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沉着脸，大爷气得眼睛快要冒火,大奶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三爷却七歪八斜，无所谓地望着老太太,笑得没心没肺一般。
我与二爷乖巧而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知道此时我们保持安静便可。
三爷的态度太过轻佻，老太太狐疑地望着他，道：“季泽，娘问你话呢，认真点。”
“就是！”大爷似乎寻到了翻盘的机会,道，“三弟,这件事情可不是你红口白牙随便胡说便是的。”
三爷摇了摇头，叹息：“我这人比较专一，喝花酒一向都是丽春院。娘，我找来丽春院的老鸨子，你问问就行了。”
“胡扯！你叫娘去见那种不干不净的人吗？”大爷怒喝。
三爷憋了憋嘴：“大哥，人老鸨子靠自己的辛苦赚钱，有什么不干不净的？莫非，私吞府里的钱就干干净净了？”
大爷还待开口，老太太横了他一眼，道：“伯泽，你就别开口了。”随即，柔和地对三爷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季泽你细细说来娘听。”
三爷低头微笑：“我喝花酒从来只去丽春院。平日与朋友一起去，也有我做东的时候，也有朋友做东的时候。娘你知道，我的朋友多，非富即贵，人家也不屑于占咱姜府的便宜。是而，我做东的次数几乎是最少的。至于请姑娘出来，你知道卖艺与卖身的价格是完全不同的。偏偏，我这人对那温香软玉没多少兴趣，不过是寂寞了，找个人陪着便可。这些花费，娘问一问丽春院的老鸨子即可。每一笔花费，都实实地记在那账面上。”
“娘……”大爷又急了。
老太太忍无可忍，怒喝：“伯泽，你到底想说什么？证明自己的弟弟花天酒地便开心了吗？”
“可是娘，三弟的话，也该有些有些根据呀。有谁去了勾栏里，点了姑娘却什么都不做？更何况，三弟还经常将姑娘带回家来。这撒谎也不能没边没际呀！”
老太太真的是出离愤怒了，指着大爷半天说不出话来。倒是三爷冷静，依旧满脸笑容：“大哥，你做不到的事情，便不要诬赖他人也做不到。我那些朋友、丽春院所有的姑娘，都是可以作证的。再说，我与那老鸨子也无甚过硬的关系，咱姜府也没什么叫人老鸨子害怕，难不成老鸨子学了大嫂，我明明在那花费了大数额，她却偏偏要记上小额？”
我冷汗，这才发现，三爷损起人来，比谁都不差。哪里像个颓唐的废人？
一时间，这屋子里气得说不出话的人又多了大爷一个。大奶奶哭得瘫软在地上，发髻凌乱，早就失去了温婉端庄的形象。
乱哄哄了一会子，老太太总算缓过气来了。她指着大奶奶，问道：“吴玳珍，你还有什么说的！”
老太太一句一句吴玳珍，连着姓氏来，明明是不再将大奶奶看做姜府的人。要知道，嫁人之后，女子都是随夫家姓了。
大奶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就是大爷，一时也想不出法子来挽回这种局面。
大奶奶哭得如此伤心，我不想她居然也会有如此害怕的状况。觉得她可怜，却也觉得可恨。
见大奶奶不说话，老太太道：“你做下了这么多恶事，我姜府再也容不下你了。我会请九老太爷拟好休书，叫吴老太爷接你回去罢！”
“娘！”大奶奶凄惨厉叫，瞪圆了眼睛望着老太太，一时承受不住，竟昏了过去。
大爷再也不顾及老太太的厉喝，匆忙跑过去，扶起大奶奶，道：“娘，不可这样。若休了玳珍，叫她怎么活下去？”
老太太冷笑：“她这么恶毒的女子，怎会活不下去？”
大爷皱眉大喊：“玳珍哪里恶毒了，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娘若休了她，她哪里有脸回去见爹娘？娘，你不是不知道，有几个被休的女子不是寻了死路！”
老太太无动于衷：“无论如何，我姜府不敢再留这样的人在府里。免得好了你一个，祸害了全府人。有些事情，你我都知晓，不过是看在你的面上，我容忍了她。岂料她一犯再犯！”
感情老太太真的什么都知道，真是能忍。也难怪大奶奶今日方寸大乱，她原本是怀着最愉悦的心情来看我与二爷的笑话，哪里料得到最后竟成了审判她的修罗场，哪里想到老太太竟然要休掉她。
女人被休了，难道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么？我低头，默默思索。
老太太与大爷依旧吵了起来。大爷拧着脖子，道：“休书，总要我签字画押才是。无论如何，我不会休掉玳珍，她待我一向尽心尽力。从不曾谋私。所以，想要我签字，除非剁了我的手硬画押。娘，即便玳珍错了，也请娘这一次原谅了她，多给她一次机会，看看她的变化。”
