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藏着的咖啡厅,和平时代也鲜少有人光顾,现在轰炸频仍,更是无人问津。明楼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无可疑之人,才推门进去。
程颢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先生一切安好?”程颢见他们来了,连忙站起身来问候。
“仗打得这样厉害,唯有坚持,才会取胜。”明楼笑着与他握手。
程颢本是他们埋在周身边的内线,原本是为策反周而工作,没想到让孔佳航乘了东风。不过现在,孔佳航决定利用他,这也为明楼提供了便利。
“周与军=统方面,是单线联系。因此谈话内容我无法探清。但有一点,请先生近期务必小心日本人。孔佳航通过我上交的密码本,恐怕对先生不利。”
“这点请你放心。关于重庆的转变者,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我们的人,确实掌握过转变者,并将资料一并销毁。可这个人,定是有什么特殊来历,竟然能从我们和军=统的双重包围中挣脱,现在已不知去向。”
明楼一惊,程颢这一番话,让他想起几日前,佳丽在与他们的闲聊中透漏,松本已有意乘船离开上海,返回日本。像松本这样胆小谨慎的人,是能够作出这样临阵脱逃的决定的,这一点并不值得怀疑。更重要的是,佳丽还说,这艘船上,有许多日本人安插在军=统,甚至是中=共的内线。人数虽不多,但各个都是有所作为的精英。虽然这个消息还有待核实,但明楼想,那个转变者,会否就是这些精英中的一员?
“关于转变者,我这里或许有眉目。”
“请先生万事多加小心。”临别时,程颢再次提醒道。
战事一刻不结束,大家的身心都不得放松。他们都是行走在刀尖上的人,城外的将士们渴望战胜,早日归家。可他们又何尝不是战胜后,战士们尚且还能带着荣誉归乡,妻儿老小都含笑相迎。这样光明的荣耀,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
出门后,明楼刚走了几步,一刻炮弹径直落在他身后不远处。他顺势扑倒在地。
明诚与程颢多说了几句,因此晚些出门。看到门口乱成一团,炮弹燃烧残留的烟与灰烬遮住他的视线。
“先生...”明诚一时间慌了神,开始不断呼喊,“大哥!”
浓烟中,人群中,他不断不断的喊着,找寻着。他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接过,失去他。
失去他,自己该会如何?现在只是想想,心里都痛得几乎要窒息。
“大哥,大哥!”明诚不断拨开人群,不断地喊着。
“我在这儿。”
明诚回头,看见他的脸上,头上都是灰。如此落魄的模样,还真是少见。悬着的心落了地,明诚不自觉的笑了。
“笑什么?快走吧!”明楼拍了拍袖子上的灰,蹙眉笑着吩咐他。
阿香刚刚准备好午饭,见他们回来了,她很高兴。外边正在打仗,他们每次出去,她都很担心。
阳光顺落地窗洒进室内,壁炉中木柴噼啪作响。战乱中,这样安乐的气氛有些不合时宜。但明楼却偏想顺势而为。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了半瓶红酒,开瓶时,他对明诚笑得狡黠。
“这酒是哪里来的?我记得家里已经没有酒了啊!”明诚问道。
“就是上次喝剩下的那一瓶,我让阿香藏起来了。”明楼笑着为他倒了半杯。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干什么还要藏。”明诚接过酒杯,笑他的孩子气。
明楼笑着抿了一口酒。
“这酒,倒不像是巴黎最好的。你怎么选了它带回来?”明楼问道。
“咳。”明诚咳了咳。这瓶酒,还是他在巴黎时,他的女友送给她的。后来家国有难,他虽明楼归乡,他与她恐怕难有再见之期,因而带它回来,作为留念。
“它,比较合我眼缘。”
明楼笑而不语,专心喝酒。
“噗...”一旁的阿香都被逗笑了,“你挑酒,还看它长得好不好看的?我说怎么每次阿诚买回来的酒都这么难喝。”
“是你不懂得品酒吧!”阿诚用筷子隔空点了点阿香的头,阿香笑着撇了撇嘴。
午后的日光总是让人昏昏欲睡,明诚正在沙发上打着盹儿,忽然被明楼钉画框的响声惊醒。
“吵到你了?”明楼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土,笑着对他说。
“大哥怎么不叫醒我?”明诚揉了揉眼睛,走到他身边站好。
明楼没有回答他,而是一直专心看画。
“湖畔旁,柳树边。日后如果能有这样一个家,我就知足了。”明楼忽然幽幽说道。
“战争一定会胜利的!到时候,我们可以回到巴黎,买一个这样的房子。”明诚答道。
明楼转过头来看着他,眸子中多种情绪交织混杂。
“我答应过大姐,战争结束后,便回去教书,过正常人的生活。可全身而退哪有那么简单?我们消化的信息太多,知道的机密太多。就算军=统能放过我,孔佳航能放过我,可我又怎能扔下地下党的同志不管?我现在唯一的愿望,便是能让你安全退出,去过自己的生活。你可以在湖畔旁建上这样一栋小屋,携妻子共度余生。你跟了我太久,也该有自己的生活...”
