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只在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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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衫眯着眼睛笑道:“真是小心眼的人类。”故意顿了几秒,然后接着说:“你就不想知道你的狗发生了什么事?”

    江河疑惑地望着他,问道:“我的狗怎么了?”

    “你的狗傻里傻气,有人朝它挥手它就摇着尾巴过去了,然后就被丢进了河里,那小孩还拿棍子打它不让它上岸,追了它足有三里地。”

    “什么样的小孩才会把狗丢进河里啊?”江河想象不到这样的孩子有多残忍,同时庆幸二傻子遇到了好妖怪:“是你们把它救起来的吗?谢——”

    话还没说完,黄衫便捂着嘴嘻嘻笑道:“哪能啊,是你的狗自己爬上岸的,只不过它看见熊雄跟着他跑了回来。”

    “啊?所以你们眼睁睁看着那小孩把二傻子丢进河里,又眼睁睁看着那小孩打了它一路?”江河收回自己刚刚升起的愧疚感,对这两只妖怪的好感一下降到零点。

    “你们人类的事情向来不归我们管,人类有法律,我们妖也有准则,互不干扰才不会扰乱秩序。”

    说得冠冕堂皇,可是吃他家的肉时可就没有原则了。心疼地抱起二傻子,拨开它厚厚的毛,果真见到它头上身上有多处伤痕,四只爪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尾巴从他进门起就没竖起来过,恐怕也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害怕再被责骂。

    江河捏了一下二傻子的耳朵,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只傻狗,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到处乱跑。”

    二傻子耷拉着脑袋趴在他膝盖上,眼珠子湿漉漉的可怜无比。

    “你的脚没事么?我看看你的脚。”

    在两只妖怪一只狗的注视下,张槐托起江河的左脚,褪去鞋袜,发现他的脚背都肿了起来。

    “冰箱里有冰块吗?”在他问话的时候,江河有些不习惯地动了一下脚想把脚收回来,他没事冻什么冰块啊。张槐倒也没听他的回答,松手起身去了厨房,回来时端了一盆冷水。江河本就不习惯与人接触,又因为找羊的事情对张槐有了抵触心理,夜里气温本就低,冷水一淋到脚背他想当然地就反抗了一下,而张槐根本没用力,反倒是他用力过猛把水盆踢翻了。

    江河傻眼,一旁的两妖一狗也目不转睛盯着他们,好久才反应过来想道歉,张槐已经像没事人一样,重新去打了一盆冷水。这次他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他动手,忙说道:“我自己来吧,你先回家换衣服。”

    张槐叮嘱他道:“今天暂时不能碰热水,也不要乱动,我先回去,明早给你带药过来。”

    他一走江河就郁闷得想捶胸顿足,什么时候他也成了看别人性格好就随意欺负的人了?张槐又不是他的谁,他就算送人家女孩一只羊也不关他的事,况且……脚腕上的触感似乎还在……那种地方就算是他爸也没碰过的啊。

    是把他当小动物了吗?就算是兽医也是医生的缘故?

    江河一晚上没睡好,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了,又不断做梦,一会儿梦见自己被洪水淹没,一会儿又梦见被鬼追,早上他早早地就起了床,鼻根那里已经结了痂,但是上嘴唇肿得都有些让他合不拢嘴,全部张开也很困难。张槐过来时就见他拿着一把勺子正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

    张槐是专门来给他送药的,有涂的喝的和喷的瓶瓶罐罐一大堆。江河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嘶溜着口水,模样十分滑稽。张槐帮他在鼻根处抹着药,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他的嘴唇,江河的脸腾地就热了。

    “张槐,那个……”想问他自己对于他来说是不是不一样的存在,但是再含蓄的问法他也没办法说出口,有道无形的压力像山一样压得他不得不临时改口,“羊找到了吗?”

