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没辙

分卷阅读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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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淙寻思寻思,呼吸道疼得剧烈,好像恶化的伤口,被捣/捅,流出酸涩的脓水。

    然后连同他的鼻腔,眼睛,都疼了起来。张淙的鼻子不透气了,他不得不将双唇撕开一个缝,用来呼吸。

    晏江何这一觉睡了大概两个多小时。他张开眼睛,第一眼看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他迷瞪地去望棚顶的灯,大脑空白过后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张淙的药吃没吃?”

    晏江何伸手搓了把脸,后背一阵酸痛。他听见自己身侧有些轻细的声响,便扭头去看。

    这一看晏江何彻底怔住了。晏江何感到一股热流,从头到脚,一瞬间便将他浑身撞了个遍,五脏六腑全撞毁了。

    晏江何僵在床上,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眼里有张淙,张淙就躺在他对面。

    张淙也一眨不眨看着晏江何。只是张淙的眼眶鼻尖都是通红的。他的眼底有血红的血丝,眼泪从他的一只眼睛流出来,流进了另一只眼睛,变得更沉重,再坠湿软绵绵的枕头。

    张淙哭了。

    张淙那一身贱骨头,从来没认过屈。晏江何的记忆中,张淙不啻是遭受折磨。他曾经多少次那么绝望那么悲伤,晏江何都从没见过他掉一滴眼泪。他少年时代的荒丘,早已干涸到半滴苦水都找不见。

    可现在,张淙静静躺着,面对他。竟然哭了。

    那眼泪止不住地流。张淙现在脆弱不堪地哭了。

    晏江何转过身,想伸手碰一下张淙的脸:“你”

    张淙的眼睛总算眨了一下。这一眨,又有大滴的泪水被挤出眼眶。张淙压抑着不肯出声,因为呼吸不畅,胸口剧烈起伏。他下意识扭过头要躲,不想让晏江何看见他的脸。

    晏江何赶快伸出手,他去捏张淙的下巴,手指尖在打颤:“你转过来我看看。”

    张淙被晏江何扳着下巴拧回头。

    晏江何愣愣地看着张淙眼泪八叉的一张花脸,一时间连泪水都不敢替他擦。

    晏江何轻声问:“心肝儿,你怎么成哭包了?”

    张淙将唇角崩紧,脖颈和额角的青筋早已暴了出来。

    “这不都没事了吗?”晏江何凑过去,用额头蹭了蹭张淙的额头,“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是好好在这儿吗?”

    晏江何:“你又自己胡思乱想什么了?怎么想着想着还哭了?”

    张淙胸腔里抑制着抽搐,他猛地抬起手,一把掐住了晏江何的肩头。

    晏江何上身没穿衣服,这一下好悬没直接让张淙给肩头的皮抠掉。但他顾及不得了。

    晏江何仔仔细细看张淙,抬手摸了一手眼泪。晏江何难受得不如亲自给自己上绞刑。

    他想说好听的哄人,却给自己哄出一嘴的苦味:“让哥舔一口尝尝,眼泪是不是甜的?”

    晏江何靠近,张淙闭了下眼睛。晏江何吻在张淙眼睛上,唇缝抿过张淙湿漉漉的睫毛,舌尖舔到泪水。

    晏江何又说:“咸的,齁儿死人了。”

    张淙吸了下鼻子,一把捞过晏江何的腰,紧接着一头拱进了晏江何怀里。

    晏江何笑不出来,嘴角勉强牵起,用来哄张淙的弧度彻底压趴了。

    晏江何伸手捏了捏张淙的后脖颈,又一下一下去抓张淙的后脑勺,由着张淙将滚热的眼泪鼻涕一起糊去自己胸口。

    张淙闷头哭,抵在晏江何心口压迫着爆发,似乎要将一辈子的痛苦都哭干净。包括过去积攒的,现在承担的,也包括未来预支的。

    他本来就嗓子哑,这又憋着哭,开口说话比撕心裂肺难受百辙。

    张淙的声音粗砺暗哑,渗透最极端的恐惧,像是穷途末路后脱力的嘶吼,他从又苦又咸的唇齿中抖出了一声:“晏江何。”

    晏江何的呼吸都停了。

    晏江何劫后余生不过二十个小时,却又最近距离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崩溃。

    大巴车翻倒的巨响,乘客声嘶力竭的哭喊,黑夜,大雪,冰冷的等待。都没有带给他如此的震撼。

    这是张淙?

