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大姐走之前,就说要安排你相亲。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你真要好好把握。”明楼玩笑道。
“大哥!”明诚微微皱眉。“我看,大哥是觉得我累赘,想要赶我走了吧。”
“你这是什么话?男大当婚,你怎么总是在逃避这个问题?”明楼将报纸折了又折,心里又有些乱了。
明诚沉默着,开门出去了。
明楼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微笑也渐渐变淡。眉间微微蹙起,长睫缓缓垂下。楼下传来细微响动,阿香刚从外面回来,正向明诚抱怨菜价高的离谱。他抬手将立式台灯打开,又立刻关上。这样循环往复。灯芯嗞啦嗞啦的响了几声,室内有几秒溢满橙色光晕,又有几秒昏暗沉寂。
明诚躲到楼上房间内,横躺在床上,也不理阿香要他帮忙将厨房挂着的腊肉取下来的要求。阿香看他一脸苦相,也就不理他了。她也知道,他多半是和先生吵架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明诚想起,多年之前,也是在像这样的黄昏,大哥总会在私塾门口等他。他落下的功课太多,需要补习一阵才能去上中学。大哥会买一个大大的红薯,塞到他手里,,然后赶他快些上车。他的耳朵冻得有些红,面色却十分白。在夕阳中,他在明诚身上遮出一片阴影。那是令人温暖,让人安心的保护圈。
结婚?成家?
他曾经觉得,这个问题很遥远。他也曾经有过属于自己的爱情,可它早已远去。现在,他的心中,除了革命的信念,就只剩下大哥了,不可能再有第三种东西。爱人?爱人是什么?是临危时的援助之手,是迷茫时的定心湾。是每日的平淡相处,是当你想到他的时候,心里是一片安宁。
大哥究竟是自己的亲人,还是爱人?
都是接受过西式教育的人,他怎能不了解,世上有这样的爱情存在?
明诚猛地从床上坐起,胡乱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看来他要自告奋勇的去帮阿香做家务,来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字数有点少啊~
我们这边的天气好冷啊~人都变得懒洋洋了
☆、第 20 章
时已入冬,又下了几场冷雨。纵使现在窗外阳光明媚,空气中的潮湿气还是挥之不去。阿香整理了一些旧衣服,想要送到福利院去。她在明公馆这份工作,还是福利院的修女介绍的。她也爱去福利院同那些孩子一齐玩。毕竟,世上最纯粹,也还未被私欲所感染的,便是孩子们的心了。
阿香走在巷子中,不时有学生模样的人三三两两,叽叽喳喳的从她身边走过。他们在说些什么,她也听了个大概。大致就是,大兵已经打到了城根底下,世道要乱了。
阿香听到这些话,并没有十分惊慌。有先生在,好像什么都不用怕。大小姐走后,他就是明家的支柱,是那个扛起一切,庇护他们的人。阿香加快了脚步,送过衣服,她还要赶回家准备晚饭。她还想着,若是能碰到孔小姐,邀请她来家里吃饭。最近阿诚和先生总是十分沉默,搞得她也有点不知所措。
佳丽此时正在市政府最新召开的发布会上做报告,不但要向“社会各界”报告经济近况,还要安抚群众情绪,说一些诸如“炮声不会持续太久”“政府会尽可能确保大家安全”的鬼话。佳丽只希望,这种报告,她不会再多做几次。
窗外,炮弹将电车轨道炸毁,震得屋内吊灯摇晃不停,天花板上的水泥成块落下。众人的惊声尖叫,掩盖了麦克因接触不良而发出的嘲哳之声。佳丽送了一口气,走下舞台。警卫开始组织疏散工作,佳丽将手中的文件夹随手放到桌上,她虽接受过高等教育,却对“生死有命”这种思想深信不疑。若是她命该如此,逃也是无用。
可其他人却并不这么想,空军对市内的轰炸还在持续,桌上的尘土盖了厚厚一层。
如若她今日就就此丧命,会否有人记得她?她是会被打成汉奸,在报纸上被点名批评,被后世之人诟病,还是会被作为烈士接受无限褒扬?将日本人赶出中国之后,有会有怎样一片天地?如若她真的看不到这一切,是该惋惜,还是该庆幸?正这样胡思乱想着,佳丽忽然被人捉住胳膊,快步走下楼去。
“你这个人,还真奇怪。”明诚将佳丽拉到安全地带,才将她的胳膊放开。佳丽的头上落了厚厚的一层土,这才意识到,一直拉着自己的人是明诚。
“都是当特工的,难道还怕死?”佳丽笑得轻松,明诚便更觉得她奇怪了。
“我们距离胜利,还有多久?”混沌的炮火声中,佳丽忽然这样问道。
“已有人急于肃清党内,想来上峰对胜利也已胸有成竹。”明诚答道。
佳丽抬眼看他,她想解释些什么,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明先生是她所崇拜的人,明诚也是她的好伙伴。她当然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只是一面是自己的上峰,自己“唯一的”亲人,一面又是她所在意的人,这让她如何选择?
说到底,大家都是身怀一腔热血的中国人,这样的斗争是无意义的。佳丽忽然觉得十分疲惫,她已对军统开始失望了。
“我只有一句话,你与明先生,万事小心。”佳丽轻轻拍了拍明诚的手背,皮质手套冰冷,可佳丽却企图用这冰冷之物,去温暖他人。
明诚微微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有一瞬,佳丽觉得自己与他的距离,被拉得很近。
炮火声渐止,街对面典当行身着大褂的老板自柜台下钻出来,还死命将不小心被夹到缝隙中的衣角拽出来。巷角的狸猫还是一副悠闲姿态,抖了抖身上的土,还是舔起爪子来。佳丽捉住它的脖子,将它抱在怀里。
“你喜欢猫?”明诚问道。
“我只是不想让它孤单。”佳丽抓了抓它的脖子,听它在自己怀里咕噜咕噜的叫着。忽然,她想起了什么。
“明先生呢?”
