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呼唤“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小,寂青苔宛如三尺寒冰的脸上表情开始有些松动。脸颊上略有痒意,他抬手,触碰到一片湿润。
☆、第七十二章
小童呼唤“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小,寂青苔宛如三尺寒冰的脸上表情开始有些松动。脸颊上略有痒意,他抬手,触碰到一片湿润。
亭锦忆为帝,鸢年为后,太上皇风光大葬,全城皆着素衣,太子亭锦悭的棺椁放置在在羲和东殿正殿,当夜,白妃梳妆打扮良久,后三尺白绫吊死在灵前,金吾将军白衍从告老还乡,白家就此没落。
向来以热闹闻名的疏狂一醉此刻大门紧掩,书有“疏狂一醉”四个大字的牌匾旁的各色绸带撤了下来,就连门旁的灯笼也换成了素色,铁力木雕花镂空的大门上一片素雅,静静地掩在冬日的薄雾中。
没有了门口挥舞香巾的漂亮姑娘,这条街仿佛少了点韵味。手执缺口破碗的乞丐斜靠在墙角,龇牙咧嘴地在身上翻找虱子。
早晨的时候,开始有一些外乡人陆陆续续从疏狂一醉后门而入,每一个都看似不简单。红袖一身素缟,卸去铅华的样子很清秀,而无了胭脂的遮掩,身上却透出丝丝戾气,再也看不出以前那个摇着金丝羽毛团扇,游走在大堂中与各种客人周旋应承的鸨儿模样。
马蹄声渐进,一人紧勒缰绳下马,朝红袖颔首致意。红袖转身引那人进去。疏狂一醉在外做事的各堂堂主,现在算是到齐了。
言一的棺材是用金丝楠木制成,放置在疏狂一醉后堂内,少云一身素缟,跪在灵前泣不成声。其余的各堂堂主也从四面八方赶来,按照职位高低顺序排列跪在灵前,恭恭敬敬地叩首磕头。
言一为大乾智者,名气不小,但隐居多年,仙去之事除了疏狂一醉楼内人知道以外,其余人未有耳闻。
寂青苔在天蒙蒙亮时撑了一把伞出门,伞面上是一枝随手勾出的白梅,素雅清淡,踏过汉白玉石桥,桥下流水脉脉,倒影着湖边的枯枝,一派萧瑟。偶有几人顶着风,低头抱手快走。
抬头时,天上已经开始落雪。
走了约半个时辰左右,不知不觉行至安泠胡同里,磨得光亮的青石板上隐约可以倒映出人影,寂青苔一眼就看到破烂的大门上那一道褪尽了颜色的封条。
门框上结满蛛网,门前铺满厚厚一层落叶,原本气派的宰相府牌匾也在抄家时被撤走,守门的石狮蒙上灰尘,边角也被敲坏。盛极必衰,皆是定数。
依稀记得上次回来时身边还伴有一人,眉眼清浅,始终含笑,手执一碗桂花粥,柔得令人心颤的眼中沉淀了落寞,缓缓走到墙角,把那碗桂花粥尽数倒掉。
非是无情,只是无缘。
曾经,有人一直待他好,始终把他当心头肉一般记着念着,千金貂裘博君一笑,端的是再纯不过的喜欢,他不曾给予回应,心中只念一人。
青州相随,西翎求妃,启定守城,皆是为了年幼时的一句顽话,或许还有一些道不明的情愫,以及心中想要相守一生的渴求。
现在看来,似乎事事遂愿,可又事事不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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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之中,亭锦忆不可能不彻查太上皇病逝原因,熏炉中发现的药材是宫里所没有的,太上皇驾崩之前只有与寂青苔独处一段时间,是谁下的手亭锦忆心中清楚。
亭锦忆面色阴暗,下令把那日所有见过寂青苔出入东琛宫的人全部秘*死,袒护之意尤其明显。
便有坊间暗传,启佘帝为登皇位,弑兄杀父。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胜败定天下,史书如何评写皆是后人的事,亭锦忆浑不在意。
后宫开始动工建造宫殿,用的材料倾尽大乾国力,万物只求精美奢华,万数工人连夜赶工。
大乾国力强盛,亭锦忆只建一宫,已引来无数大臣纷纷摇头叹息。而后宫佳嫔,则暗中猜测是何人才配得上入住此宫。
楼照临心中清楚,亭锦忆是想效仿汉武帝金屋藏娇。藏的那人,必是人中龙凤。
细雪铺地,伞面上覆了薄薄一层,天地与寂青苔一身白衣连为一体。他抖落衣摆上的细雪,又站了片刻,抬步往回走。
只是想来看看,也仅是看看而已,这个原本勉强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原来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
无论是师傅,或是自己以为是父亲的人,都把自己当做棋子,一个为报复,一个为自己,皆是不怀好意。
街上行人渐少,寂青苔把伞沿放低,走到拐角处,突见地上有一行极浅的脚印。
自从南宫家被抄以后,原本住在安泠胡同里的人家都搬了出去,此处也不再有人来,更别提在这种天气里还有人在此处闲逛。
寂青苔顺着脚印望去,枯枝横长,是那个他曾与亭锦忆一起种过梅花的小院。
亭锦忆白色锦袍,领口袖口处用深色绣了龙纹,腰带白玉镂雕双鱼式香囊,头发用碧玉冠束的一丝不苟,可那浑身逼人的贵气,却与这个破败萧瑟的小院格格不入。
院子里那几个坑被杂草掩盖,此刻又覆上细雪,倒比无雪时多了些意境。
寂青苔推开歪斜的门,随着吱呀声响起,里面的人惊愕回头。盛满戾气的眸子落在身上时,不知不觉间轻柔下来,亭锦忆无话,看他跨过门槛,四目相接。
☆、第七十三章
寂青苔推开歪斜的门,随着吱呀声响起,里面的人惊愕回头。盛满戾气的眸子落在身上时,不知不觉间轻柔下来,亭锦忆无话,看他跨过门槛,四目相接。
他记得这个地方,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记得南宫词这个人……
呵,就算还记得又能怎样,他现在只能以寂青苔的身份,来面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自己曾经倾尽一切想要帮助的人。
寂青苔走近,端的是一向的淡然冷静,“皇上出宫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不管事情变得如何,他总能这种波澜不惊的调子问出最平常的话。
退去初时的惊喜,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兜兜转转,似乎什么也没有变,又什么都变了。
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只需要“客气”两字。因为只有最陌生的人,才会尽到一切礼数,不论情感。
亭锦忆的眼神变得深沉,眼中光芒似陨未陨,语气控制的极好,几乎听不出情绪,“来等一位故人。”
“每年小雪,我都会来这里,我想如果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来这个地方,等我。”亭锦忆肩上落了雪,眸子越发深邃,“为何不告诉我,你就是他?”
