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知道江河没说什么好话,二傻子嗷得扑向江河:“我要咬死你这个坏蛋两脚怪!”
江河下意识地往旁边闪,却不料二傻子扑了个空之后猛得又往前面扑去,背上的毛全都立了起来。
“坏蛋两脚怪!把我丢进河里还拿棍子打我,咬死你!”
二傻子的正前方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单薄的衣服,拖着一捆柴,见二傻子气势汹汹地对着自己叫,他从柴堆里拎出一样东西扔向了二傻子。二傻子不敢咬人,但是对于人丢过来的东西可是不管不顾地蹿上去撕咬,然后就听到了它撕心裂肺的嚎叫。
江河跟过去一看,一时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少年丢过来的是一只半大的刺猬,二傻子怒气正盛时也没看仔细,狗嘴一张把整个刺猬都咬住了,刺猬受了惊也在不断挣扎,二傻子摇头晃脑甩不开在地上疼得不断翻滚。江河吓得有点傻,不敢贸然上前,好不容易等二傻子甩开了刺猬,那傻狗已经满嘴都是血了。
人就不能做对不起良心的事,不然迟早都要遭报应,就算不报应在自己头上也会连累身边的人和物,他现在偷偷去把被子拿回来还来得及吗?
如果可能,江河真的不愿意再去找张槐,需要他的时候屁颠颠的跑去,不需要他时就把他的东西还给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顾,害怕沉迷所以又先一步一脚把人踹开,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实在是太令人不齿了。
所以当江河带着奄奄一息的二傻子又出现在张槐家里时,他低着头一直不敢看张槐。
张槐一如往常,仔细地给二傻子处理嘴巴上的伤,叮嘱江河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往常他也不会自己起话头聊一些跟手上的事情无关的话题,可能是心虚,江河觉得张槐还是有点生气的,原想找点话来缓和一下,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倒是张槐想起来一件事,问他:“二傻子究竟因为什么要去咬刺猬?你带它上山了?”
说到这个,江河也不免义愤填膺起来,当时他只顾着看二傻子的伤势,没留神让那少年跑了,只记得大概相貌:“不是我,我没带它上山,是村里的孩子,他就是上回把二傻子丢进河里的人,二傻子认出了他朝他叫,他就丢了个刺猬过来。”
二傻子适时呜咽一声:“坏小孩,坏两脚怪,欺负老实狗……呜呜,好疼……”
两只手同时揉向二傻子的脑袋,张槐的手掌压在江河手背上,江河像触电一般甩开了他。察觉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江河耳根一红,低着头不知所措。
“阿远,都这个点了你炖猪腿做什么?中午饭什么时候才能好?”
“猪腿泡过了,不用炖太久……上辈子一定我是他儿子,这辈子没少让我省心。”
“这又是怎么了?张槐怎么你了?”
“三天两头往人家那里跑,眼睛都粘在人身上了,也没看别人怎么跟他来劲,就怕到时候只是一头热……”
“嗨呀,孩子的事你瞎操心干吗,他们自己乐意就成。”
农村人说话都不注意隔墙有耳,张槐他爸跟他爷爷的对话被江河听了个清清楚楚,他自己正还无措中,一听到那种话忍不住又对号入座,连忙摆手说:“我不在这里吃饭。”
张槐倒没否认什么,只说:“我爸已经做了饭,留下来吃了再走吧。”
饭桌上只有四个人,没有再跳出来一个人来证明江河自作多情会错意,饭菜不亚于中秋节那天的丰盛程度,最大功劳者张云远则还是那副苦大仇深不冷不热的面孔。
其实没有哪里说不通吧,张槐已经快三十岁了,村里跟他同龄的孩子早就会打酱油了,他没有结婚的意愿,家里人也不催他,张云远虽然说话不中听但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而他每次到他家里张槐的爷爷看他的眼神就跟二傻子看着红烧肉一样。
这里的民风居然这么彪悍吗?家里出了同性恋的儿子真的一点点都不奇怪吗……
“小河养的狗不会长大吗,怎么觉得都快半年了还那么小。”张爷爷已经对江河的称呼从小江转变为更为亲切的小河,听起来就跟他妈叫他一样。
“不知道,可能就是这种品种的狗,小一点比较好,大了疯起来拉都拉不回来。”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先放到一边,不仔细听会听不明白张爷爷在讲什么。