“先生先回家了,留我在这听你精彩的报告。”明诚半开玩笑的加重了“精彩”两字。
“哪里哪里,内容不都是明先生教的嘛。”佳丽笑着将包袱扔回给他。
明诚轻轻咳了咳,笑了。巷口驶来一辆高级轿车,风驰电掣,似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已经发生。
“哟!聊着呢?”孔佳航按了按喇叭,挑了挑眉,一脸轻浮模样。
“是孔先生。”明诚俯了俯身,笑着与他打招呼。
“明先生不介意,就坐我的车一齐会去吧!”孔佳航看了看明诚,一脸戏谑的看着佳丽。“正好,佳丽也能同你多亲近些!”
“明先生还有事,我们先走吧。”佳丽将猫塞到孔佳航怀里,转身开了车门。
“那就再见了,明先生。回头常来家里玩儿啊!”孔佳航将猫递回给佳丽,一脚油门,车子又风驰电掣的开走了。
“你倒还听我的话,去接近明诚。我以为你一长大,就要远走高飞了。”孔佳航冷哼几声。
“你在这,我的家就在这。你觉得,我能飞到哪里去?”佳丽与明家的交往,十分自然,是不带目的的。但给孔佳航的答复,却不能完全顺遂本心,只能转移话题。她很少说这样的暖心话给他听,孔佳航只觉得十分受用。但该问的,还是要问。
“他们对转变者,是否有所察觉?”
佳丽顿了顿,还是张嘴答道:“毕竟,那个人现在身在重庆。战局越发混乱,人人忙着自保,他们应是没有察觉。”
孔佳航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
“你觉得,明楼与明诚的关系如何?”
“如你所见,只是主仆关系。”她这样自觉的为明氏兄弟打掩护,连她自己都觉得吃惊。
“你想利用明诚?你手里不是已经有了有力证据,难道还不够?”佳丽问道。
“证据,自然是越多越好。我想要的,是连根拔起。”孔佳航勾起嘴角,他手中的转变者,只能确保在战后扳倒明楼,军功,自然是越多越好。
佳丽沉默一会,幽幽叹了一口气。车窗外有战火荼毒后的残骸,有衣着破烂的幼女伏在道边,裤脚沾满了鲜血。有三两搀扶,结伴同行的学生,也是各个狼狈。在这样的战争年代,奉行绝对的唯利主义,佳丽想不通,孔佳航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还是,她所奉行的主义,她所维护的政府上下,都是这幅德行?
晚饭过后,孔佳航接到一个电话。书桌上的黑色电话是私人电话,一向只谈私事。佳丽拿了一杯朗姆酒递给孔佳航,自己也倒了一杯热可可。
“什么事这么紧急?”孔佳航口气严肃,看来是公事。公事电话打到私人电话上,一是说明此事十分紧急,二也可以掩人耳目,避免窃听。孔佳航用眼神示意佳丽离开。
佳丽只能撇撇嘴,走到沙发去看报。
“什么?你再说一遍!”孔佳航握着听筒的手抖了一抖。
“看个人你们都看不住,我是不是该庆幸没派你们去上战场啊?!什么?仗打得厉害?这也是理由?”孔佳航气得声音都抖了起来,佳丽转过头来,好奇的看着他。
“别,别跟我解释。你们,你们就等着局长找你们谈话吧!废物一群!”
孔佳航将电话用力摔下,电话线险些都被他甩断了。
“怎么了?消消气!”佳丽问道。
孔佳航神色慌张,跌跌撞撞走回沙发上坐下,一整晚没再说第二句话。他心中还一直纳闷,为什么都是自己一直在出手,明楼一直没有反击。现在,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重庆再遭轰炸,转变者趁机潜逃,不知去向。所有录音,资料,尽数被损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有点晚啊科科~
大家晚安~
☆、第 21 章
因为昨夜的那个诡异的电话,孔佳航不等天亮就走了。第二天清晨,佳丽被窗外的隆隆炮声惊醒。热战还在持续,佳丽虽深处暗处,也在心里默默为战士们加油鼓劲。
“先生,现在外边这么乱,要不您就别去上班了。”明楼刚从楼上下来,阿香就这样对他说道。
“我出去转转,去去就回。”明楼笑着拍了拍阿香的头。
火炮的轰鸣声骤近,整个房间开始摇晃起来,墙上的风景画因振动掉到了地上。
明楼立刻拉住阿香,躲到了桌下。阿诚此时刚从楼上下来,振动令他险些站不稳,立刻握住楼梯扶手。
轰炸没有持续太久,明楼将阿香从桌子底下拉出来,又转身想要去拾那幅风景画。恰巧明诚也底下头来,要去拾它。四目相对,指尖相触。温暖,冰冷,悸动,平静。这一瞬之间,诸多感知一齐涌向心头,明诚忽然想说很多话,但最终,谁都没有开口。
明楼笑着站起身,让明诚将画拾起。
“回来时,记得将它挂好。”明楼笑着说道。
明诚点了点头,跟着他一齐出了门。
新政府因战事原因,全体休假三天。他们这次出门,是要去与地下=党的同志会面。
轰炸还在继续,他们谨慎的走在小巷中。逆着人群,明诚紧紧跟着明楼。生怕一不小心,他的身影就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