    问完这个,他又暗自恼怒,自己一时半会是跳不出来了。

    “今早找到了,但是昨天它跌到山崖下面已经死了。”

    “……真可惜。”江河叹了口气,觉得在刚刚的氛围下不找点话题简直就没法跟他继续独处,看到院子里昨晚还怏怏的现在已经又满血恢复疯了一样追着鸡咬的二傻子,他连忙又问:“村里有特别调皮的小孩吗?有没有那种不太喜欢狗的,我想二傻子应该也没招惹谁吧。”

    张槐也看向二傻子,回答说:“是有几个比较调皮,可能是不懂事闹着玩,你别多想,以后看好它别让它到处乱跑。”

    其实还有件事张槐没有跟江河说,村里最近死了不少猫猫狗狗,有些还没等到他去看就已经被村民草草处理掉尸体了,有些是他看了也无能为力最终还是死去的,他推测是是吃了被毒死的老鼠。二傻子不常去河对面,应该不会有事。

    说罢,张槐去收拾院子,随后又帮江河做了早饭。等他一走,江河捱了半个钟头实在不舒服就又回床上躺了大半天,下午也很消沉地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书画速写。太阳落山前张槐再次踏进院子里,正见江河蜷缩在竹椅上睡着了,小说画册和速写本掉在地上,二傻子少有地没有乱咬,乖乖睡在椅子旁边。

    醒来时自己在床上,外套和长裤也被人脱了,江河想了想也知道谁会这么关心他,四下找了一圈,却没发现人影,厨房里倒是传来浓郁的饭香。电饭煲里蒸了米饭,南瓜做成了糊放在里面保温,电磁炉上放着一个砂锅,火已经关了,鸡肉炖得熟烂,汤里飘着红枣和枸杞,旁边还有个小碗里放着切碎的葱花。

    二傻子正在院子里啃着一根光溜溜的鸡腿骨头,没有见到它早上追的那只鸡,必定是已经光荣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部分进了它的五脏庙。

    “鸡兄,一路走好吧。”江河抓起一把葱花放到锅里,盛了半碗放凉了才慢条斯理地开始喝鸡汤。

    接下来几天江河基本没出过门,顶着肿的高高的嘴巴出门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很不凑巧他没有,好在张槐每天都会来看他,有时候直接给他带过来吃的,有时候是帮他做了再走,他默默接受着张槐对自己的好,同时又觉得胸中堆满了忧郁和烦躁。

    顺其自然不一定每件事都适用,混混沌沌过日子也终究会有个期限。

    他的预感没错,隔了不到一周,他妈突然给他打了电话,说他大姑介绍了一个女孩子给他,希望他能主动跟那女孩子联系交流一下感情。二十多年来,江河把他所有的口才都贡献给了最亲近的人,没费多少功夫他妈就被他说得打消了念头,只叮嘱他:“那你自己多留心,有合适的还是先处着。”

    挂了电话,手机短信很快就提醒他话费不足十块钱。

    “啊啊啊,好烦!”抱着脑袋像往常郁闷的时候在房间里转圈,转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发现张槐和另一个人出现在院子里。

    二傻子汪汪叫了几声,张槐低声对它说了句什么,它就走开了。

    第10章 取舍

    来人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戴着金丝边的眼睛,穿一身西装,文质彬彬的,乍一看有点像民国来的学者。

    江河见过他几次,知道他是张云德的姑爷爷,也就是南星小学的校长肖沫儒。这村子里的辈分够乱的,张云德是张槐的小八叔,肖沫儒是张云德的姑爷爷,那他不就是张槐的太爷爷了吗……

    他在那里乱想些没营养的东西时,肖沫儒开了腔:“一直有听小德提起过你,说你是美术专业毕业的,画画功底很好,想着来欣赏一下你的作品,又因为太忙没有来成,今天刚好碰到张槐,所以就顺便过来了。”他的视线早就把屋内的摆设看了个遍,墙上的画也尽收眼底,扭头冲身旁的张槐说:“小德说的没错,是个比较细腻心地单纯的人。”

