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很是好奇,一脚跨入大堂,第一眼,他就看见了二楼凭栏而立的那个人。
堂上烛影彤彤,一片温暖的金红色,而那人站在烛光里,却仿佛被一团月色裹住,有种孤高、清冷的疏离感。
他身材颀长,眉目清秀,从容貌上看,他的年纪应该很轻,也只有十六七岁上下,却冷漠的近乎没有表情,显得严肃、老成许多。
那人和迹部的眼光一碰,宛如星辰明灭,亮了一霎,又归于沉寂。
宍户被迹部横目一扫,也不敢再吭声,垂手退到旁边去。
驿吏眼色不错,看出迹部身份,上前叫了声“殿下”,恭恭敬敬的行礼,苦苦诉说着不敢怠慢,只是近来各国上京的武士络绎不绝,委实是没有上房了。
迹部不耐烦听他啰唣,也不想为了这种小事争执,正想降尊纡贵的凑合一晚,忽然二楼的少年抛下来一句话,“不必为难,把我的房间让他吧。”
说完立即转身离去,那个叫桃城的鲁莽少年,叫着“手冢大人”,蹬蹬跑上楼,紧紧跟了上去。
“啊嗯?这个人情,倒真是莫名其妙啊……”迹部望着那少年消失的背影,唇角一挑,不置可否。
大松了一口气的驿吏连忙过来,跟迹部解释,“刚才那位,是青国的手冢国光大人,也是带领武士上京参加‘春射大典’的呢。”
“青国,手冢国光么……”迹部也不道谢,直接吩咐桦地,“既然他要让,本大爷也不客气了,把我的东西搬到上房去!”
第21章 真相美丽又残酷
窗外的雨点淅淅沥沥的打在芭蕉叶子上,若是换了平时,幸村或许会觉得心旷神怡,诗意横生,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听着越发心烦。
立海国距离京都路途遥远,他带领武士们十天前就出发了,本想早些到达京都,适应了水土,调整好状态,好在“春射大典”上大显身手。
虽然这只是天皇讨好他新宠的花样,但在幸村看来,却有着特别的意义。
他此次率领的,都是立海国千里挑一的年轻武士,如果能在“春射大典”上力拔头筹,正好给各国一个宣示,那就是本国人才济济,战将如云,还能在声势上压倒青国,警告他们不要寻衅生事。
没想到,被这场绵延数日的雨水一阻,莫说提早了,能否及时到达京都,都还说不准呢。如果冒雨进行,就算大家不生病,到时候人疲马乏,不在状态,弄不好会在大典上失了颜面。
着急无益,幸村就想找个人说说话,这会子工夫,真田多半是在坐禅冥想,去找柳莲二吧,他见多识广,头脑冷静,去听听他的意见也好。
幸村来到走廊另一端柳的房间,窗纸上烛火金红,人影微摇,看他的姿势,应该是在写字或是作画。
幸村在门上敲了两下,里头传来柳悠闲淡定的声音,“请进。”果然他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看见进来的是幸村,柳赶紧搁了画笔,行了一个常礼,叫了声“殿下”。
“对不住,打扰你雅兴了。”幸村笑着走过去,随意往桌上一瞥,“在画画么?这是画的谁——啊!”
只是看了一眼,幸村眼神就定住了,发出一声惊叹似的的低呼。
画中少年峨冠华服,眉目俊朗,通身华丽的贵气,倜傥宛转的风情和飞扬迫人的英气,几乎要透纸而出,夺人心魂。
柳莲二本想遮掩,但幸村先一步看到了画中人,而且是这样的反应,他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旅途无聊,所以就想画个画儿送给殿下,权当是新婚贺礼了。”
“新婚贺礼?你是说……给我的?”
“咦,自然是给殿下的,莫非,我画的不够传神吗?”
柳拿起画像,仔细看了看,无奈的摇头叹息,“迹部殿下的绝世风神,我只怕难以描画出万分之一,好在二位殿下婚后,可以相伴左右,这幅小像,就闲暇的时候玩赏吧。”
“慢着!你刚才说,这,这是谁的画像?”幸村的舌头都不利索了,表情已然分不清是震惊还是恐惧。
“咦,是殿下未来的夫人,冰帝国迹部殿下的画像呀?”这下轮到柳莲二大惑不解了,自己的画工,还不至于差到这个份上吧?
“什么?迹部景吾?你说他迹部景吾?!”
“是,是啊……”
两个都是立海国出了名的聪明、优雅之人,这会子幸村却和柳四眼互瞪,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听力和理解力了。
“呵,呵呵,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好半晌,幸村的面部肌肉才松弛了,连连摆手,扑通跌坐在椅子上,痴痴的望着画中人,口中喃喃自语,“如果你是迹部景吾,那我见到的那个又是谁?”
柳听幸村的话风愈发不对,赶紧言之凿凿的解释,“殿下,他确实是迹部殿下,我和真田大人在冰帝亲眼所见,绝对不会错的!”
“他,他真的是迹部景吾……”
尽管幸村还是一脸的茫然,但柳依稀有点儿明白了,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世子殿下那么抗拒两国联姻,弄不好也跟这个有关。
于是他又提醒了幸村一句,“殿下如果还疑问,可以跟真田大人求证!”