“公狗大了是比较野,到时候让张槐给它撬掉就不会到处疯跑了,也免得乱咬人。”
撬掉大概就是阉掉的意思吧,可怜的二傻子才刚刚认识了一只漂亮的小母狗,难道就这样跟它的初恋说拜拜吗……
“没记错的话你这狗是小德姨妈家的吧,那家的狗是大狗跟小狗串的,所以长不大。狗到了发情期是比较疯,还是撬掉的好。”张云远点头表示认同自己父亲的决断。
江河错过了在张云远之前的发言机会,这会只敢往嘴里扒饭不敢反驳,他一直对张云远心存畏惧,是不是所有的女婿在面对老丈人时都会这样啊……啊呸,想哪去了,暗自唾弃自己,江河红着耳根低头默默吃饭。
“二傻子还是小狗,绝育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在都是雄性的餐桌上说着那种话题毕竟有些不合时宜,张槐一句话做了总结,暂且保住了二傻子的初恋。
所谓的傻狗有傻福吧。
但是傻人就没有好命了。
夜晚,江河在自己的床上辗转难眠,不是因为心事,而是冷的。镇子小,商店进货的渠道肯定也比较一般,新买的丝绵被看起来厚,盖在身上轻飘飘一点分量也没有,他把两床被子都盖在身上还搭着自己所有的厚衣服,却还是被夜间的冷空气侵袭得手脚冰冷。
“是不是突然降温了啊?”摸出手机看了看天气,果真见到气温在今夜骤然下降,一下跌到了三四度。
在S市时十月底还穿短袖,这里已然到了冬天。
“窗户没关吗?”起床去检查门窗,被窝里仅有的一点温度被他带了出去,等他再回到床上时已经又跟冰窟窿差不多了。
于是他把厚衣服又全披到身上,烧了热水重新泡了脚,又找了一个玻璃瓶装了热水放进被窝里,这才靠着热水的温度缓缓入睡。
睡着了的江河做了个梦,梦见张槐穿着过去那种大红的喜服要跟他结婚,没有拜天地应付亲朋好友的步骤,只有他头顶着红盖头坐在床上怯生生等他来掀,张槐抱着他亲他的脸,说你再过去一点,他不理解什么意思所以不愿意,两人僵持着直到天亮,张槐气得将他往旁边一推,他的脚顿时接触到一滩冰凉的东西。
玻璃瓶子盖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整瓶水都洒到了床上。
起床刚把被子挂到晾衣绳上,肖沫儒就来了,盯着床单和被子上的印记,呵呵一笑:“小江老师昨夜过于‘激情’没忍住么?”
江河闹了个大红脸,解释道:“没有的事,昨晚装了一瓶热水放被子里,盖子不紧水全洒了。”
这样就更好笑了,肖沫儒抖了两下被子,问道:“小江老师怕冷么?”见江河点头,他又说:“你得多锻炼身体,早晨起来跑跑步什么的,白天多运动手脚暖暖的,晚上就不冷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张槐出现在门口,他自然也看到了晾衣绳上的床单以及形状诡异的水迹,却没有像肖沫儒那样嘲笑江河:“昨晚冷到了么?”
他的语气一如平常,江河却觉得丢脸死了,况且昨晚才做过跟他一起的姑且叫做春梦的梦,一时哪里好意思面对他,只能低下头发出蚊子嗡一样的声音:“嗯。”
“要立冬了。”没再多说什么,张槐原本是来看二傻子的,见那傻狗依旧蔫了吧唧地睡在窝里不愿意动弹,知道误咬刺猬着实伤了它的自尊心,便低声对它说了一些安慰的话。
奇怪的是江河明明听得懂二傻子的话,二傻子却对他的指令大部分时间不作回应,而张槐无论对它说什么,它似乎都很了然,这时双眼闪着水光,呜咽着把头往张槐手掌下送。
第11章 立冬
十一月七日,立冬。
一大早天气就阴沉沉的,江河缩在被窝里不愿意起床。他盖的被子又换了新的,是今年的棉花刚打的,又厚又软,人埋进去似乎能闻到夏天强烈的太阳味道。
别问他被子哪来的,打脸的滋味并不好受。
不仅如此,他还有了新的坐垫和靠枕,连二傻子的狗窝都升了不止一级。
十点钟挣扎着爬起来,懒懒散散的洗漱完毕煮了碗面条,画画一时忘了时间等到反应过来时上课已经要迟到了。
南星小学的学生不多,每个年纪只有一个班,人数最多的是一年级,也才只有三十个学生,所以他一开始就是带的全部学生,并没有先从两三个孩子开始教起。今天要去给三年级的孩子上课,他依旧跟第一次去学校一样紧张。
三年级的学生比一二年级的孩子大一点也有主见一点,他们已经知道很多时候老师只是嘴上说说并不会动真格,所以会有几个孩子喜欢上课自己干自己的事。上完课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是五点半,天已经不是阴沉而是昏暗了,上课说了太多的话导致体力值只剩下一点点,又加上中午没吃饭,整个人被风一吹就像要跌倒似的。