    肖沫儒在县里教了二十多年的书,早年也坚持着严师出高徒的教学理念,鼓励孩子勤学苦读摈弃一切娱乐活动,一个偶然的机会参加了市里举办的教学研讨会认识到寓教于乐的重要性,这几年也一直致力于改变传统的教学方式,自费给孩子们买了课外书和体育用品,让村里的小学课程变得更加丰富多彩。这次来找江河并不是一时兴起单单来看他的画,再夸他两句,他是想请江河去学校教孩子们画画的。

    说明了来意之后,没想到江河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行:“我没有教师资格证的,也没有经验,怕教不好。”

    肖沫儒安慰他道:“不怕,你只需要教一下基础,引导一些对那方面有爱好的孩子发掘自己的兴趣跟特长,没有教师资格证没关系,可以用外聘老师的身份。孩子们都很懂事,不会为难你的。这样吧,一周安排两节课,时间和工资你来定,你觉得怎么样?”

    江河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当老师,上大学时做个报告一上讲台就腿抖,照着稿子念都能紧张得出错,让他带学生上课简直想都不敢想象,会误人子弟吧……

    “你先不要急着拒绝我,可以再考虑考虑。小德跟我说过你到这里的原因,年轻人不管有什么追求都是值得认同的,但也要保证吃饱穿暖,你在这里举目无亲,小德又去了市里,天气越来越冷了,好歹添两件棉衣买几包炭吧。”

    事实并不是他愿不愿意,而是能不能的问题,他一直觉得自己人格缺陷很厉害,辞职了又放养了自己几个月,更加对工作和与人相处抱有很消极的态度,自卑可能不是与生俱来,不自信却如影随形,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槐把肖沫儒送了出去,他的本意是来给江河做饭的,所以没过一会儿就又返回到院子里。江河已经进了堂屋,正在书架前整理他的书和本子,有些心不在焉,连张槐又回来了都没察觉到。

    江河的脚伤已经好了,早就可以来去自如,本身也不是什么娇气的人。他有一种预感,只要自己不开口说不用张槐再帮他,张槐会一直准时过来给他做饭。也不是他自恋或者妄想症什么的,这样下去他俩必然会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做完了饭张槐便要离开,江河盯着他的背影几次要张口都没能把挽留的话说出来,胆小如他,只能一件件解决眼前触手可及的烦恼,太过长远的打算他根本没想过,也不敢想去想。

    晚上张槐再来时,江河已经在自己做饭了,菠菜、大白菜、小白菜、油麦菜、青笋叶、青笋尖……整了一桌绿油油的青菜宴,说是感谢张槐对他的照顾一定要请他吃一顿饭。

    青菜都是在熊雄菜地里摘的,自然也请了那两只妖怪过来。黄衫还好,他总是笑盈盈的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熊雄则脸色跟盘子里青菜一个色,不住的嘟囔为啥没肉。江河没办法,只好把他藏起来自己都没舍得吃的猪肉脯和牛肉干拿出来给他吃。

    一顿饭吃得是各怀心思,目送他们出门,江河收拾好房间,原想早点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上午,江河把鸡从杂物间放出来,刚摆好画板准备画画,肖沫儒居然又来了。

    “你别紧张,我就是想来问个问题,关于画画的,昨天我回去查了下资料,做了一份教学大纲,对于零基础的孩子来说,学画画最先开始的是不是要把线条画好?”

    江河并没有从小就开始学画画,他上高中时才开始有专业的老师给他辅导,不同学校的学生接触的东西不同,老师选择的是一种折中的教学方式,基础的东西也不是没讲,只是一笔带过,很多时间都留给他们练习以及慢慢领悟。肖沫儒一提到这个首先让江河愣了一下,回忆起当年美术老师跟他们讲的,他缓缓点了点头。

    “你看我画得怎么样?”肖沫儒递给江河一个写教案的本子,空白的地方被肖沫儒画满了直线,每一条线都力透纸背,像是沿着尺子边画的一样。

    这种认真的劲头让江河不忍心打消他的积极性,只是说:“肖校长你画完这些是不是手很痛?”