柳莲二话音未落,幸村已一把抄起画像,风也似的夺门而出。
一向从容缜密,含而不露的幸村殿下,居然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柳总算是见识到了,追到门外,对着幸村的倏忽消失的背影,惊的瞠目结舌。
门外脚步声飒沓,很急促,很凌乱,完全陌生,静坐冥想的真田,陡然睁开眼睛,只听砰的一声响,门被撞开了,外头猛扑进来一个人影。
感觉到危险的真田一声喝叱,腾身而起,先发制人,五指如钩的抓向那人的肩头。
来者匆匆躲避,身手十分敏捷,语气却透着慌张,“住手,是我!”
“殿下?”真田硬生生的收住攻势,果然认出了黑暗中的那双眼睛。
问题是,这火急火燎,又有点儿失魂落魄的,真是他熟悉的幸村精市么?
烛火燃起,火焰还摇摇晃晃的不稳定,幸村就一把拉过真田,抖开手中的一幅纸,凑近光亮,急急的问:“你过来瞧瞧,这个是谁?”
虽然一头雾水,真田也只能凑过去看了。
这一看不要紧,真田的表情蓦的变了,在烛火的映照下,双颊宛如烧红了的生铁,紧紧抿住嘴唇,仿佛怕是一张口,就会暴露了天大的秘密。
见真田反应古怪,又半晌不说话,幸村一个劲地催促,“怎么样,他到底是谁,你认识吗?”
真田还是不答话,盯着画中人良久,才浊重的吐出一口气,沉重、迟缓的转过头,一句话像是从喉头硬挤出来似的艰难,“你,终于还是知道了么!”
“嗐?我又知道什么?”一个疑问还没解决,又一个疑问突起。
“对不起,我的确是喜欢上了你未来的夫人,迹部景吾……”
“天呐,他真是迹部景吾?”
幸村又捧起画像,使劲看了好几眼,惊惶之色渐渐从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是唇边不知不觉露出的温柔和欢喜。
莲二和弦一郎都说他是迹部景吾,那就一定不会错了!
不管先前那个黑大个是谁,也不管这里头乱七八糟的是怎么回事,原来,他才是我未来的夫人?原来,他是这样美丽生动的一个人……
一种陌生而畅美的滋味,在幸村的胸口轻轻荡漾,好像黄昏的一脉花香潜入衾帐,又好象似醉非醉的酒后微醺……咦,等一下!
突然一道闪电击穿了幸村陶陶然的脑袋,刚才,弦一郎他说什么来着?
幸村霍的转头,如同发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死死的盯着真田,“你刚才说什么?你喜欢上了……他?”
幸村指着画中人,瞳孔一点一点的放大,看着真田沉痛的点下头去。
“哦,弦一郎,你,你在说胡话吧……”幸村一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打从他出娘胎起,就英明神武,睿智果断,可眼下的状况,真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并且难以自拔。
令自己做梦都会吓醒的怪物,突然变成了俊俏迷人的美少年?
明明有了未婚夫人的弦一郎,却说喜欢上了自己的未婚夫人?
这些都不算,最最糟糕的是……幸村蓦的想起一件事,扑倒真田面前,按住他的双肩,态度近乎求恳,“我让你转告迹部殿下的那句话,你说了没有?”
幸村睁大貌似无辜的眼睛,在绝望和侥幸的缝隙中挣扎,他平生第一次希望,真田不要那么耿直,真田不要那么忠诚,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议婚使真田大人能把话语说的婉转些,能把事情办的圆滑些。
结果,真田再一次沉痛的点下头去,幸村的手掌从真田的手臂滑脱,双肩一垮,踉跄两步,虚弱的呻/吟,“你是自己喜欢上了他,才故意要让他知道的吧……”
他话刚出口,一直拼命隐忍的真田爆发了,“那些话是你要我转告的,既然你不喜欢他,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幸村的耳膜,被真田的吼声震的嗡嗡作响,总算也因此清醒了许多,这一切的确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认错人的是自己,拒婚的是自己,说出刺心刺肺绝情话的,还是自己,幸村精市,你简直是自作孽,不可……
胡说!“认命”这种窝囊透顶的事,自己才不会做呢!
既然每个男人都要娶妻,而未婚妻子又是如此可爱的美人儿一枚,就坚定的不能再错过!
一时的误会怕什么?凭着自己绝世的容貌、才华、智慧,以及亡羊补牢锲而不舍的韧性,再豁出去脸皮不要,就不信了,迹部景吾会不肯回心转意,投怀送抱?
幸村笃定迹部那头不是问题,更加严重的,是眼前的问题,他略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试探真田:“那个,弦一郎,松家的小姐是你的未婚妻吧?撇开身份不提,我们一直都是朋友,是兄弟对吧,所谓朋友妻,不可欺……”
真田截断了幸村的拐弯抹角,一字一顿的问:“说实话,你到底对他怎样!”
“我喜欢他,我定要娶他为妻,无论将来称霸关东也好,与冰帝反目成仇也好,这份心意绝不改变!”
这番话说的极自然,极肯定,说完之后,连幸村自己都呆了一下,捧起手中的画像,突然感到一阵激动,这就是缘分么,这就是宿命么,这就是爱情么?
“好,我会牢记我的身份,以及背负的承诺,我是喜欢迹部景吾,但是,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