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大雪满弓刀

分卷阅读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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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已至,夜晚的风携裹着温热的触感。 卫思宁披着一件单衣,靠在窗框上正捧着一本书读。头发方才洗了还未干透,松松散散地披在身后。

    皎月挂在当空,光亮从半开的窗户外挤进来,一半落在书页上,一半照在眉宇间。

    桌上燃着一盏琉璃灯,有几只小飞虫绕着灯罩飞来飞去,卫思宁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突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伸手推开窗户,院里树影婆娑,凉风习习,抬头看了会月亮,半晌后又盯着书页发愣。

    书是喻旻的,上面做了密密麻麻地批注。他也不看书的内容,只挑着上头的批注一页一页地看。仿佛能透过笔迹看到人似的。

    书页里夹着几张信纸,上头是他的笔迹。喻旻将信纸保存地很好,平整地一点褶皱也没有。这是他尚在雍州的时候写给远在盛京的喻旻的,他拿着一封封看过,只觉得此刻的思念并不比这几页信纸承载得少。

    紧闭的房门吱呀响了,卫思宁头也不抬,嘴上说:“入夜不是刚喂过两只野兔,怎么这会又来扒拉门。”

    门外静了一瞬,随后就听人声说:“殿下,是属下。”

    卫思宁见不是大黄,愣了愣,合上书吩咐道:“进来。”

    余飞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放了一只白瓷面碗。余飞将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到卫思宁跟前,垂目说:“您不让声张,长寿面总得吃一碗吧。”

    他拿着筷子三两下拌匀了,面上的花生碎和绿葱花搅在汤里,边上卧着一只煎得金黄的鸡蛋,煞是好看。余飞将面碗往前推了推,“特意做的您爱吃的味道。”他将筷子递上去,“陛下又来信了,说及冠之礼本该大庆,但北疆前线诸事简陋,委屈您了,赐了许多东西。”

    卫思宁接过筷子,垂头在碗里戳着,“知道了,前线有信回来吗?”

    余飞顿了顿,摇头说:“没有。”

    卫思宁一。筷子戳破了鸡蛋,金色的黄慢慢淌出来,卫思宁默不作声地咬了一口,品不出什么味道。

    卫思宁挥退余飞,按下心里纷杂的思绪,专心吃起了面。

    转眼房门又是吱呀一声,余飞去而复返,卫思宁抬眼望过去:“还有什么事——”

    “在吃面呐。”来人却不是余飞,喻旻取下佩剑随手往门边一挂,边走边道:“我方才还在想这个时辰下厨房给你做碗面晚不晚,看来还是晚了。”

    卫思宁筷子上还夹着半只鸡蛋,愣得手都不知道动了,“你…”他喉头梗了梗,生生把一口面硬咽了下去,看着坐到面前的人,又惊又喜,“你怎么回来了?”

    “方才遇到余飞,他说你没收着我的信,正闹情绪呢。”喻旻笑盈盈地托着腮看他:“现在开心了没?”

    卫思宁张了张嘴,遮掩着嗫嚅道:“我没闹,知道你忙。”

    这碗长寿面做得极香,喻旻这里两日先是忙着在林子里野人似的到处蹿,他心里赶急,副将送上来的吃的全然没心思吃。战事完了还没等热饭出锅就马不停蹄地往武川城赶。好在终于在午夜之前赶到了。

    喻旻看着他的面碗,闻着面条卤肉的香气,这才感觉腹中空空,忍不住按了按肚子。

    卫思宁见状,忙说:“我叫人做点吃的。”

    “不用了。”他指了指卫思宁的手,“大半夜的就不要折腾人了,把这半只鸡蛋给我吧。”说着往前凑了凑,等着卫思宁喂给他。

    卫思宁将咬了一半的鸡蛋喂过去,这才从喜色中拔出点神志。看着他两口吞了鸡蛋,显然是饿了许久的样子。

    他忙把面碗推过去,“拿着吃。”

    喻旻看了眼面,摇头说:“长寿面要寿星吃完才吉利。”

    卫思宁不容分说地把筷子往他手里一塞,“什么吉利不吉利,我不信这个,赶紧吃。”

    喻旻是真饿了,刚刚一口鸡蛋不仅没解饿,反而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他想了想,分了一支筷子给卫思宁,“咱俩一起吃。”

    卫思宁笑道:“一支筷子怎么吃。”

    “看着啊,这么卷就不会掉。”喻旻挑起一缕面缠在筷子上,手腕朝一个方向快速卷了几卷,面条果然服服帖帖缠在上面。

    月亮已经西斜,方才挤进房间的那寸月光不知道追着什么去了。院子里的守卫靠在墙边浅眠,时不时听见屋里传出两声轻笑。

    打更人的铜锣唱过子时,一碗长寿面也见了底。

    后半夜,两个人相拥而卧。卫思宁抱着怀里真真实实的人,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生辰礼了。

    他下巴抵着喻旻的额头,薄被下两人十指交缠,“近来还有梦魇吗?”

    喻旻如实说:“劳累的时候还会有,不过不打紧,我应付得过去。”他窝在卫思宁的怀里惬意极了,忍不住开始大言不惭,“苗人巫毒也不过如此,唬人的玩意儿。”全然忘了自己最初的惨状。

    卫思宁却隐隐有些担忧,“早些年我听宫里的苗医说过巫蛊巫毒,异常阴毒损命。许多毒连经验老到的苗医都束手无策。我虽没听过黄粱梦,但听曲昀的描述应当也是异常毒的一种。”

    喻旻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随口说:“许是北胡人没学到家吧。”

    “是这样就最好了。”卫思宁揉了揉他的发顶,“乏了么?”