    肖沫儒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铅笔芯都断了几次。”

    理论知识网上能搜到的不比他知道的少,再不然可以去买书回来看,江河不是傻子,他知道肖沫儒这是迂回战术,但是长辈的面子又不可能不给,所以他花了一些时间教会了肖沫儒如何练习排线,让肖沫儒的纸上谈兵有了实战支撑。

    后面几天肖沫儒就跟学生上课一样准点到“小江老师”这里来报到,甚至把学生交的作业也拿了过来。

    “小江老师,你看这些孩子都在很认真的学,有些进步得比我还快,我毕竟年纪大了,也不是专业搞这个的,他们要往更高处学我就没办法了。你看你教我不是很好嘛,一个学生是教教三十个学生也是教,不如就去学校帮忙给孩子们上课吧。”

    江河不知道为什么肖沫儒就看上自己了,专门去聘请一个美术老师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不是我不愿意,我真的不适合,人一多我就紧张……”

    “这个好办,你可以先只带两三个学生,就跟教我一样,别带太大的压力,其实真的没什么的,我刚上课那会儿也是话都说不出来,一来二去习惯了就好了。”

    “可是……”

    “小江老师,自信一点!年轻人就应该无所畏惧!”

    江河还要再拒绝,肖沫儒双手合十恳求道:“小江老师你就答应了吧,你也不想我每天都来烦你一遍吧。”这肖沫儒五十岁上下的的年纪,看起来应该也是个很正经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居然有点像个未成年的孩子。

    江河踌躇了几分钟,最后总算点了点头:“我就先试试吧,不行的话还是去请专业的美术老师吧。”

    “小江老师不专业还有谁专业!我马上回学校准备合同,下午带过来给你看看!”

    肖沫儒风风火火的带着一摞学生作业往学校赶,生怕晚一步江河就又反悔了,这样子一丝成熟稳重的风度都没有了,越发像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最后合同敲定下来,试用期一个月,一周上两节课,月薪是两千块钱。

    两千块在繁华的大都市可能连房租都交不起,在这偏远地区的小乡村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先不论这里的物价,一月只上八节课他何德何能享受这样优厚的待遇?

    “不是我们只想安排两节课,你也知道我们这里的教育水平,各种条件都比城里落后,只能从课时上加大力度,除了美术课还有体育音乐课那些。我这一辈子虽然只限制在齐南县这一方寸之地,不代表我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你不要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古往今来就没有白白让利的甲方。”

    “小江老师心地善良,肯定也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把孩子们交给你,我放心!”

    人家作为雇主都这样说了,江河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见肖沫儒转头笑得跟个狐狸样,又不禁觉得头皮一麻。

    成为南星小学的美术老师之前,江河先去镇上剪了个头发,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很多,他还买了新棉被,打算把张槐的被子还给他,一个人坐车回到村子里,碰到有人告诉他陈芸家的小超市今天开业所有商品都打八折。江河没什么想买的,也不想去凑热闹。

    送棉被到张槐家时,赶巧张槐不在,也不知道是去给陈芸帮忙还是自己有事在忙,他只跟张槐的爷爷说了一声就灰溜溜地带着二傻子走了。

    二傻子平时只在家门口以及河边玩耍,村里这边它很少过来,很多狗都不认识它,一路走过,狗吠声此起彼伏,二傻子或者夹着尾巴蹭着江河的腿小心地挪步,或虚张声势地反击,碰到漂亮的小母狗才会壮着狗胆上去搭讪。作为一个开明的家长,就算孩子早恋也得由着它,只要到时候别带回来一窝小狗就好。两只小狗经过了亲密的友好交谈也不知道有没有确定恋爱关系,小母狗在主人急促的呼唤中恋恋不舍地回家了,江河叫了一声二傻子的名字,二傻子才不甘不愿地跑到他身边。

    “它夸我可爱呢!要是能每天都和它一起玩就好了,我要把我的骨头都送给它!”

    “醒醒吧傻儿子,白富美跟矮矬穷是没有好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