刚一回去,二傻子也因为饿而不停围着他转,他给二傻子倒了一碗狗粮,又拆了一包狗饼干,一边喂着二傻子吃,一边闻着狗饼干味道还挺香,忍不住塞了几块自己嘴里。
二傻子不干了,扑到江河身上拿爪子想去把它的饼干掏出来。江河觉得好玩,索性就逗起二傻子来,把饼干抛到半空中让二傻子自己去接,接连失败了几次之后,二傻子朝江河大吼:“坏蛋两脚怪!浪费是可耻的!”把地上的饼干捡起来吃掉之后就再也不理会江河的呼唤。
“今天包了饺子,到我家里来吃晚饭吧。”张槐发来了短信,他思索良久,终于是屈服在很久很久没吃的饺子之下。
二傻子打定主意不理会江河,无论江河怎么哄它它都不愿意挪窝,最后江河只好自己一个人出门。
今天天气阴冷阴冷的,上课时为了形象只穿了件薄毛衣和一件比较修身的呢子外套,为了不受冻江河出门前又在毛衣里套了一件T恤一件衬衣,半路又折回去把外套换成一件带帽子的加绒卫衣,走在路上依旧觉得凉飕飕的,他把帽子戴在头上双手插在兜里,缩头缩脑地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年人。
六点多天已经完全暗了,村里没有路灯,仅仅只有村民家里透出来的微光。江河正低声哼着歌,冷不防从一家院子里泼出来一盆热水,全泼到了他身上。
顿时江河整个人都炸了,又叫又跳的只顾看自己的衣服湿得怎么样,倒是他的声音引来了屋子里的另一个人,见到眼前的状况非但没感到抱歉,反而埋怨他:“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江河还在想谁还能这样是非不分,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那两人的长相,不禁眉头一皱。这两人他都有过一面之缘,泼水到他身上的那个是把二傻子丢进河里还朝他丢刺猬的少年,过来怪他走路不小心的则是在张槐家要打他的张二柏。
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张二柏肯定也认出他来,所以才骂他不长眼睛。
“讲道理好不好,明明是他泼水到我身上,你们不说一句对不起也算了,为什么还怪我?”
“你嚷嚷个鬼,路这么宽你非要走我家门口,自己眼睛长到后脑勺不看路,大晚上的鬼哭狼嚎是要吓死谁吗?”
“你……”
“你什么你,还不快给我滚!是想让我给你两巴掌吧!”
张二柏作势上前一步并扬起了手,江河心急往后退没掌握好重心一屁股摔到地上。张二柏哈哈大笑,那个少年则冷眼看着这一切。
“江河。”从地上爬起来的江河见到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影,不用细看就知道是张槐,应该是看他一直没过去要去他家找他。“发生什么事了?他们欺负你了?”
“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可承担不起,明明是他自己不看路摔倒的。”张二柏先发制人,并且学着江河的语气几乎是掐着嗓子说的,他声音本就很粗糙,这样刻意的模仿更多了一种羞辱和嘲笑的意味。
以前一直觉得有些人情关系很恶心,当面称兄道弟的背后可以勾心斗角,大多数人都戴着一张厚厚的面具,从表情和言语上根本不知道内心的真实想法,当时他还想过人要是都表里如一多好,而今真的面临这种境况,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天黑的早了,看不清路很正常,过段时间给村里装上路灯就好了。”
张二柏冷笑:“村里人都习惯了摸黑生活,你装路灯怕不是只为了这个睁眼瞎吧?别人有两只眼睛都好好的,这有四只眼睛都瞎,我看装了也是白搭。”
“张二叔,江河是不是睁眼瞎我想你有眼睛是能看见的,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也比我清楚。装路灯不是为了个人,也不会收取你的一分一毫,你尽管放心。”张槐声音低低的语调始终平缓温和,不咄咄逼人,但也不低人一等,明明很有气势的张二柏在他腰背挺直的身形前居然显得矮了那么半分。
两人转身走了没多远就听到背后突然发出摔盆子的声音,还有张二柏的叫骂:“混账东西,净是给我找麻烦!”
江河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
“张槐,对不起。”江河把头低了下去,又惭愧又是恼怒,他早一点出门说不定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