大爷的语气平缓了许多，说起话来却比他怒吼时态度坚定了许多。
老太太失望地看着他，连连摇头，脸上满是凄哀。
不知道为何，我忽地想起了榴喜。
小喜虽然做事情也利索，性子却比榴喜冲动了许多，也不如榴喜心细会说话。若是榴喜在此，寥寥几句柔和的话，老太太的怒气怕是就要消了许多。现在，老太太气得几乎也要晕过去，身边却没有一个贴心的人陪着哄着。
小喜规规矩矩地站在老太太身后，只懂得扶一把，添些茶水。
屋子里特别安静。我与二爷不语，老太太气得伤心也不想说话，大奶奶昏了过去，大爷只倔强地盯着老太太，如要挟一般。
难道……老太太若坚持要赶走大奶奶，大爷竟要做那不孝子，情愿不要这个娘？
我被自己心中的猜测吓了一跳。
良久，老太太颓然地低下头，轻轻说道：“伤人的话莫要再多说。你把她带走吧，叫她安分些。往后的请安，她也不必来了，没得叫我心闷。叫韶怡代替她来立规矩吧。”
大爷抱起大奶奶，道：“娘，多谢你。”
老太太唇边浮出一抹孤寂的笑容：“去吧去吧，你可以不要我这个娘，我却不能没有你这个儿子。唉……都散了吧！”
大爷似乎有些感触，然而看了看怀里的大奶奶，终究是抱着大奶奶走了。
三爷呵呵笑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也走了。
老张喝够了茶水，向老太太拱拳、告退。
我看了看二爷，想要留在这里，陪陪老太太。
老太太看也不看我俩，挥了挥手，道：“你们也去吧，去吧。老婆子想要歇一歇，静一静。”
她的嗓音忽地苍老了许多，我心下不忍，忍不住开口：“娘，你就让我和二爷陪陪你吧。大哥……也是不得已。”
老太太摇了摇头，道：“走吧，走吧。小喜，送二爷与二奶奶出去！”
我鼻子酸酸的，依旧不想走。即便我说不出什么体贴的话，也起了不了多大的作用。但是，在老太太伤心的时候，应当是需要人陪的吧！
二爷拉了拉我的手，在我耳旁细声说道：“七巧，走吧。”
无法，只得随着二爷离开了老太太，留下那瘦弱苍老的身影，深深地陷进太师椅中。
这一次，我与二爷胜利了吗？然而，我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自己的儿子们不和睦，无论什么结果，最伤心的都是老太太吧！唉……
一路上闷闷不乐，沉默不语。
回到家里，关上门，二爷搂住我，道：“七巧，不要太难过了。”
我皱着眉头，憋着嘴，不悦地看着二爷，道：”那我们也该陪陪娘呀，你怎么就拉着我走了。”
二爷轻叹：“我们越是留在那里，娘便越是不能开心。娘一向都是倔强的，自信的。我爹一辈子没有纳妾，娘生了三个儿子，中年丧夫，独自将我们养大成人。没有爹的庇护，府里也不曾败落。娘一向是自傲的，可是，今天却叫她清清楚楚看到了我们兄弟之间的不合，叫她看到了她的失败。你以为，大嫂做的那些事情，娘都不知道么。娘全部知道，全部清清楚楚。娘什么都不说，为的只是这府里的平和。长白发烧那件事，娘与我谈了许久。既然长白没事，娘求我忍下这一口气。我虽气愤，终究只能应了娘。若大嫂安分些，很多事情，也许可以永远揭过。可是……唉，娘那么倔强，你和我在那里只会叫她死死地记住她的失败。相信娘，过段日子她便会平复。”
是么？过一段日子就能自行平复吗？
我却不如二爷那么乐观。大奶奶无论做什么事情，老太太只会气愤不会受伤。在老太太心目中，儿媳妇是可以更换的，是个外人。老太太如此伤心，是因为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了维护一个品行不端的女人，连娘都不要了！
这样的伤痛，哪里是轻易可以平复的？
依旧提不起劲头来，我哀怨地斜着二爷。
二爷无法，只得挤眉弄眼逗我：“快快开心起来，要不，小心我休了你！”
我无语……二爷是看到大奶奶被休居然吓昏过去了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我推开二爷，扬起下巴道：“你放心，若你敢休掉我，我就敢过得更好。我绝不哭哭啼啼的，反倒要嫁一个更好的！”
二爷瘪嘴，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来：“我可不能让你得逞。这辈子，你都别妄想拿到我的书。”
我叹气：“这世道，为何不能女人休了男人呢？唉……”
“娘子~~~”二爷哀怨地望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汗~~
(紫琅文学)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