    喻旻点头,随后又迅速摇了摇头,“不想睡。”他贴着卫思宁的颈窝,“这会睡着了明天一睁眼就又要走了。”

    卫思宁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喻旻猝不及防,方才极力隐藏的倦容疲色一股脑全撞进卫思宁眼里。他心虚地要埋回被子里,无奈温柔乡自古是英雄冢,喻大帅一身千锤百炼的武人骨,经卫思宁的双臂一圈,硬是酥得挤不出一点劲儿。

    只能低眉顺眼地任人拿捏,卫思宁盯了他片刻,眉间渐渐爬上一条褶皱,“素来不爱吃流黄的蛋,方才也吃得津津有味,你饿了几天?”

    喻旻往他怀里拱了拱,含含糊糊地说:“也不是一点没吃,在林子里吃了些果子…”

    他心虚撒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卫思宁太了解了, 卫思宁没接这茬。

    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带了责备:“我一不在身边你就胡来,多大的人了自己都顾不好。你让我怎么放心在武川待着。”

    喻旻耳朵听着教训,心里暗自腹诽,明明今日才及冠的小孩怎么总是老气横秋地压他一头,他少有的孩子气在卫思宁面前总忍不住冒头,当即脑袋糊泥似的就撅了一句,“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哪有空闲顾这么多。”

    卫思宁听着这句犟嘴更是气盛,拔高了音调说:“就是铜打铁铸的兵饿了也扛不动刀。少拿这些搪塞,欺我没上过战场么。”

    喻旻原本就是一时嘴欠,把火点着了一个劲儿地后悔。他知道怎么让卫思宁心疼,可怜巴巴地说:“我着急见你,我一定要赶回来陪你过生辰的,下次不这样了。”

    果然,责备的话再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这人战场上滚了一日夜,为了赶回来陪自己过生辰,可能一口气也没歇。

    卫思宁按着喻旻的后脑勺出气似的搓了一把,咬牙道:“我图这个么,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生辰今年没过还有明年,你不回来有什么打紧。”

    喻旻让他捏着后颈,痒得直缩脖子,哼唧道:“这会又不打紧了,不知道是谁拿着我的书我的信睹物思人呢…”

    “…”卫思宁幽幽地在头顶说:“有力气贫嘴是吧,方才看你累我才没碰你,离天亮还早,不如我们抓紧时间做点别的。”

    喻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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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入夜

    良人在怀,一夜好梦。喻旻睡得又稳又沉,却不知林悦此刻正焦头烂额,一片兵荒马乱。

    喻旻走后不久,天将将黑透,李宴阳的信号焰火就从东北方的密林里冲天而起。

    林悦正在塌边去靴脱袜准备,听见这声尖鸣赤歇了着脚就往外跑。一起掀帐而出的还有对面帐子里的杨云。

    有士兵从前方空地上小跑过来,气吁吁地确认说:“是李将军的求援信号。”

    天上的流烟还未散尽,林悦已经转身回了帐里,再出来时已经是轻甲在身,长剑在侧。嘴上叼着一根发带,边走双手边拢披散的头发。

    杨云跟在他身侧,等他下令。

    林悦三两下将头发束好,异常冷静,朝杨云吩咐说:“这里待不住了,你即刻带扎木央回营。”

    杨云只犹疑了一瞬,立刻应:“是。”

    李宴阳的活儿本应是最轻松的,只需守着路不让柔然人过就行,青州军的破城弓最适合干这事儿,守着哪方必定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实在拦不住还能放把火烧了林子,把路断了。

    扎木央已经被擒,李宴阳这时候应该正在往回撤的途中,却莫名其妙发了求援信号,必定是柔然大营的人马反扑回来,他一时半会打不过又撤不掉。

    杨云同去自然是最好的,可扎木央不能带去。

    喻旻在的时候林悦自个儿的脑子根本懒得用,拿双耳朵听吩咐就行。一旦他变成了主心骨,战令下得同喻旻一样又快又准,让人生不出半点质疑。

    这奇特的习惯由上自下传承,在京北营的各大将领身上均得体现。最引人称奇的要属周一辛,无论是跟在喻旻林悦身边,还是跟在杨云身后,他永远是嘻嘻哈哈最没脑子的那个,擦破点皮都要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来心疼他。

    可一旦身边没人护着,那身骨头就像重新锻过一样硬气,那股傻乎乎的劲儿仿佛从来不存在,一脚踏出去就是大衍喻大帅麾下得力干将的气势。

    协助文是殷回王都更是一战成名,从南向北一路破城,未遇敌手,就差在将旗上写上四个大字:“莫来寻死。”一路无论是战略布置还是战术战法,连喻旻都要忍不住说声好。

    正是因为目睹了周一辛反常的表现,文是殷才对赤羽军存着份畏惧,不然那封永不为战的契约书也不能这样轻易就送来。

    ——

    此刻月亮正圆,林中甚至都不用点火,周遭视野非常好。李宴阳带着习惯密林作战的青州军东躲西藏,愣是没甩掉柔然军的追击。

    他得了信正准备撤走,走了不到两里路就发觉不对劲。眼下的地势没有屏障物,破城弓起不了多大作用。敌军刻意让他们走到这片林子才动手,显然计划周详。贸然迎战肯定是要吃亏的,只能跑。

    柔然军数量远胜,散在密林里犹如一张四下展开的黑网,缓慢地、严丝合缝地将他们合围。

    打,打不过。跑,跑不掉。像东原上被猎狗赶着的羊群似的,稍微落后就会被咬上屁股。

    李宴阳多少年没让人欺负得这么憋屈了,心里那股邪火越蹿越大。