    这是他的张淙。

    晏江何用指腹搓着张淙的头皮,不断地重复着:“我在。我在这,不怕了。我们不怕了。乖,不怕了。”

    晏江何亲了亲张淙的发顶,他居然也有技穷的一天,不知怎么哄怀里的大男孩才好。最后竟掏出对付宁杭杭那套来嘴瓢:“乖,亲一亲就不怕了,哥抱着你,不怕。”

    晏江何同时将张淙紧紧圈在怀里。他的反应似乎让张淙的慌乱更剧烈地发酵了起来。

    张淙更委屈了,他死死勒着晏江何的腰,又将晏江何的伤勒疼了。

    张淙那么高大结实的身体,这会儿竟然缩成了一个可笑的球,死命往晏江何怀里钻。

    他成了一个无依无靠,孤独害怕的小孩子。他的悲伤是那么那么大。

    晏江何胸口被张淙埋汰得脏兮兮,胸腔内部又一次一次荡响张淙遏抑的哭声。

    晏江何被张淙闹得疼断气,嘴上却从未如此轻柔地说过话:“乖,不怕了。”

    ……

    第103章 平凡人

    张淙这一顿哭了许久才安生下来,晏江何的后背早已被他箍得没知觉了。

    晏江何低头往怀里望了望,张淙的鼻尖还是红的,眼尾也是红的。那红色渐淡,像极为细腻的红胭脂,点晕在张淙苍白的冷色皮肤上。

    张淙漆黑的睫毛安安静静地垂落,不算太浓密,也不算太长,像黑色雏鸟纤弱的羽毛,淋雨受凉后丢了生气,一动不动的。

    晏江何看了几眼,实在没忍住,伸手轻轻摸了下张淙的脸。

    张淙不知道是哭晕了,还是累昏了。他的唇缝中吞吐着呼吸,整个人贴附在晏江何身上不动,晏江何连丁点儿的力气都不能从他身上感受到。

    好好一个高大漂亮的年轻人,怎么就娇弱成这模样了?晏江何竟不敢使劲儿抱着张淙,他产生了一种令人惊悚的错觉——晏江何总觉得,张淙现在脆得,似乎一碰就要碎掉。

    晏江何小心翼翼陪张淙躺了很久,时间一长,他便有些想去卫生间放水。

    晏江何悄悄蹭着身体,准备起来。奈何张淙那神经,不晓得是怎么扭着长的,眼看人都要睡死过去了,刚有点风吹草动竟还能警惕上。晏江何还没等将半个身子从床上抬起来,忽然感到手被抓住了。

    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张淙抓着晏江何的手,似乎虚无缥缈一般,晏江何转个手腕就能甩开。

    但晏江何没甩开。他又去看张淙,张淙一双黑眼珠子睁不利索,目光也飘着,定然是太累了。

    张淙捉着晏江何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藏着。他双目无神地看着晏江何。

    “”晏江何好一阵头皮发麻,问话的时候嘴皮都动不明白了,“怎么醒了?怎么了?”

    “疼。”张淙用低低的气声说,“头疼。”

    晏江何立马紧张起来。笑料都不敢这么演。晏江何一个穿白大褂拿手术刀的胸外科医生,“疼”这个字,他每天都要从不同年龄,不同可怜相的患者嘴里听无数遍。

    就算晏江何再不济,起码不至于因这个字紧张到钻心扎肝的地步。

    可晏江何对上张淙这一声,竟难为要发慌。他谨慎地伸出手,手指轻轻摸着张淙额头上的大创可贴:“是伤口疼吗?”

    张淙这伤一看就是搁哪儿磕的,或者是摔的。不算太严重,处理好了上点药,肯定不会留疤。

    张淙摇摇头,还是扣着晏江何的手不肯放。

    不是头上的伤口疼,是头疼。

    晏江何又去探张淙的额头,张淙没发烧。在看见张淙眨眼睛的时候,晏江何立时反应过来——是哭的。

    眼睛都有些肿了。是哭多了。哭得头疼。

    晏江何用指腹一下一下按张淙的太阳穴:“你再睡一会儿。你病了,需要好好休息。乖,听话。”

    晏江何一套哄腔自然而然。有张淙之前,就算拆了他的舌头他都想不到,凭他内里那炮捻子脾性,有朝一日竟也能温言软语地朝谁这般哄一哄。

    张淙的眼睛越眨越费劲,越眨越朦胧。晏江何敢打赌六百万,这臭小子这会儿根本神智不清,但凡眼皮闭上,立马便要人事不省。

    “你别走。”张淙沉下哑嗓子,迷迷糊糊,却眼巴巴瞅着晏江何,“你别走。”

    这要哪路英雄能受得住?反正晏江何孬货一只,此生作为不成枭雄,实在扛不下来。

    晏江何连忙说:“我不走,我哪都不去,我不走。”

    他说着,抄起张淙的脖子,将张淙从枕头揽到自己胳膊上躺着:“我搂着你睡,我不走。”

    张淙总算得了满足。晏江何眼瞅张淙笑了一下,那一双小梨涡转瞬即逝。

    随后,张淙一双眼睛终于舍得闭上了。他的头在晏江何胳膊上小幅度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