桐柳胡同因了九年前的惨案一直无人敢住,就连路过时都要刻意避开巷口。能够步入此巷的人,只有还活着的南宫家的人,而会走进这个院子的,只有对这里留有记忆的南宫词。
从寂青苔一踏入院子时,亭锦忆发现许多事情都有了解释。
他曾说,九毒鸩是用在一个害他家破人亡的人身上,害南宫词家破人亡的人正是当初下令抄了南宫家的皇上,这也解释了为何在他攻入皇城之时,寂青苔做的第一件事是进东琛宫刺杀皇上。
南宫词曾经许诺过,待将来会帮他夺得皇位,推他为王,所以先前不论如何羞辱于他,寂青苔都不曾离开半步,守的是誓言,而非他的人。
“因为我不是他,有着他的记忆和身体,却不是他。”寂青苔开口,心中早已混乱不堪。
若是不知言一口中真相,他可以笑着承认自己是谁。但是现在才明白此情从一开始就错了,他只能否认自己的过去,来证明那段感情只是曾经。
承认曾经的感情,否认现在的自己。知道如何做是正确的,又不肯彻底放弃,希望他记得南宫词,只记得南宫词。
因为曾经的南宫词不知世间冷暖,虽不受宠,却也无忧无虑,不谙世事,乃是他这生最美好的年纪。
寂青苔不是没有想过告诉他自己是谁,初时见到院子里没有了昔日的种过的梅花,怕他根本没有在意过过南宫词这个人,到了现在,却是……
记忆尤存,感情依旧,他不是那个单纯懵懂的宰相府小公子,或是妩媚下贱,或是冷清无喜,寂青苔活在现在,可以与过去无关。
“你若是记得南宫词,他便活在你的记忆里,他曾经喜欢你,不想你忘记他的样子,而我,是疏狂一醉的楼主,没有他的单纯,也不用你时时护着,我是寂青苔。”
过往的事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是此生最幸福的时刻,那时候根本不用考虑太多,算计太多,那个时候的他还拥有爱人的能力,所以他爱上他,此后,不会再爱人。
寂青苔长睫轻颤,伞面上的梅花开得娇艳,“南宫词早就不在了,我只记得他曾答应过一个人要帮他取得天下,所以我在你身边助你。”
“所以?”亭锦忆咬牙道:“你的意思是,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誓言?!”
“哈哈,当真可笑至极,我曾经心心念念的小词是你,我现在心心念念的寂青苔也是你,我亭锦忆此生两次对你动情,只因为那个人是你,别和我扯什么过去现在,我知道至始至终只有你!”
亭锦忆挥袖冷笑,睫毛上接了细雪,视线微微模糊。
寂青苔侧脸颔首,额前垂下的发挡住略微湿润的眼,他等了九年,终于等到他的心心念念,可是他却不能要。
若说先前不知他是他的兄长而徒生念想,现在知晓一切的他就不能再错下去,杀父之过暂且可归咎于言一,但爱上他却是心甘情愿的。亭锦忆可以不在乎他的改变,但血缘却磨灭不了。言一临死前所说的一番话对于寂青苔来说不是没有影响,他掩藏的极好,心中更加清明。
“我帮你是因外答应过你,我不想做个失信于人的人。与你欢情,是因为我想要用这种方法留在你身边帮你,一切都是假的。不然,我又怎么会让照临在先皇面前提起让你娶亲之事,我又怎会主动去西翎,把那个女人送到你面前,再让你好好待她?”
寂青苔轻笑出声,内中含了万千苦楚,“南宫词以前喜欢你,但也只是以前,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我是寂青苔,我只记得要帮你取天下,仅此一种,其他的都是为了让你答应让我帮你而用的手段。”
话音刚落,手中的伞已被亭锦忆挥手打掉,寂青苔望着寒着脸步步逼近的亭锦忆,心中压迫感更甚。
“所以你现在完成了誓言,你就想走?”亭锦忆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难怪之前他多次派人到疏狂一醉里接他,得到的却是疏狂一醉紧闭大门的消息。从那个时候,心里又开始有了那种感觉,抓不住,又不想放开的感觉。
他中毒的时候,寂青苔送药来时,他便有这种感觉,没想此刻当真应验。
“是。”傲然扬起头,脸颊上落了雪,很凉。
“你还记得上次见面你说过什么?”亭锦忆一步步把他逼到墙边,目如寒星,“你说,你曾经只求一个圆满,如今求得,怎会不要?”
☆、第七十四章
“你还记得上次见面你说过什么?”亭锦忆直接把他逼到墙边,目如寒星,“你说,你曾经只求一个圆满,如今求得,怎会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