些什么。
“哀哉此行。”
龙马刚巧取衣回来,高杉起身舒展了下身体,再没说什么的离开了龙马的府邸。
[红樱散尽莞然泪,桂接残香弥汉邈。凌厉也执锋芒碎,青灯情痴笑孤寥。]
翌日,银时和桂离开长州开始了隐居生活,高杉在艰苦的境况下重新集结了奇兵队并纳入了更多阶层的弃人和流浪者组成“春雨”。此时长州的倒幕势力风雨飘摇,亡命于筑前的高杉以亡命徒之姿决心背水一战,与幕府周旋到底。龙马则留在了长州助力于高杉。
“当时你是醒着的吧,为什么忍下来了。”银时问向自隐居开始终日忧郁难解的桂。
“对那个心高气傲的男人的回应——受此侮辱之后高杉怎会善罢甘休,给予蔑视者以加倍重创,这是他做事的方式。”
“我还是有些意外,尽管都猜到了这里你仍然甘心在此隐居。”银时表示还是要桂再说清楚些。桂无奈的一笑。
“我急又能怎样,面对那样的风云巨变可能谁也无可奈何,但是长州政权是从我手中失去的也是事实,我绝无半点推卸,”桂的面露苦涩,说下这些时定然愁肠百结。
“那样的我既阻不了他也无法成为任何助力,反而会是累赘——我既然揣度到了他要我好好养伤的心思,我纵是再不甘也只怪自己不争气罢了。”
“啊啊,安心,深明大义又懂得忍辱负重的好男人可是很招女人喜欢的。”银时拉长了声音调侃的说着。桂摇头浅笑。
“那样的话,口是心非又温柔体贴的坏男人会更受欢迎吧。”
银时和桂彼此相视一笑,而那笑里却有着只有彼此才能参破的悲伤。此时只盼身体赶紧无碍,然后策马乘风的奔向自己的手足所正运筹驰骋的沙场上,烈日下并肩作战,马革裹尸。
作者有话要说:
☆、1865年1月4日(庆应元年)
高杉潜回下关秘密联络诸队布置起兵,在起兵前夕他列举出长州保守派的罪臣奸吏并将其种种见不得光的勾当曝露于乾坤之下,呼吁深受蒙骗的民众能起身反抗挽救国难,成败就在此一举。
就在所有准备就绪之后,于新历一月四日高杉在下关功山寺举兵,战争初始就受到了豪农豪商在财力物力上的大力支持,民众组织了“庄屋同盟”发誓揭竿起义。一月二十八日,下关长崎被迅速占领,夺下了大量军器弹药,二月一日,高杉再次发表战斗檄文亲率军与保守派军队决战于绘堂,一举夺取藩州政权,保守派政权如昙花一现自此告终。
前车之鉴,为了不使长州重蹈覆辙,高杉果断破除了封建门阀制度对选拔人才的制约,率先破荒实行军事近代化。龙马凭借长久从商经验向高杉提出,若要尽快赶上幕府和萨摩等强藩实力就不能再盲目闭关锁国,应在不辱国体的条件下广开贸易,以求获得大量新式武器,才不会使长州再陷外夷的妖术之下。高杉深以为是。
不消数十日,在高杉的努力下,长州的攘夷势力涅槃重生转为倒幕,实力日益发展壮大。此消息不胫而走,远在隐居的桂和银时在听到了这惊喜般的局势后,自然喜不言喻。
“他做到了呐,银时,用他的方式。”桂悠悠的看向远方,安然的说着。
“怎么,服输了?”银时打趣。
“嗯?嗯,如果,没有机会再赢的话......”桂虽然说着悠悠扬扬,可是那话中却藏满了怅惘,高杉亡命一举使长州政权失而复得固然是酣畅淋漓,然而一股徒然无功的心情却萦绕在桂心间,仿佛这些年自己像个傻瓜,不如早放手更好。
“又发呆啊——如何,这地方住够了没,我们要离开了哟。”银时两手交叉的垫在脑后隐隐含笑的转身离去。
“呵,我也得认真的过逃亡生活啊。我们去哪?”桂叹了一口气随着转身。
“我们啊,一路逃到长州去——”银时突然停下,不专注的桂一下撞到头。
“你说长州?”
“聪明如你,怎么反而想不明白这显而易见的事了。别发呆了,看吧——”
桂随着银时抬手指向的远远前方,视线中龙马的身影从依稀到逐渐清晰,然后是跟在龙马身后的一批人马,浩浩荡荡的向着自己所在的地方走来,桂下意识的挪了脚步迎了上去。
“那个混蛋正一点点的实践着你的谋略和计划,不过的确是用他自己的方式。”
银时说罢,龙马已越发接近桂了,桂停下脚步思虑着什么,嘴角在笑着,眉却在皱着。
“——属下奉高杉长官的命令亲迎桂统帅归藩,请您务必与属下同行。”龙马清了清嗓用故作深沉的官腔对眼前的桂说道,并再次绅士的用左手轻拍胸腔然后弯腰庄重的行礼。
“龙,龙马.......”桂扶起龙马,沉默间似在说,些许时日不见,幸你仍好端端的。
“——呵,桂,身体已经好起来了呐,走吧,高杉要我安安全全的接你回长州——”
“高杉他.......”
“高杉他是块顽石啦,而你——恐怕是这世上唯一能穿透顽石的流滴吧。”
“呐——说不好高杉现在正在长州为你肯不肯回来而坐立不安呢呵——”桂低首莞尔掩住了他眼眶的泪水,银时也越过他们走进军队中,龙马一下拉起桂的手然后转身向身后跟来的士兵和浪人武士扬声喊道:
“诸位——长州桂统帅与我们同归!”
就这样,高杉将桂重新迎回长州,将大权交回桂的手中——是连同这国家的残喘的呼吸和微弱的脉搏都全权交付给了桂。
当桂面对着高杉然后昂首踏进长州之时,不论是高杉,银时和龙马,还是普通人和士兵仿佛都从那重临的强势而霸道的气场中看到了被摩耶之幕遮挡了许久的光明未来,那是一股穿破人心底的力量,倘若跟着这个人的步伐,定会看到那被称作稀罕的奇迹接二连三降临。
“你退步了啊,混蛋,花了这么长时间。”银时与高杉擦身而过的瞬间,银时笑然。
“比起毫无用处的你呢。”高杉莫然回应。
“我可是将他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你了,还说我无用?你比那家伙还严格。”
“废话少说。”
“呵呵,真是小心眼的长官。”银时懒懒散散的走过,高杉的视线随着向后滑去,尔后轻哼一声摇了摇头。
自此四人方始齐聚长州,以长州为倒幕根据地,怀着坚决改变这个国家腐朽制度的信念,共同效力于倒幕大业。
银时一如往常的迟到睡觉打呵欠与殊途同归的桂与高杉在不需赘言的交往中仿佛回到了三人初始相遇时,那流转着积累着默契的平和日子,龙马开始不停的游走于藩州之间巧言令色,完美的助桂调解从前遗留的各藩州间的误会,使长州渐渐脱离了孤立。
作者有话要说:
☆、【萨长同盟】
担任长州任务座后的桂积极改革兵制并将以奇兵队为首的长州诸队纳入正规军,用龙马提供的商贸渠道购买了大量现代武器,以求建设现代军队,实现武备恭顺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