“大哥!”明诚听不下去了,“我不知道你说的‘自己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我只想一直跟着大哥,哪怕一辈子都跟着你,我也绝不后悔。”
明楼愣住了,准确的来说,他是被震撼了。他从未想过,明诚会同他说这样的话。他以为,自己的所有感情,都只能是隐秘的,得不到回应的。他的这番话,是想说给自己听,却被明诚听进了心里。
明诚伸手捉住明楼的袖口,像小时候,他带他走夜路回家一样。他想去握他的手,却还是缺了一点勇气。
“我对未来的所有设想中,一直有一个人。他一直是我所奉行的真理,是我一直崇拜追随的决心,是我永远不会背弃的人,可能,他就是我的全部吧。”他的话语,倒是比行动更有力。“可今日,他竟然阻绝了我的前路,让我失去前进的方向。大哥,你今天说这些话,难道不会觉得自己太过自私?”
明诚同明楼说话,一向都用敬称,可现在他已顾不得许多。他想过,在夜深人静的无眠的夜中,他曾仔细想过,他对明楼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他不断地被人提醒,现在情势危急,现在四面楚歌。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得到一个结果。
今时,今日。感性支配了他的所有神经,这样的表白,只一次就够。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了噢~
其实我比较想让先生先表白,可是写着写着就成这样了~
先生的那番话也有表白的含义吧,我这样理解(明明是你自己写的啊喂)
额,好吧。表白之后,可能就要虐了...
嗯...我怎么拖到现在才虐
也是让大家久等了咩哈哈哈哈
谁叫我爱先生爱的深沉呢~
☆、第 22 章
傍晚,狂风骤起。夕阳与乌云胶着在一起,阳光还未完全褪去,雷电却早已闪及东方。
佳丽独自在家,同管家下起棋来。管家是从孔家老宅跟过来的,也从孔林汉他们那学了许多奉承把戏,因此佳丽无论下得多不走心,赢得还都是她。
“没劲。”佳丽扔下棋子,起身走到唱机旁,将唱针拨下。
佳丽一向偏爱柔和优美的音乐,手执一杯热可可,静坐于房中。这份惬意太过难得,佳丽将头靠在沙发上,呆呆的看着窗外的阴云与落日。
轰隆...
惊雷划过天际,房门忽然被打开,冷风冷雨飘进屋内,洒在佳丽的背上,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孔佳航黑衣黑帽,雨水溅了一身也不顾。管家忙拿了浴巾过来,罩在他肩上。
“你怎么也不打个伞?搞得这样落魄。”佳丽忙倒了杯热水塞到他手里,又将他的风衣从他身上剥下来。
佳丽看他一时也没缓过神,开始动手帮他擦起头发来。
“怎么了?”佳丽歪过头,仔细看向孔佳航惨白的表情。
孔佳航死死盯住她的脸,想张口,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不说话?哥?”佳丽有点慌了,伸手触上他的额头。是冰的。
“局座...亲临上海。”孔佳航终于开口,颤声说道。
“局座怎么选择这个时候来?”佳丽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转变者夜逃,或将乘轮船经上海逃往日本。局座要亲自监督计划实施。”孔佳航一手握紧水杯,握着衣襟的另一只手攥得更紧了些。
“明先生呢?明先生可知道这件事?”佳丽脱口问出这句。
“明楼的事,局座自然也会解决。”孔佳航冷笑道。
佳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要转移话题。
“局座什么时候到?”
“今日。法租界,华眉饭店。”孔佳航顿了顿,声音已嘶哑到难为人听的地步,却也想不起喝杯子里的水,“由你负责接待。”
孔佳航看向佳丽,目光闪烁,似有不忍。
“不过是接待局座,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何必这样吞吞吐吐,失魂落魄?”佳丽轻笑道。自己的哥哥怎么今日变得如此客气起来。
“转变者夜逃,罪责全在我的行动小组。这一次,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哄哄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